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李海生,他呢,叫張百里。”
這個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骷髏給我介紹著不遠處的那兩個人。
“他們啊,一個是學古代漢語的,一個是學考古的,具體是啥我也記不得了,老成這樣了哪還記得那么多呢?!
“現在不是就業形勢不好么?兩人剛畢業,找不著工作,咋辦?沒辦法,這動了歪腦筋來整這個。
怎么可能找不著工作。
“你說不可能找不著工作?嘁!能找不到么?還不是高不成低不就?就那一套咱們都說爛了的,具體是不是這樣別問咱們爛在土里的老東西,問別人切!”
我讓他繼續講講其他的東西。
“要別的?嗯,讓我想想……這在土里這么長時間啊,一把老骨頭都軟了,腰都直不起來嘍!”
無奈,我只好給他揣兜里的那瓶鈣片,還好之前帶上了,不然今天又白跑一趟。
“哎呦你來還帶東西,這客氣的!”
見有好處,骷髏邊道謝邊不停手上的動作,一把將鈣片奪過塞在自己身下的土里。
“既然收了好處,我也就不墨跡了,那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問它這兩人在這兒待多久了。
“嘶——多久?我還真沒算過。你也知道,自從死了之后時間這玩意兒和不存在似的,正經家伙什誰會記日子!”
見我有點不開心,它趕忙改了口,認真地幫我算了一下。
“大概也許好像……一兩月了吧?具體的實在是記不清了,不過前不久有人來找過他倆我是記得的。
“那天啊,就前陣子連著下大雨的那檔兒,你知道吧?來了五個警察,他們呢,那伙計還沒開始干活,下雨嘛!咋干活?就每天臥在搭的茅草棚子里不出來,偶爾也是種種地,裝個小農民,就這樣來盤問的時候竟然給他們兩個老小子混過去了!
“他們白天看著安分守己,誰知道晚上會偷溜出去測量這測量那的呢?你去他們那茅草屋底下,準能看到地道,土都是新鮮的!
“他們哪,學古漢語那個,憑仗著能讀古書并且有幾分地理學識,就把書上那些有名的墓穴、陪葬豐厚的祭坑給推算出來;學考古的那個呢,有一門扎實的手藝,這挖土刨坑、尋龍點穴的技術那是真不賴!剛好以前也下過好幾次地,這不就打算出來自己單干么,剛好倆人機緣巧合一碰面,欸嘿!就成了就!
“我聽他倆一年前干過一票,在那啥……齊、齊阮侯墓!可惜那是他們第一次干,畢竟是年輕人嘛,手腳不老道,心里也有點怕,整得就帶了一個陶罐子出來,干活的那個考古娃子難過壞了,這不,現在都叨叨個沒完呢!”
齊阮侯?我疑惑道,這聽都沒聽過啊,是不是記錯了?
“齊阮侯不對?誒?我記得就叫這個啊,難道是我記混了?算了!管他叫啥的,反正是齊什么侯!之后呢,我估摸著倆人瀟灑了一段時日,現在沒錢了才又抄起這行,沒辦法,搞這個的要么三年不開張,要么開張吃三年。不過今天這墓啊,里面的主人可兇,我琢磨著以這倆人的小身板,哼哼,可能還不夠那家伙吃的!”
我探明了想要知道的東西,又給了它一瓶鈣片才離開。
骷髏指的方向是一個土包,上面長滿了各種不知名的雜草,這么一個普通尋常的小土丘,誰又能想到下面藏了一個大墓呢?就像很多時候事情的真相往往深陷于水中,而水面上的那部分歸各人自己定義了。
這時,兩個“全副武裝”的盜墓賊剛剛下了井,在他們面前豎立著一扇等人高的石門,一個讀書人模樣的青年在平土,另一個看起來精壯精壯的胖子則在石門那鼓弄了半天。
“……”李海生把手里的鐵鍬一甩在地,沉默道:“你不是說你祖上十八代都是摸金校尉么,咋連個門都開不了?”
