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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美人魚

  • 愿我如露君如曦
  • 關乘道
  • 13377字
  • 2024-02-02 10:05:11

波濤洶涌的大海,海浪夾雜著大自然的宏偉。烏云蠶食殆盡這片藍色天空,取而代之的是雷霆與暴雨交相鳴奏,一艘漁船在海面上起起伏伏。幾個浪涌過,但這次它已經很難活下來了——因為在它對面的是瘋狗浪。

瘋狗浪,號稱大海的收魂者,幸免于難的水手與船只寥寥無幾,唯一的辦法就是直面它,用船只的正面直接對抗巨浪,兇猛的浪潮早已不是往日的澄澈,它的中心深邃黝黑,而邊緣的“觸手”卻呈白色,像是一把把尖銳的利劍,隨時要將這渺小的人造物毀滅。

“抓緊護欄!”大副賈布斯大喊道,“巨浪要來了!”

不格里斯號沿著波浪上下起伏,在一番微弱的調整后迎頭撞向巨浪,滔天的海水在一瞬間撲上甲板,將整個船只壓往深海,因為重力的增大,不格里斯號明顯水位下沉了一大截,周遭的海水涌向船內,又一個猛扎,不格里斯號徹底消失在了海面上。

呼嘯的浪潮似乎找不到了攻擊的目標,于是認為一切都已經被它消滅殆盡,沸騰的大海終于重歸寧靜。漫天的黑云漸漸散去,先是幾束金光穿破云層,而后天空被破了個大口子,琳瑯滿目的光的碎屑從口子里面灑下。

“唰——”的一聲,一艘船從最后的余浪中沖出,悠閑地漫步在大海上,全然不在乎它狼狽的外觀。

“我們、我們竟然活下來了!”水手里昂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上依舊驚魂未定,“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大的浪!”

在他旁邊的船醫安塞爾明顯比他鎮靜很多,現在只是癡癡地看著那處破天的光芒,那道猶如浩劫過后天國派來拯救他們的光輝。

跪在地上久久不愿放開抓著纜繩的手的廚子查理恍然大悟:“Unbelievable(不可思議)!那咱們豈不是算是活過瘋狗浪的人了?!”

里昂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做了樁驚世壯舉。“我靠!我回去一定要和伊內斯吹噓,我竟然活過了瘋狗浪!”

在另一邊,大副賈布斯收拾完了幾塊散落的木板,坐在老船長雷蒙德旁邊,和他一起看劫后余生的天光。

雷蒙德拿出煙斗,抽了一口后遞給了賈布斯。賈布斯坦然接過,一樣地吸上一口后匯報這次的損失。

“捕撈網幾乎全丟了,不知道還有沒有三四個,船的話……”他又吸了一口,頓了頓,“甲板爛的差不多了,里面還有幾個漏洞,水嘩嘩地向里面灌,這樣都沒沉真算得上是個奇跡,但我估計……走不了多遠了。”

老船長雷蒙德仿佛沒聽見一般,他臉上的皺紋多到看不清面容,黝黑的皮膚象征著他是一名經驗豐富的海上老戰士。

見船長沒有說話,賈布斯繼續說道自己的觀點:“我的建議是返航,就算什么都沒撈到,也比丟了命強。”

“不,”雷蒙德終于說話了,“繼續向里面走。”

“你瘋了?!”賈布斯站了起來,臉上滿是不可置信,“我們已經走不了了!再這樣下去只是在玩命!”

相較于大副的激動,雷蒙德明顯平靜很多,他盯著賈布斯的眼睛,緩緩說道:“我們已經回不去了,不是么?”

賈布斯一愣,進而低下了頭,他知道,按照船的破損狀況與進水程度,根本撐不到岸邊,但他還是抱有一絲希望。

“萬一呢?如果沿途遇上了島嶼抑或是其他船只呢?”

船長雷蒙德眼神平靜如水,“你知道的,我們有五個人,船上的食物和水已經不多了,至于遇見其他船只,自此那件事以后大伙都放棄了打漁出海,不然我也不會搞來一艘木船。”

賈布斯的眼神變得灰死,不得不選擇了認命。

“行吧,本來我就沒打算活的,只是可惜了我家里的那一桶葡萄酒。”

“船長!大洞已經補上了,但是小的太多了,實在沒辦法,當初你就應該多雇幾個人,不至于現在五個人干七八個人的活。”里昂埋怨道。

雷蒙德和安塞爾在幫著補洞,他邊含著釘子邊說:“五個人就足夠駕駛不格里斯號了,沒必要也沒可能雇那么多人,你看現在還有誰出海的。”

“好了,看看現在。”里昂直起背,最后一個洞被補了起來,“能走個2000海里應該不成問題……吧?”

