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沒說話,只是彎腰拎起了那個沉甸甸的書包。入手的重量讓他眉峰微蹙,這分量別說七八歲的孩子,就是成年人背久了也得吃力。他掂量了下,把書包甩到自己肩上時,布面摩擦著衣料,隱約能摸到里面硬邦邦的棱角,倒不像是書本的軟塌。
“走吧,”楓的聲音比剛才緩和些,“我們送你去找哥哥們。”
小夢牽起劉的小手,他的手心還沾著泥土和汗,小小的手指卻攥得很緊。“你學(xué)校遠嗎?”她柔聲問。
“要翻過三座山呢,”劉吸了吸鼻子,聲音還有點啞,“先生說太陽升到頭頂就得到校,不然要罰站的。”他抬頭看了看天,陽光已經(jīng)越過樹梢,在地上投下的光斑挪了位置,“現(xiàn)在……是不是晚了?”說到這,他的肩膀微微塌了塌,眼角又泛起紅意——爹娘開春就去南方打工了,臨走前反復(fù)叮囑他要好好上學(xué),別讓先生操心,可他還是差點遲到。
小夢看了眼楓,兩人都沒接話。這路程對個孩子來說實在太遠了,難怪他會累得哭起來。楓注意到,劉攥著小夢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泛白,像是怕被丟下似的,這孩子眼里藏著的不安,比山路還要沉。
楓走在前面,步伐不快,刻意等著身后的兩人。他肩上的書包晃悠悠的,偶爾碰撞到后背,發(fā)出細碎的聲響。“你書包里除了書,還有別的?”他忽然問。
劉愣了下,點點頭,聲音低了些:“奶奶讓我給老師帶了袋紅薯干,說讓老師多照看我……還有我哥的修補鞋的皮子,他在鎮(zhèn)上讀高小,鞋磨得快。”他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爹娘不在家,長兄如父,他得把這些事記牢。
小夢腳步頓了頓,難怪這么重。她低頭看劉,他的布鞋前端磨出了個小洞,腳趾頭在里面不安地動了動。鞋面沾著泥點,鞋跟處的線都松了,想來是穿了很久,卻沒人像爹娘在家時那樣,及時給他縫補。
順著蜿蜒的小路又走了一陣,路邊的野草漸漸稀疏,露出更多被踩實的黃土。遠處隱約傳來孩子們的喧鬧聲,劉的耳朵尖,立刻拽了拽小夢的手:“是他們!是二柱哥他們!”二柱爹娘也在外打工,兩人常湊在一起說悄悄話,算是彼此的慰藉。
他掙開手往前跑了幾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住,回頭眼巴巴望著楓肩上的書包。那書包是娘去年用舊布料改的,上面縫著個紅五角星,是他最寶貝的東西。楓加快兩步趕上去,把書包卸下來遞給他,卻沒立刻松開手:“前面就是學(xué)校了?”
劉接過書包,這次沒喊重,只是點頭:“嗯!過了那道坎就是曬谷場,先生的學(xué)堂就在曬谷場邊上。”他摸了摸書包上的五角星,指尖劃過粗糙的針腳,那是娘熬夜縫的,每次摸到都像娘在身邊一樣踏實。
果然,轉(zhuǎn)過一道土坎,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平坦的空地上曬著金黃的谷物,幾個半大的孩子正追打嬉鬧,看到劉,其中一個高個子喊道:“劉小五子!你總算來了,先生都點過名了!”那是二柱,手里還攥著塊紅薯干,估計是家里奶奶給的。
劉臉一紅,背著書包就要跑,卻被小夢拉住。她從口袋里摸出塊用油紙包著的糖,塞到他手里:“去吧,別遲到了。”油紙有點皺,是她出門時特意帶的,想著或許能遇到需要的孩子。
那是塊水果糖,在當(dāng)時算得上稀罕物。劉捏著糖,眼睛亮了亮,這是爹娘走后他第一次拿到糖。他突然對著兩人深深鞠了一躬,小身子彎得像株被風(fēng)吹拂的禾苗:“謝謝大哥哥大姐姐!”轉(zhuǎn)身背著大書包,一顛一顛地往學(xué)堂跑,這次腳步輕快了不少,像是糖的甜味提前融進了心里,連書包的重量都輕了幾分。
孩子們的喧鬧聲漸漸遠了,楓望著學(xué)堂的方向,那是間土坯墻的屋子,屋頂蓋著茅草,門口掛著塊褪色的木牌,上面寫著“向陽學(xué)校”四個字。風(fēng)吹過屋頂,發(fā)出沙沙的響,像無數(shù)雙在外的父母,在輕聲叮囑著什么。
“這地方倒偏得很。”小夢輕聲說,“這么多孩子,天天走這么遠的路來讀書。”她看到幾個孩子的穿著和劉差不多,鞋子磨破了邊,袖口卷著,想來家里大抵都是相似的境況。
楓沒應(yīng)聲,視線落在剛才劉鞠躬的地方,那里的黃土上留著個淺淺的印記。他忽然想起那書包上的紅五角星,針腳雖糙,顏色卻鮮得刺眼——那是孩子們心里的光,哪怕爹娘不在身邊,也得背著這份重量,往有光的地方走。
“走吧,”他收回目光,“我們得抓緊趕在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住的地方。”
兩人轉(zhuǎn)身往回走,剛拐過土坎,小夢忽然“呀”了一聲,蹲下身撿起個東西。是枚銅錢,邊緣磨得光滑,上面的字跡模糊不清,卻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她認(rèn)得,這是劉掛在脖子上的,他說他娘臨走時給的,說能辟邪,讓他貼身帶著。
“這孩子,糖沒拿穩(wěn),倒把這個掉了。”小夢捏著銅錢,正要喊住劉,卻被楓按住了手。
他的臉色有些凝重,指了指銅錢邊緣——那里沾著點暗紅的痕跡,像是干涸的血跡。楓想起劉磨破的鞋子,想起他剛才跑起來時微微跛著的腳,心里咯噔一下:這孩子,怕是路上不小心摔了,卻硬撐著沒說。畢竟爹娘不在,哭了也沒人哄,只能把疼藏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