張胖子正觀察著那石門的樣式,結果一聽他說這個就來勁了。
“那可不!我報考古這個專業就是因為我家代代都是干這個的!當年考研復試的時候那老師問我說為啥報咱們考古系,我就這樣式說的,結果給他們聽笑了,那沒辦法,不信我咋整?”
不過他很快又蔫下來了,皺著眉頭看那扇門說:“可是這門,嘶……咋和我以前見過的不一樣啊?”
李海生湊過來問了一句:“什么叫不一樣?”
張胖子扶了一下虛空眼鏡,對著石門開始了“授課”。
“一般來說這個時期不用機關石門,而且這墓門也應該有個門環啥的,就是銅環也算是有環了,可是你看,現在這門空蕩蕩的,光滑得就像隔壁老嬸的砧板油子,這就不太對勁。還有這門上的石刻……”
李海生聞言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著鮮明的線條。
“它這上面刻的全是仙女和花鳥樹木,按道理咱們下的該是南北朝或者是隋的冢子,這刻的不是鎮墓獸,咋?在里面躺著的是位大小姐啊?”
李海生被他這冷不丁的吐槽給噎住了,不過一想自己之前看的古書,上面寫的是“秋水之塹埋金沙,百鳳之首修華發”。這樣的話里面這位肯定不是普通人,起碼也是值得用上機關來防盜的皇親國戚。
正在思考著的李海生扭頭就看到胖子那詭異的趴姿,撅著屁股聚精會神地摸索著門縫,褲子里裝著的肥肉爭先恐后地擠了出來。
“不是,你到底行不行啊?”
“哎呀你別急啊,我這不是在找機關么!我都快把門給舔上一遍了,咱能有點耐心么?!”
別看胖子張百里使弄著兩只胖手,那可真叫一個靈活!他從左邊摸到右邊,再從上摸到下,把每個可能藏機關的角落都摸遍了,但是還是沒找到。
“嘶——不對啊,怎么沒有呢?難道在旁邊……?”
說完他就放棄了在石門上摸索,轉而將注意力放在兩側的墻上,這兩邊的墻壁并不是泥土,而是一種材質比較堅韌的青石,一塊一塊互相累壓而成。
胖子在左邊墻壁上探尋無果,進而轉到另一邊。
突然聽見“咔擦”一聲響,聲音非常的細微,只有胖子那異于常人的耳朵,才聽到了令人激動的一剎那。
“欸嘿,還得是胖爺我!”
他縮小了范圍,集中在那個發出的位置,一會敲敲打打,一會又嘗試著拔出來,試了五分鐘還沒有反應,不過那聲響倒是越來越大了。
隨著一塊青石的抽出,他們的上方發出了巨大的響聲,石門慢慢打了開來。
雖然也下過幾次坑洞了,但李海生還是為這鬼斧神工的技藝所驚嘆。在那個沒有鋼鐵機械的時代,我們的老祖先卻能夠以神工巧技使冰冷堅硬的石塊運轉自如。
“好厲害,這是什么原理?”
胖子累得滿頭大汗,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
“我、我猜啊,估計是用了杠桿,這邊頂住關鍵位置的青石一掉,上面的石頭就落了下來,把這石門抬開,具體是啥我也不太清楚,可能還有沙子什么的,得挖開四分之一才能知道。”
李海生點點頭,往打開的石門里望了望,頭上的機關響聲卻還沒有減弱。
“誒?這機關怎么一直在響?”
“那哪能?門都開了機關還運作干嘛,又不是玩。”張胖子打了個哈哈,閉著眼睛直擺手,結果馬上笑容就凝固在臉上,“麻了,快跑!”
張胖子刺溜一下就站了起來朝里面跑去,李海生不知所以但也跟著跑了起來,剛拔腿,后面的墓頂立時就塌了一塊,流沙嘩嘩涌入。
張胖子邊抖動著滿臉的贅肉邊抽空回頭瞟了一眼。“我滴個親娘嘞!流沙層啊?!”
