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2月
曾廣江在這個世上再也沒有親人了,母親的離世,他突然間恨透了這個世界,他覺得所有人都背叛了他,被所有人拋棄,他像是變了一個人,慢慢的不在笑了,表情越來越冷淡,這一年他26歲。
他像浮萍一樣飄蕩,一個清晨他離開了家,去了外地。
1992-1999
這7年里他去了很多地方,做過很多工作,認(rèn)識了很多人,但只是認(rèn)識,他不敢在一個地方逗留太久,他不想對任何一個地方有所留戀。
可人是有感情的,一個人怎么會那么容易真的鐵血無情,在他33歲這一年,他無法控制的又愛上一個女人。
因為這個女人,他突然覺得生活有了色彩,找到了生活的意義。
1999年7月
曾廣江在一個南方小縣的一個工地里做著搬磚的工作,每天早上四點就到工地晚上8點才工作完,而那個女人叫李燕妮是在工地分發(fā)盒飯的,早上六點,中午十一點,下午五點,一盒盒飯五塊錢,兩個素菜一個肉菜一個饅頭,李燕妮推著小車準(zhǔn)點到工地外,半個小時盒飯就都賣完了。
曾廣江起初并沒有對李燕妮有什么感情,只是有一次,工地的男人平時見不到女人,看見李燕妮故意領(lǐng)盒飯的時候去摸她的手,還朝她吹流氓哨,嘴里說著一些不三不四的黃話,曾廣江最惡心這種男人,便出面說了一嘴:“吃飯呢,說這些話也不嫌惡心?!?
“他娘的,整英雄就美啊,輪得到你頭上。”
那群男人端著飯朝他走來,他直視著他們的目光“最好別碰我,我坐過牢,殺人?!?
“你他媽嚇唬小孩呢!”
曾廣江撿起地上的紅色磚頭就朝他們走來“那你試試?!?
那群男人都是從外地來打工的,生活過得都不容易,本地也沒有一個半個親人,不想起爭執(zhí),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看看眼色“吃飯吃飯。”
曾廣江把磚頭扔在地上,目光第一次和李燕妮對視上,正午的陽光下,那雙眼睛清澈干凈。
自那天之后,兩個人漸漸熟悉起來,他們互相知道了名字,也知道了年齡,和一些經(jīng)歷,李燕妮比曾廣江小三歲,是個寡婦,她前夫在外地打工出了軌,愛上了別的女人,回到村子就和李燕妮離婚了,男人出軌女人被罵,村子里的那些老太太不說男人的錯,都說李燕妮看不住自己的男人,也因為結(jié)過一次婚,身子不干凈了,流言蜚語讓李燕妮在村子里待不下去了,便出來打工。
曾廣江很心疼李燕妮,他不確定是心疼李燕妮還是心疼同樣被拋棄被指責(zé)的自己,他像是感同身受李燕妮,慢慢的他對她產(chǎn)生了說不清楚的感情,他愛上她了嗎,這個問題在無數(shù)個夜晚縈繞著他的心。
而李燕妮在知道曾廣江的過去,也沒有歧視他,瞧不起他,反而每天都給曾廣江的盒飯里多加了量。
兩個靈魂越走越近,曾廣江慢慢覺得,說不定李燕妮就是那個對的人,他漸漸有了笑容,在面對李燕妮時,變得開朗一些。
2000年3月
兩人確定了關(guān)系,住在了一起,他不在工地搬磚了,而是去了相對穩(wěn)定的電子廠,她也不賣盒飯了,大部分時間做了家庭主婦,偶爾會拿一些手工活回來干,兩人生活過的節(jié)儉,但很幸福,曾廣江終于不再像浮萍一樣飄蕩了,他漸漸安穩(wěn)下來,在那座縣城,那個出租房,對生活重新涌起了期待。
在34歲這一年他終于過上了少年時期待的平凡生活,有一個愛的人,一日三餐,一年四季,幸福的生活來得太過突然,曾廣江偶爾下班回家看見做飯的李燕妮,會恍惚一下,愣神一下,直到李燕妮沖他笑說著:“回來了,洗手,飯好了?!彼艜剡^神嘿嘿笑著應(yīng)著。
2003年8月
也許對于曾廣江來說,幸福是轉(zhuǎn)瞬即逝,命運給了他三年的幸福,給了他三年的穩(wěn)定,給了他三年的希望,卻在37歲的時候又給了他當(dāng)頭一棒。
倆人同居了三年,賺了些錢,商量著在當(dāng)?shù)刭I個房,領(lǐng)證結(jié)婚,徹底穩(wěn)定下來。