“干得不錯,里昂。”雷蒙德點頭贊揚了他的工作,又轉身上去幫查理修風帆去了。

“喂。你覺得咱們真能找到美人魚嗎?”里昂見老船長上到甲板去了,于是湊到安塞爾身邊,邊用桶子撈水邊問他。

安塞爾扶了下眼鏡,沒有搭理他。可是里昂認為他回應了自己。

“也是,畢竟是二百刀買的消息,比他娘的北林格斯奶酪都便宜。”

里昂裝滿了四桶水,暫時離開船艙上到甲板去倒水,結果一上來就看到一根直直的船帆朝自己這邊倒下。

雷蒙德在不遠處匆忙大喊:“當心!桅桿要倒了!”

隨著“轟隆”一聲巨響,這根位于中間的大帆之一狠狠砸在甲板上,將方才剛剛修好的木圍欄砸出一個凹槽。

里昂拍了拍滿是灰沉的臉,咳嗽個不停。

“怎么回事啊?咳咳——咳!”

船長雷蒙德和查理趕忙沖了過來,在看到里昂沒事后雷蒙德皺著眉頭看著廚子查理。

“查理?”

查理低下頭,不敢面對船長的眼神,支支吾吾說道:

“我、我看這根桅桿上的帆和旁邊的纏在了一起,打算解開來的,結果……”

“好吧不是你的錯,這老家伙已經在之前的暴風雨中受了重傷,你只是送了它一程而已——就是這樣。”聽完了他的解釋,沖上來幫忙的大副賈布斯安慰道。

雷蒙德抬頭望向僅存的兩把大帆和一把主帆,深吸一口氣:“但咱們少了一個得力助手,不知道它還能不能動起來……”

“行了,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吧,這艘破船。晚上我要召開船長會議。”

在忙碌的修補中,時間很快就到了晚上。

一行人坐在船艙里,微弱的火光在煤油燈中隨波浪晃動,影子像鬼怪隨時變幻莫測。

大副賈布斯先打破了沉寂:“我們失去了一根大帆桅桿,萬幸的是它并不是主帆,但我們的速度會減慢很多很多,風要是不大的話,那和馱著歐羅巴女神的公牛沒什么兩樣。”

廚子查理低下了頭,表示歉意,肥胖的臉上映著油光。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船長雷蒙德吐出一口煙,“說說其他的情況。”

“另外比較嚴重的是食物和水,我們的食物已經所剩無幾,到時候只能選擇到海里面打魚吃了,雖然味道不好,但總歸能填飽肚子。”

“至于水,我們要么耗費燃料去蒸餾海水,然后喝含氚、鉛、鈾等慢性死亡的水來換取現在的生命,要么祈禱上帝天天給我們來場大雨,裝滿我們的桶和罐——當然,我們都不希望和昨天的大雨一樣。”

眾人默然,繼而看向老船長雷蒙德,他才是這艘船的主人。

雷蒙德摘下帽子,“好,那我宣布——現在開始捕魚、蒸餾。”

夜晚的海面,今天云很多,月亮遲遲不肯露面,這樣的夜晚很多人都睡不著,能看到點點火光的煙斗,輾轉反側的身影,還有……水手對家鄉的遙望。

早上蒙蒙亮,廚子查理已經端上來了餐點,牛排配鷹嘴豆,還有一小嘬意大利面。這是船上最后的陸地食品,查理向天發誓這是他做過最美味的一頓。

醫生安塞爾觀察著他那塊燒焦的牛排,很難說這是不是最美味的一餐。

水手里昂邊小口吃著牛肉邊擺出一副傷心難過的面孔,看著叉子上的牛肉,搖了搖頭,虔誠地說道:“我親愛的牛肉,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而大副賈布斯和船長雷蒙德則面對著一張陳舊的海圖激烈討論。

“我們已經在‘海龍眼’附近了,你看,什么都沒有!”賈布斯指著舷窗外的海面,“那賣你消息的家伙指定是個謝爾薩人!”

雷蒙德用常年被海水浸泡而發白的手指比劃著距離,“我們還沒有到!那地方離我們至少還有五十海里,你看風的方向就知道完全不對!”

“風哪里不對了?海龍眼本來就是由旋風形成的!”

“不!這里一定不是!”

兩個人越爭越激烈,甚至有大打出手的趨勢。

“你怎么就這么固執呢?羅盤上寫得一清二楚!”

“證據呢?海龍眼那標志性的漩渦呢?你哪只眼睛看見了?!”

賈布斯終于忍受不了,指著老雷蒙德的胸膛怒吼道:“根本就不存在,你他娘的放棄吧!特雷西亞已經死了!”

被這一聲怒吼,整個餐廳都變得安靜無比,里昂等人都因為驚嚇而愣愣地舉著刀叉。

雷蒙德的眼神灰暗下來,整個人都衰老了許多。

大副賈布斯意識到自己過頭了,把臉朝向一邊:“是我說錯了,我們——”

“沒事,她確實已經死了。”

老雷蒙德蹣跚著步伐走了出去,查理抖動他肥碩的身軀喊道:“誒!船長你還沒吃飯呢!”