“不是,那咋辦?!”李海生也慌了神,兩條腿賣力地抬著。
“還能咋辦?接著跑唄!”張胖子一邊大喊著跑路,一邊雙掌合十小聲祈禱,“如來佛祖觀音菩薩耶穌安拉魏太祖唐太宗八面神仙十方諸佛保佑我啊,可千萬別是個流沙大墓!”
不知道跑了多久,后面沙子的流動終于慢了下來,也沒有再增加的趨勢,于是李海生和張百里兩個人才停下喘了口氣。
張胖子二話沒說直接就跪了下來,砰砰直往地上磕頭,磕了幾個覺得還不夠,伸手把李海生的背往下壓,準備拉著他一起磕。
李海生立馬甩開他的手,彈開好幾米。“你你你……你干什么?我可不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啊!”
“不是搞不搞的問題。”張胖子一步步靠近,皮笑肉不笑,引得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是活不活命的問題!”
“喂喂!你、你再過來我就要喊了啊!”李海生緊緊地捂住胸口。
“哼哼,你就叫吧!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
“不要啊!”
最后,李海生還是被逼著磕了頭,張胖子滿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這就對了嘛,俗話說:‘跪天跪地跪父母’,這里面躺著的都是咱們的祖宗,追根溯源也算咱倆的爹媽,給磕個頭怎么了?又要你哪根筋哪塊骨了?”
李海生欲哭無淚,側著身子幽怨地看向張胖子,弄得他一陣惡心。
“他娘的你能正經點嗎?”
“OK。”李海生馬上就坐了起來,開始和他一起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個直甬道,周圍卻不是之前的那種青石,而是一種黑灰色的石頭,每兩層間有一個動物的圖騰,比如李海生面前的這個就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鹿。
李海生一邊打量著那只雕刻精美的小鹿,一邊和張胖子閑聊道:“喂!胖子。你不是專業的嗎,頂上有沙子你咋不知道?”
“耶?你又質疑我是吧?”胖子張百里氣得跳了起來,不過馬上腦袋就被頂起個大包,于是他表情痛苦地蹲在地下,“奇了怪了,下之前我分明探過洛陽鏟,出來的土也確實沒沙子,這沙子難不成是虛空里來的?”
張胖子琢磨了半天,想不通就索性不管了,解決眼下的問題才是最重要的。
“我剛剛看了咱們跑過來的路,是個向上的直道,兩邊也沒什么岔路口。
“所以我估摸著啊,這條道后面準有個豎井坑,那棺材,估計就在這里邊兒。
“這還沒見著正主呢,就給了咱一個下馬威,不知道待會兒還會有啥東西。你說吧,咋整!是回呢還是……”
李海生思考了一下,覺得都到這了回去也劃不來,不如一鼓作氣,置死地而后生。
“行!那咱就干!”
他們向前又走了一段下坡路,張胖子推算了一下這斜坡型墓道,大概有六七米的樣子,前面是棺槨無疑了。
走了幾步,李海生突然覺得脖子有點冷,于是轉頭問了問張胖子。“你有沒有覺得這里面有點冷啊?”
“冷?”張胖子被他這一提醒,也忽然打了個冷顫,“我靠!確實有點冷。”
“不過我覺得怎么像是有風吹進來似的?”張胖子伸出一只手,感受著空氣的流動。
墓中有風一般不是好事,對墓來說,上墓藏風聚水,中墓依山傍水,下墓過風走水,這風要么是工匠設計的逃生通道,要么就是以前被人挖開來過。
“他娘的!這墓好像被人開過了!”張胖子臭罵一聲。
順著那風的方向,他們果然發現了墻的角落里破了一個洞,而風就是從那個洞里緩緩灌進來的。
“好么,真被人捷足先登了。”張胖子看了眼盜洞的形制,“看樣子還是個搬山,媽的,這群暴力狂。”
李海生沒有理會氣急敗壞的張胖子,徑直蹲在盜洞出口處。
“喂!胖子,你能不能看出這洞打了多久了?”