那天是個大晴天,太陽曬得很,知了在樹上叫個不停,惹人心煩的很,可曾廣江和李燕妮絲毫不覺得曬,也似乎聽不見知了的叫聲,他們早早的起了床,曾廣江認(rèn)認(rèn)真真刮著胡子,李燕妮也難得的化了淡淡的妝,為了今天他們還特地買了白色的襯衫,穿著整齊挽著手出了門,兩個人難得的一路上沒有說話,似乎都有些緊張。
民政局門口,曾廣江突然腹部疼痛難忍,一瞬間密密麻麻的汗珠浸透白色襯衫,一旁的李燕妮嚇壞了,一邊扶著曾廣江,一邊慌忙地?fù)艽?20。
送到醫(yī)院的曾廣江已經(jīng)疼的意識不清了,看著病床上的曾廣江,李燕妮的淚止不住的流。
坐在醫(yī)院的搶救室門口,李燕妮看著來來往往的病人,有剛搶救回來還在昏迷的,有坐著輪椅缺少某一肢體的,有遍體鱗傷滿身是血的,有已是白發(fā)的老人,以及還未學(xué)會說話幼童,有哭聲,但聽不到笑聲。
她坐在那里看著形形色色的病人,她的眼淚已經(jīng)干涸在臉上了,她的目光已經(jīng)呆滯在前方了,她慌了,有一個可怕想法出現(xiàn)在她的心里,如果曾廣江出事了,她怎么辦。
她不知道等了多久,就一直等著,直到曾廣江被推出來,她都未回過神。
幾天后,曾廣江被確診為肝癌晚期,醫(yī)生推算還有不到半年時間。
這個消息像是一棒子砸到了曾廣江的腦袋上,也像是一棒子砸醒了李燕妮。
李燕妮還是走了,離開了曾廣江,就在確診后不到一周,曾廣江出院的前一天,他再也聯(lián)系不到她了。
出院后的曾廣江回到出租房里,屬于李燕妮的東西已經(jīng)空了,那個炎熱的夏天,曾廣江感受不到熱,身上一陣陣發(fā)涼,發(fā)抖,他再一次被拋棄了,被生命拋棄,被愛的人拋棄。
他坐在桌子前的凳子上,那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曾哥,對不起
這五個字,一下子讓曾廣江陷入了無底的深淵,他將紙條緊緊拽在手里,捏碎了扔在地上:虧我還擔(dān)心我走了,你怎么辦,笑話,哈哈哈哈哈哈笑話,我以為這次我找對了人。
他大笑著,笑的比哭還難聽。
李燕妮走后的日子里,他的生活像是回到了十年前,甚至還不如十年前,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便做什么都不考慮后果,餓了就吃泡面,渴了就喝自來水,半個月,一個月才洗一次澡。
04年1月8號
曾廣江知道最后的生命不到兩個月了,天氣冷極了,晚上十點半,他去小超市買了瓶酒,他知道他現(xiàn)在的情況不能喝酒,但他的生活已經(jīng)枯燥無味了半年,肝痛到整夜整夜的睡不找,他也不在乎生命的這兩天了,回到出租房的路上,碰到了下晚自習(xí)的蔣林西,他跟在她身后,他看出來蔣林西變快的腳步,他的某根神經(jīng)像是搭錯了,他覺得連一個路人都避著他,連一個路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躲著他,他到底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
接下來的幾天他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方等著蔣林西。
04年1月10號
他沒等到蔣林西,那一晚他喝了酒,他覺得蔣林西就像杏兒,李燕妮一樣在某一刻拋棄他,他偏執(zhí)了,他瘋狂了,他躲在蔣林西家樓下等著她,他要問明白,為什么,為什么都要離開他,為什么都要拋棄他,為什么連說都不說一聲,為什么,他在心里狂吼著。
在他見到蔣林西的時候,他笑了,他沖過去,他的眼前不再是一個下晚自習(xí)的高中生,而是那個年少時的杏兒,和那個中年時李燕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