卓硯是家中的小丫鬟，她六歲就開始照顧著楊少爺?shù)膬?nèi)院起居，因楊山海最喜硯臺，便取名硯。
此刻，她抹著眼淚道：“要不是少爺毒發(fā)得快，說不定老爺也被……”
卓硯繼續(xù)說著，“也不知道是誰，說這名貴的糕點是要送給老爺?shù)模贍斪孕【屯骠[，剛送進(jìn)來就吃了。”
楊輕問道：“誰送的？”
“是翰林院的齊學(xué)士，他已上吊自縊了。”
……
不多時，有個穿著一身青衫的中年男子，腳步匆匆而來。
楊山海見到他便顫抖地起身作揖，“下官見過張候爺。”
這位張候爺是當(dāng)今弘治皇帝的皇后的弟弟，張鶴齡，一直以來是楊山海的好友。
張鶴齡嘆道：“楊兄，你何故走到今日這一步？”
楊山海道：“張侯，老夫死不足惜，可老夫的兒子從未參與其中，他是干凈的。”
目光落在楊輕身上，張鶴齡低聲道：“此等大罪，你兒子也未必保得住。”
楊山海神色決然，“老夫要與他們魚死網(wǎng)破。”
楊輕呆呆站在原地，還在整理著腦海中的記憶，與案件的起因。
張鶴齡雙手背負(fù)，轉(zhuǎn)過身道：“其實這件事已幫你們查問過了，只要抓住販私鹽的罪魁禍?zhǔn)祝銈內(nèi)胰鐚嵔淮憧梢詮膶捥幹茫劣谝竞δ銈兊亩喟胧悄钦朴√O(jiān)王岳，私鹽的錢都落入了他的口袋。”
楊山海作揖拱手，帶著顫抖的語氣，回道：“張侯，下官就算是人頭落地也要拉著那王岳一起死。”
“唉……”
張鶴齡重重一聲嘆息，搖頭不語，沉默良久。
痛惜多年好友行差踏錯。
掌印太監(jiān)王岳？
這又是誰？
楊輕思索著，見人已經(jīng)走到身邊。
張鶴齡一臉和煦的微笑，拍了拍楊輕的肩膀，又道：“活著就好，多活一天是一天吧，別想著跑了，這京城你們父子都出不去，海捕文書都已下來了。”
張鶴齡走了，走的時候他甚至擦了擦淚水。
院內(nèi)安靜良久……
楊山海忽地站起身，重重一拳打在了桌案上，“王岳！你個狗閹！”
其實楊輕覺得自己的歷史知識并不多，要說明朝的貪官多，那確實多，比如說嚴(yán)嵩？
現(xiàn)在這個嚴(yán)嵩在哪兒呢？
思量片刻，楊輕道：“這個王岳很厲害嗎？”
楊山海一天一夜沒睡，他此刻雙眼通紅，“張侯說得不錯，這個掌印太監(jiān)王岳欺上瞞下，確有這等權(quán)勢。”
冬天的風(fēng)很冷，吹得人直打擺子。
楊輕低聲道：“不對呀？這個時候的大太監(jiān)應(yīng)該是劉瑾才對。”
楊山海冷哼道：“他劉瑾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東宮八虎皆是豬狗。”
“慢著。”楊輕又道：“太子什么時候登基？”
楊山海回道：“過了臘月，來年就登基了，朝中已在準(zhǔn)備了。”
見過了壽寧候張鶴齡之后，楊山海便鎮(zhèn)定許多，恢復(fù)了往日的威嚴(yán)，眼神中甚至有了戰(zhàn)意。
其實楊山海雖是個文官，但同樣是個武人。
大明的皇帝各具特色，一個比一個有性格。
大明的文官同樣是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線，十個文官至少有八個是“武學(xué)高手”
楊輕低聲道：“家里的賬目可在？”
楊山海回道：“老夫自任工部侍郎以來，但凡有經(jīng)手的銀錢，都會記錄在賬目，以往交付銀子都是齊學(xué)士在安排，老夫也沒見過其他人，也從未拿過其中半點，給自己享用。”
“那你為什么還要給他們賣命呢？”
“因老夫當(dāng)年科舉買通了考官，被齊學(xué)士拿了把柄，他便一直要挾。
少年時好不容易考取功名，卻鬧出了舞弊案，那時候年輕氣盛想要揭發(fā)，卻被族里脅迫不得告發(fā)。
如此，就算買通了科舉，走上仕途也是授人以柄，入朝為官還是被人要挾。”
這輩子一錯再錯，成了別人的棄子。”
楊山海說出這些話時，是咬牙切齒的。
“贓銀可在？”
“在的。”
“拿出來吧。”
楊山海不解道：“你要銷毀贓銀？”
楊輕搖頭道：“不，我想入宮見一見他們，大不了再死一回。”
楊山海爽朗一笑，連連點頭，“好！熱血兒郎，這才是老夫的兒子，大不了再死一回，就在弘治皇帝的靈位前引頸就戮，以謝天下！”
其實楊輕說的再死一回是另一個意思。
要是算上這一次再死，我就死第三次了？
老天爺可真會開玩笑。
弘治皇帝大行之后，整座京城顯得肅穆。
翌日，天還未亮。
父子倆人裝了一車的銀兩，再將賬目都收拾好。
十五歲的楊輕肩膀還顯瘦弱，等楊山海將這些銀兩用黑布包裹住，他問道：“兒子拉得動嗎？”
要知道三千五百兩白銀也不是什么小數(shù)目，分量也不輕。
楊輕雙肩掛著麻繩，麻繩連接著推車的兩個把手，咬牙道：“拉得動。”
楊山海換上了官服，一揮衣袖，神色決然。
天剛亮，紫禁城的門還開著，弘治皇帝這才過世，朝中臣子依舊可以入宮悼念。
臘月，天還下著大雪。
天色灰蒙蒙，街道上沒有行人。
楊輕的腳步很慢，那白銀好似越來越重了。
父子一前一后，楊輕在前拉著，楊山海在后推著，就這樣車走向紫禁城。
風(fēng)雪吹在街道上，也落在父子倆人的身上，他們的后背上已有了白白一層薄雪。
就快走到宮門口，破空聲傳來，一支箭矢急射而過，鮮血當(dāng)場迸濺。
楊山海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楊輕回頭看去，只見楊山海扶著中箭大腿，他正咬著牙躺在地上。
“咻！”
又是一支箭矢射來，楊輕下意識去擋箭，箭矢劃過胳膊，這一次射在了一旁的雪堆中。
楊山海拉著兒子的手臂，想要站起來擋在身前，他朝著箭矢射來的方向，怒道：“宮門前就要殺人滅口，潑天大的膽子，誰給你的！”
楊山海雖是個貪官，但也是個硬骨頭，面對刺殺，他大聲怒喝。
很快，就有宮前的侍衛(wèi)圍了上來，也有官兵迅速追了下去。
那箭矢射來的屋頂上，哪還有人等著被抓。
大雪紛飛的當(dāng)下，距離稍遠(yuǎn)一些，便看不清。
楊山海的腿還在流血，顯然是走不動道了，他抓著兒子的衣袖眼神多有堅定，道：“不管怎么樣，都要拉著王岳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