張百里正捶胸頓足耍著性子,聽他一講只好屁顛屁顛過來觀察觀察。他抓起一把洞旁邊的土和里邊的土,直接扔進嘴里大嚼特嚼起來。
“嗯,還有點濕土味,應該挺新的,不過怎么這土這么騷呢?”
“騷?”
“對啊,跟你早上尿的似的……”
張胖子愣了一下,轉頭就呸呸個沒停,不斷地用干凈的地方直抹舌頭。
“嘔!什么人啊!有感覺了不在上面解決還特意留到地下來,啥意思啊這是?!打定主意給后來人嘗一嘗唄?!”
李海生忍俊不禁地看著他那叫爹罵娘的姿勢,一通胡鬧過后,張胖子搖頭嘆氣的,這事就這么過去了。
“嗐,看看這天殺的給咱們留了啥好寶貝吧,我估摸著有一件瓶子都算燒高香的了。”
“嗯。”李海生也準備往墓那邊摸過去,“帶了火折子沒?”
“那必須得啊!”
“行,那你分我幾個……”
話還沒說完,李海生就被絆了一跤。
“啥玩意兒?”張胖子舉著火折子一看,竟然是一對金酒杯,全然不顧李海生摔疼的屁股和扭曲的面容。
“這搬山的這么好?愿意留局子貨給咱們?”
“呦!還不是鍍金,純家伙!”
“我看看——這還一個泥巴貨呢!發了啊咱們!”
張胖子越撿越興奮,越撿聲音越大。
“純銀打造,皇家工藝!呦呵!看看這手鐲,你別說,還真有模有樣的!”
李海生艱難地伸出了一只手罵道:
“臭胖子你能不能扶我下!”
這個時候張胖子才想起來之前他還躺在地上,只好放下手里的東西過去拉他一把。
“多大人了還要人來扶你,毛還沒齊啊?摔個屁股而已,又不是啥大事,想當年我天天摔,屁股蛋都從一瓣摔成倆瓣了。”
“不是。”李海生痛苦的面容并沒有緩解,“好像摔到骨頭了……”
“啥?!”
張胖子瞪大了眼睛,“你別告訴我你骨折了。”
李海生呻吟著搭在張百里身上,“好像是折了……屁股上面點,現在還是麻的。”
聽到這里張胖子無奈地扶正了他的身體。
“我的李大少爺誒,你叫我說你啥好,上次下地嚇得把腳扭了,這次又摔跤給摔折了,咋?和地犯沖是吧?”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會這么巧啊……”
“嗐!行了。下次要不你就給我指個地吧,這下窯子還是我自個來干吧,事成之后也別五五了,你三我五,拿兩成去敬敬神仙吧,擱這弄的——”
張胖子兩片嘴唇飛舞個沒停,李海生也知道現在自己只能拖他的后腿,任憑他各種抱怨無奈。
張胖子見他直愣愣地看著自己,大眼對小眼。“你也別盯著我了,現在你說咋整吧,別又像上次一樣只拎個破陶罐就走了,一說起那陶罐啊,就不得不……”
“行了行了!”李海生馬上打斷了他的回憶,“開棺看看吧,現在我還可以。”
“爺們就是痛快!”
一敲定主意,張胖子就攙著李海生往棺材的方向走去。
張胖子當他的腿,李海生則舉著火折子照那口棺材。隨著他們一步步走進,火光慢慢攀上了之前模糊的方形黑塊。
棺材上覆蓋著一層青石石板,由大概二十塊拼接組成,因為時間的變遷,連接處已經有了不小的裂痕。
張胖子把李海生放下,“你安心坐著啊,我去清理一會兒先。”
青石板輕輕一碰就碎裂了開來,清脆的聲音仿佛咬開了一塊薯片。忙活了一陣,覆蓋在關鍵位置的石板都被胖子拆除在地下,棺材的全貌終于展現在他們的面前。
這是一個大石棺,看起來像宮殿,具有典型的“面闊三間”九脊形式。棺底的基石就像宮殿的底座。石棺的正面有仿照殿堂的四根方形門柱,間隔成三間殿堂。西壁是這三間面闊的正面,中心一間被雕刻成門。這門非常得細膩考究,有門板、門框、門額和門檻,甚至還有整齊的門釘和門環。門的兩側相對刻著兩名侍女,右邊侍女手里捧著一個長條形物品,左邊侍女略偏臉一手扶著裙帶。石棺正面的兩間面闊上刻有九根直欞的窗戶。石棺的棺蓋被雕刻成殿堂的屋頂,整個屋頂以浮雕方式精巧地雕刻出瓦片、板瓦、筒瓦,甚至檐頭的瓦當上也刻有蓮花紋。
“這、這么漂亮?”
