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往山坳里沉下去時，楓和小夢總算在村尾找著了落腳的地方——一間閑置的舊磨坊，屋頂漏著幾處光，好在墻角堆著曬干的麥秸，鋪開來倒也能隔些潮氣。楓從背包里摸出鐵皮水壺，倒了點水遞給小夢，自己則坐在門檻上，掏出了白天揣回來的那只破布鞋。

鞋底的針腳早就松了，鞋幫和鞋底的連接處裂著道口子，像咧著嘴在嘆氣。楓用手指捻了捻鞋幫上磨破的布，粗麻布的纖維刺得指尖發澀，這鞋一看就穿了有些年頭，鞋頭那里被腳趾頂得變了形，還打了塊歪歪扭扭的補丁。

“找著針線了嗎？”小夢走過來，手里攥著一小卷粗線和一根磨得發亮的鋼針——是剛才跟隔壁屋的大娘借的，還順帶討了半塊紅薯。她把東西放在楓面前的石磨上，又把紅薯掰成兩半，遞了一塊給楓，“大娘說這線是納鞋底用的，結實。”

楓接過紅薯，咬了一口，甜絲絲的暖意順著喉嚨往下滑。他看著那根鋼針，指尖頓了頓——以前在家時，娘也總在油燈下補他的鞋，針腳走得又密又勻，不像他，連穿針都要費半天勁。

小夢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笑著把線遞過去：“我來穿線，你幫我扶著鞋？我好像會補鞋的要不我來試試？”她接過線把線往舌尖沾了沾，捻細了往針眼里送，試了兩次才穿過去，線尾打了個小小的結。

磨坊里沒燈，楓把白天撿的干樹枝攏了攏，點了堆小小的火。跳動的火光映在小夢臉上，她正低著頭，把布鞋夾在膝蓋中間，針從鞋底往上穿，再從鞋幫那里繞回來，每縫一針都要抿著嘴拽緊線，指關節因為用力泛著白。

“剛才在學堂門口，你聽見先生講課了嗎？”小夢忽然開口，針還停在半空中，“好像在教‘人之初，性本善’，劉聽得可認真了，我從窗戶縫里看見他手一直按著心口，估計還在想那枚銅錢呢。”

楓“嗯”了一聲，目光落在布鞋上。剛才劉跑回去時，他看見那孩子把鞋夾得緊緊的，好像那不是一只破鞋，是什么寶貝似的。他想起劉遞過來的油紙包，紅薯干的甜香好像還在鼻尖繞著——那孩子自己都舍不得吃，卻要分給他們這兩個陌生人。

火光照在布鞋上，鞋底的泥土被烤得微微發脆。小夢縫到鞋跟那里時，忽然“哎呀”了一聲，指尖被針扎了個小口子，滲出血珠來。她趕緊把手指往嘴里含了含，抬頭看見楓正盯著她的手，趕緊擺手：“沒事沒事，小口子，不疼。”

楓沒說話，從背包里翻出塊干凈的布條，遞了過去。他接過小夢手里的鞋和針，聲音比平時軟了點：“我試試吧，你歇會兒。”他學著小夢的樣子，把鞋夾在膝蓋中間，針從剛才的針眼里穿過去，一開始總縫歪，線也拽不緊，縫了幾針后，倒也慢慢找到了章法。

小夢坐在旁邊，看著他笨拙卻認真的樣子，忽然笑了：“你縫得比我好多了，就是針腳丑了點。”

楓也笑了，指尖的線又拽緊了些。火光里，那只破布鞋慢慢有了模樣，裂開的口子被新的針腳連了起來，雖然針腳歪歪扭扭的，卻看得出來縫得很結實。

等補完鞋時，火快滅了，天邊只剩下最后一點橘紅色的光。楓把布鞋舉起來看了看，又從口袋里摸出顆小小的紅珠子——是之前在鎮上撿的，一直放在口袋里當個念想。他把紅珠子用線串了，縫在鞋幫的補丁旁邊，像個小小的裝飾。

“這樣就好看了。”他把鞋遞給小夢，眼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期待。

小夢接過來，看著那顆紅珠子，忍不住笑了：“你還挺會想辦法，劉肯定喜歡。”她把布鞋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又看了看外面的天，“明天早上我們早點去學堂門口吧，趁他上學的時候把鞋給他，不然他又要光著腳跑了。”

楓點點頭，把剩下的半塊紅薯遞給小夢。火徹底滅了，磨坊里漸漸暗下來，遠處傳來幾聲狗叫，還有村里人家關門的聲響。小夢靠在麥秸堆上，手里攥著那只補好的布鞋，忽然說：“你說，劉以后會不會記得我們啊？”

楓望著磨坊頂上的破洞，能看見幾顆亮閃閃的星星。他想起劉鞠躬時晃悠的紅五角星書包，想起那孩子眼里的光，輕聲說：“會的吧？”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楓和小夢就站在了學堂門口的老槐樹下。風里帶著露水的潮氣，遠處傳來劉的聲音，還有二柱跟在后面喊他的動靜。

劉跑過來時，還是一只腳穿著鞋，一只腳光著，紅五角星書包在背后晃著。他看見楓和小夢，眼睛一下子亮了，趕緊停下腳步，又想鞠躬，被小夢笑著攔住了。

“給你的。”小夢把補好的布鞋遞過去，指了指鞋幫上的紅珠子，“楓特意給你縫的，好看嗎？”

劉接過鞋，手指輕輕摸過那些新的針腳，又摸到那顆紅珠子，眼睛一下子就紅了。他把鞋抱在懷里，低頭鞠了個躬，聲音比平時更響了點：“謝謝大哥哥！謝謝大姐姐！”

二柱在旁邊湊過來，看著鞋上的紅珠子，羨慕地說：“小五子，你這鞋真好看！”

劉沒理二柱，抬頭看著楓和小夢，忽然從書包里掏出個東西——是顆用線串起來的野山楂，紅通通的，還帶著點露水。他把野山楂遞過去：“這個給你們，昨天放學我在山上摘的，甜的！”

楓接過野山楂，山楂的酸味混著甜味飄進鼻尖。他看著劉光著的腳，又看了看那只補好的鞋，笑著說：“快把鞋穿上吧，別光著腳跑了，地上涼。”

劉趕緊點點頭，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把鞋往腳上套。鞋補得正好，鞋跟那里不硌腳了，紅珠子貼在腳邊，暖乎乎的。他站起來，試著走了兩步，又跑了跑，回頭朝楓和小夢喊：“真舒服！謝謝你們！”

學堂里傳來先生敲鐘的聲音，劉和二柱趕緊往教室里跑。跑了兩步，劉又停下來，回頭朝楓和小夢揮了揮手，紅五角星書包在晨光里晃了晃，像顆小小的太陽。

楓和小夢站在槐樹下，看著劉的身影鉆進茅草屋檐下。小夢手里攥著那顆野山楂，忽然說：“你看，他跑起來的時候，真像有光跟著他。”

楓望著學堂的方向，晨光把屋頂的茅草染成了金色。他想起昨晚油燈下的針腳，想起劉遞過來的紅薯干和野山楂，嘴角輕輕揚了起來——其實不是光跟著那孩子，是那孩子心里，本來就裝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