李海生和張胖子兩個人都被這石棺絕美的造型震驚了,和上次他們下的那個相比真是小巫見大巫。
“這還有塊碑!”
在石棺的左側一點距離就是張百里指著的石碑。
“我看看。”李海生蹣跚走到那石碑前,碑挺大,足有一人高,碑文是以隸書的銘石體刻就,刀勁不小,如龜如鱉。
“李哥,這上頭寫的啥,咋和鬼畫符似的?”
“是一篇墓志銘。”李海生借著火光照向那些字,開始讀了起來。
“隋左光祿大夫歧州刺史李公第四女石志銘并序
女郎諱靜玔,字小孩,隴西成紀人。上柱國幽州總管壯公之孫,左光祿大夫敏之第四女也。族纂厲鄉,得神仙之妙;家榮戚里,被日月之暉。況復淑慧生知,芝蘭天挺,譽華髫發,芳流肇悅。幼為外祖母周皇太后所養,訓承長樂,獨見慈撫之恩;教習深宮,彌遵柔順之德。于是攝心八解,歸依六度,戒珠共明珰并曜,意花與香佩俱芬。既而繁霜晝下,英苕春落,未登弄玉之臺,便悲澤蘭之夭。大業四年六月一日,遇疾終于汾源之宮,時年十八。”
張胖子可聽不下去這文鄒鄒的句子,好不容易等到他念完。“喲?還是個大官的女兒,干啥來著?被皇帝看上了?”
“被皇帝看上個頭。”李海生對著他翻了一個白眼,“是從小被她外祖母周皇后養著。”
“哎呀,管她皇帝看上還是外祖母養的,這不就說棺材里邊有好東西么!”
李海生沒有理他,只是反復念叨著“戒珠共明珰并曜,意花與香佩俱芬”,一直說這兩句話寫得真好。
突然李海生反應了過來,問道:“這里頭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我們該不該開?”
李海生剛回頭,結果張胖子又不見了,四處看了看,才發現他已經準備開棺了。
“喂!你……”
話音為落,張胖子已經把棺材板掀開了,可是剛開了一角,他就默默地又給蓋上了。
嘶……哪里不對。
“你怎么給蓋上了?!”
張胖子顫抖著雙手,人身僵硬。
“李哥,你你你、你能不能過來下。”
嗯?
李海生感覺很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只好輕微地挪動身體往他那邊走。
“等下!”他終于還是覺得不對勁,“我們倆上次見的那女孩叫什么?”
啊?
被這一問張胖子都沒反應過來,這突然來的考驗也太不是時候了吧!
“秋……秋小姐。”
李海生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往他那邊挪動。
等了好一會,李海生終于到了張胖子的身邊,張胖子這個時候攙了他一把。
“李哥啊!”張胖子帶著一種絕望的眼神看著他說,“你幫我看看,那棺材板上寫的是哪幾個字?”
李海生聞言一看,蓋板上赫然刻著幾個大字:
開棺者死。
“厚麗謝——”
就是李海生那么還算有點素質的人,這個時候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咋整啊寧哥。”
張胖子擺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地下燈光又昏暗,差點沒把李海生給嚇了一大跳。
“我、我哪知道啊?”
見好兄弟也沒辦法,張胖子只好苦笑著搖了搖頭。
“算了,咱們也不能這么迷信,什么封建糟粕的!我們可是唯物主義的擁護者,要記住物質決定意識,意識對改造客觀世界具有反作用!”
看著現在大義凜然,一臉大義凌然的張胖子,李海生忽然想起剛剛死要自己磕頭的另一個他。
“好了,既然我們已經是無神論者了,那么開個棺拿個寶的想必也沒神啊鬼啊的來打擾。”
張胖子之前是因為心里有結而束縛得動彈不得,現在看開了反而自由自在。
“多有叨擾了您內!”
李海生只好幫著他把棺材板給掀開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絲麻織成的被子,因為蓋在棺里人的身上,自然顯得凹凸有致。兩旁擺了許多的古董寶貝,張胖子一眼就看到了那只鑲金口玉杯,這玩意他只在書上讀過。直口,深腹,腹下部微收,平底實足。鑲金口,卷唇。通體光素無紋,造型簡練,拋光細潤,制作精美。好一個玉杯!
“我去!這還有白瓷螭首雙把雙身壺!”
“這啥……?應該是玉釵吧?”
“金項鏈?上面嵌的這紅的是啥來著?雞血石?有這么大的嗎?我的個親娘!”
張胖子眼睛都發光了,這陪葬的東西哪一個拿出去都是價值連城,舉世罕見。
而李海生則對這些東西一點都不感興趣,他想見一見這“淑慧生知,芝蘭天挺,譽華髫發,芳流肇悅”的女子到底長什么樣。于是背著張胖子悄悄地掀開了那床被子。
這躺著的姑娘歷經千年竟然還容顏猶存,膚如凝脂。嘴巴上涂了點胭脂,櫻桃小嘴顯得更加鮮紅。臉頰兩旁還帶著點腮紅,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躺在這座“宮殿”之中。
好漂亮……
李海生看呆了,這“李靜玔”是典型的古風裝扮,最神奇的是時間竟然沒有將她的容顏變老。
“看啥呢?”張胖子探過來瞟了一眼,“嗬!嘴里含了啥駐顏的吧?這么多年了還沒爛哪?”
見李海生還是無動于衷,直接把自己拿著的手鐲啊金杯啊啥的往他懷里甩。
“人都死幾百上千年了還依依不舍啊?快幫我拿一點,我都快拿不下了!”
李海生處在一種恍惚的狀態,沒有理會他,反而當著張胖子的面扔下了那些物件,去捏了把她的手,引得他又一陣惡心。
“咋的?你有戀尸癖啊?!”
像是清醒了過來,李海生渾身顫抖了一下。
“我剛剛干什么了?”
“干啥干啥!把手離我遠點!你小子,難怪之前我叫你一起創業這么爽快就答應了,原來有這怪癖!”
張胖子沒忍住,又罵了一聲娘。
“他娘的,喜歡啥不好喜歡這個!呷,誰叫你是我兄弟,我說啊,你想干那事的時候好歹和我知會一聲不是么?突然來這一下太尼瑪嚇人了。”
李海生也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么,就記得自己碰了一下她,整個人像在夢里一樣。“不是,她好像是活的!”
“活的?”
張胖子盯了一會那棺材里的俏人兒,也沒見她笑沒見她叫的,于是轉頭直盯盯地看著李海生,盯得他有些發怵。
“看……看我干什么?”
“你瘋了?”
李海生搖了搖頭。
“那我瘋了?”
李海生先是搖了搖頭,而后又表達出無法判斷的癡呆模樣。
“去你的,我沒瘋。”張胖子憋紅了臉,“你和我都沒瘋,那她咋是活的?”
李海生之前分明看到了她的睫毛抖了一下,于是就有了活著的言論,現在解釋張胖子又不聽自己的。
“可她動了啊。”
“動了?”張胖子一臉疑惑,又看向棺里的人,那叫李靜玔的隋朝女子依舊乖巧地躺在里面,如果是西方故事,那也是高潔的睡美人。
“嘶——李哥,你有沒有覺得哪里不對勁?”張胖子突然說道。
李海生看著他緊皺面容的模樣。
“這被子隔了千百年怎么沒爛?”
對啊!
李海生也醒悟過來,被子是絲織的,就算是干燥狀態保存得非常好也不可能一點都沒破損。
“還有,你現在看這人的面,是不是……覺得她馬上就要醒了?”
他又看向這個李靜玔,感覺她的臉越來越紅潤了,睫毛明顯地抖了一下。
要是之前李海生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但這次當著兩個人的面就不可能是假的了。
“完蛋!快跑!”
張胖子撒丫子就往外跑去,跑了一會才想起來李海生還落在里頭,又沖回去把好哥們給接上了。
“我說她是活的吧你不信!”李海生騎在張胖子的身上,因為腎上腺素的時間過了,現在他骨折的位置疼痛無比。
“神他娘的棺材里還有活人啊?!你說她是活的鬼才信你好吧!”
他們上了一個直甬道,才想起之前的路被沙子給掩了。
“完家伙事了,這會兒老本都要賠在這里頭了。”張胖子愣愣地看著面前的沙子,失魂落魄地說道。
在他背上的李海生現在卻異常的冷靜。
“別急,她既然是活的,不是活人就是粽子。活人我們不怕,粽子的話你包里不是有黑驢蹄子么?”
“可我覺得她也不是粽子啊,我覺得倒像是女鬼……”
“女鬼也沒事,我們都是陽剛小伙,一身正氣,不怕她。”
聽了這番話,張胖子也緩和了一下,但自己的專業是考古又不是打粽子收鬼魂,誰知道能不能共通?
“行吧!那咱們沖回去和她決一死戰?”
李海生嘆了一口氣,都快懷疑他是真被嚇傻了。
“你還記不記得之前有個口子來著?”
“口子?”
張胖子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道:“你是說之前搬山開那個的口?”
“對。”
他們商量了一下,覺得這個從盜洞出去的方法確實可行,于是就準備殺回墓室。
張胖子嘆了口氣,心里萬般不愿意。“哎,沒想到到頭來還是這天殺的救了咱們一命。”
而李海生則想到了另外的一方面。
“你說是不是因為他知道了不對勁才馬上離開的?”
該說不說的,這句話開拓了兩人的思路,同時也緩和了之前緊張的氣氛。
“所以他寧愿一件局子貨都不要就跑了?可是那泡尿該怎么算?”
“我覺得之前這里肯定不止有這口棺材,可能還有別的什么東西……”
感覺到背上的李海生有點滑下去了,于是張胖子顛了顛把他往上靠,同時也點頭贊許。
“你是說之前有其他粽子啥的,然后他撒了泡尿是為了辟邪?這樣的話就難怪他要在地里干這事……”
說著說著他們就回到了之前的豎井坑,那棺材里的人已經坐了起來,因為昏暗,愈發顯得嚇人。
“李、李哥,她她她起來了!”
“……”
李海生一陣無語,這個時候不應該是搞考古的這個更加冷靜嗎,怎么反倒是自己心無所動呢?
只好對身下的張胖子說:“先往洞口那邊移,再看這女鬼有什么動作。”
“哦……”
張胖子一點一點挪向之前被搬山打開的盜洞,見那女鬼只是坐著也不動,就調轉頭專心的往那邊走。
“等會。”在他背上的李海生突然叫住了他,“胖子你看看那女鬼怎么不見了?”
張胖子一回身,發現那棺材上確實沒了少女的身影,咋?又躺回去了?
于是兩個人四處尋找那女鬼的蹤跡,愣是沒發現,墓室里又太暗,實在看不清楚,只好作罷。
“李哥啊,我覺得她是起來的時候坐累了,現在又躺了回去睡回籠覺,咱們先跑再說吧!”
“嗯,好。”
張胖子背著李海生轉過身來,正準備往那盜洞走,卻發現那女鬼早就站在那里了,給他嚇了一大跳。
“我勒個去!”
女鬼扎了個翻荷髻,臉倒是沒被擋住,只是因為地方黑,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個大概身段。
“嘶——”
李海生也感到棘手了,這鬼啊粽子的會直接害人他是知道,可哪有堵住不讓人回家的?
難道她智商高達二百五?
也不可能啊。
“胖、胖子,你往旁邊走試試,看能不能把她吸引過來。”
聽著李海生的指揮,張百里往棺材那邊挪了挪,那女鬼果然也動了,和他們處在兩條不同的平行線上。
“你,你往左走走!”
張胖子往左一挪,那女鬼也跟著向左一挪。
“右右右!”
他往右一走,那女鬼卻也往右走了。
“不行啊李哥!她和咱們轉圈圈呢!”
“轉圈圈?”李海生一歪頭,“你再走走試試,往洞口相反的那邊繞。”
果然,那女鬼離開洞口了。
“你就反著洞口先,慢慢貼過去。”
按著李海生的指示,他們兩個人果真離盜洞洞口越來越近了。
沒一會他們就到了口子那,張胖子放下了背上的李海生,緩過一口氣來,但現在又有一個嚴重的問題出現——到底是誰先走?
在這個情況下,張百里擺出一副我不先死誰先死的姿態出來,握著李海生的手誠懇地說道:“你先走吧李哥!你受了傷,走的慢,我來殿后!”
“你先等會。”李海生打斷了張胖子抒情的氛圍,澆了一大盆冷水,“胖子啊,你先看看這洞你能不能進去。”
“那咋么會進不去呢?就我這小身材的……”
張胖子比了一下,完,果然進不去。
他馬上就擺出一副比死了還難看的面容出來。
“李哥啊!我出不去了……給,這是我的遺書,還有我的短褲,記得出去幫我弄個衣冠冢啥的,初一十五別忘了上香祭奠一下我啊……”
李海生本來還想說解決辦法的,結果胖子直接就準備以身赴死,給他整無語了。
“你先別急,這洞現在你是出不去。”他扶著額頭無奈地說道,“你把之前帶的那鏟子拿出來,給這盜洞拓寬一下不就成了么?”
“對呀!”張胖子一拍大腿,“我之前咋就沒想到呢?!”
“這樣,你先出去,我來拖住這女鬼,剛好你把盜洞弄寬點,我待會也好出去。”
“這……”張百里明顯有些猶豫,畢竟李海生現在身體不佳,留他一個人在里面肯定是不符合義氣的。
“別這啊那啊的,你趕快動手!還不知道這女鬼反應過來沒有,要是等她知道我倆就一個都跑不了了!”
“行!”張胖子沖著半躺著的李海生抱了個拳,“李哥,要是這次咱倆都還活著的話,我們以后分成你五我三,剩下二成敬祖宗!”
……
話說現在不應該發誓說以后寧愿去博物館當個管理員啥的也再不下地了么?怎么還想著下呢?!
“行吧行吧,你趕緊走!鐵锨拿好了。”
“保重!”
張胖子話音剛落就往洞上挖去,看著他終于離開,李海生才轉身調整了自己的姿勢,看來自己是要交代在這里了。
實話實說,在死前他還想再看一眼她的面容,雖然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但也不想就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打定主意的他于是支撐著站了起來,屁股上面劇痛無比,之前因為情況緊急忽略了,現在痛起來真的是要命。頂著帶著恍惚的視角李海生一步步靠近那不知是粽子還是女鬼的家伙,很奇怪,她現在像是睡著了般,站在那座宮殿般的石棺旁一動不動。
“踢踏,踢踏。”
快了,就快到了,李海生舉起了手中的火折子,火光一點點把他們之間的黑暗驅散。
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害怕,李海生的嘴唇和手有些顫抖。
先是那尖而圓潤的下巴,而后是嘴巴、鼻子,最后是——一雙盯著他看的烏黑眼睛。
看到那雙眼睛的瞬間,不知道為什么,李海生忽然想起那句“戒珠共明珰并曜,意花與香佩俱芬”,可他只覺得,
什么戒珠玲珰、花草香囊,都不足以去形容她。
“你是誰?怎么會在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