雷蒙德頭也不回,說了句“你們吃吧”就走了。

“這么美味的飯還不吃……我真不明白。”查理將另一個盤子里的牛排移到自己盤中,兩口就解決了一大半,“嗯!黑胡椒放得再好不過了!”

大副賈布斯悶悶地坐在一角吃飯。察覺到氣氛有些尷尬,里昂強行拉著安塞爾向他告退:“那啥……大副,我們先走了哈!今天的魚還沒弄到呢!”

轉身就灰溜溜地跑出了船艙,和安塞爾坐在甲板的一側。

里昂拿著釣魚竿,用力甩出去,魚鉤撲通一聲落入水中。

“咱們不是找美人魚的么?特雷西亞是誰?”里昂問出了自己的疑惑,但轉而想到安塞爾也可能不知道,于是作罷。

這位不格里斯號上唯一的船醫,他頓了一頓,也將手里的魚竿甩了出去,因為技術不熟,顯然這不是一個好的甩桿。

安塞爾扶了下眼鏡,說:“你知道船長花了兩百美元買了個情報,對吧。”

“這我當然知道啊,他絕對被騙了,現在二百刀能買什么?一整塊牛肉?”里昂錯愕地看著身旁已經四個多月沒說話的隊友,“你不是啞巴?!”

“嗯,我平常只是不太喜歡說話而已,又不是不會說話。”

安塞爾調整了一下姿勢,選擇了他最舒服的位置,手里的魚竿隨著波浪起伏。

“東京海嘯,知道吧?”

“這誰不知道啊?那次大海嘯把整個東京都淹了,死了成千上萬的人,聯合國派了幾萬只救援船都救不過來!”

“雷蒙德船長,曾經有過一個女兒,二十歲,那年正好在東京讀大學,然后就發生了那事。你知道的,整個日本都成了亞特蘭蒂斯,隨著一切榮耀與恥辱沉入海底。

“聯合國的船只救援、打撈了一個月,除了極少數運氣極佳的人,很多都被海水吞沒了。

“那時老船長雷蒙德已經賣了他的那艘漁船,但得到消息的他立刻就準備出發去尋找自己的女兒了,但很遺憾,整座城市都被大海吃掉,那里的氣候一直不平靜,暴雨大浪日日得見,現在被水手們叫做“靈海”。在一番努力過后老雷蒙德心如死灰,回家經手了他祖父的事業——農場主,直到兩個月之前,一艘年輕探險家組成的船隊再次到靈海附近,很不幸,他們也遇到了狂風巨浪,他們在匆忙中拍下了這個。”

安塞爾拿出手機,點開了相冊,那是個雷雨交加的夜晚,畫面很模糊,是從甲板的一角照攝的,畫面中有幾個身穿雨衣的青年,而在這張照片的左下角,那片昏暗的海上,竟然有一個若隱若現的人影。

“這則新聞先是在網絡上瘋狂傳播,而后立馬就被全世界各國封鎖了,于是雷蒙德花了200美元,在一個自稱是那艘船上的‘油漆工’的人得到一個消息——所有死在靈海的人都會變成美人魚。

“所以這就是美人魚傳說的由來?”里昂調整了一下位置,因為他等了半天也沒有釣上一條魚,而安塞爾說話間已經裝了整整一桶了,他有些嫉妒,“雷蒙德相信他的女兒變成了美人魚?”

“嗯,這就是我們這次出海的目的。”安塞爾轉動著釣竿的滾輪,隨著魚線的收縮,一條不小的甘鯛魚被帶上水面。

里昂一邊看著他抓住那條細長的甘鯛,一邊想難道是自己的鉤子太大了?雖然說自己是想釣大的沒錯,用的魚餌都是量大又好,可怎么總釣不上來呢?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總不會是和我一樣離開了海就渾身難受吧?”

“我也想看一看美人魚是不是真的存在。”安塞爾頓了頓,“順便研究一下她們的構造,你相信人類真的可以變成美人魚嗎?”

“當然不信。”

突然一大股力量傳到了里昂的手上,他神情一喜,終于來魚了!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那條魚的力量太大了,他馬上就要被拖進海里!

安塞爾也發現了不對勁,幫他握住魚竿倆人一塊往后拉。

他一邊繃緊牙關一邊屏住呼吸,就連眼睛都在發力。

“這是個大家伙!”

隱隱地還是拉不過海里的魚,魚竿猛烈地彎曲著,仿佛在下一刻就要折成兩段。

“松手吧里昂!我們扳不過它的!”

水手里昂的臉上此時沒有驚恐,反而全是興奮,他回憶起了以前在海上捕獵金槍魚的日子。

他有節奏地收放魚線,終于在一瞬間敏銳地察覺到了機會。

“拉!安塞爾,拉!”

隨著海面嘩啦,他們齊齊摔在地上,一條巨大的魚從頭頂滑過,在甲板上無力地掙扎。

這是一條奇怪的魚,它有大大的尾巴,身體修長而碩壯,大概有4、5英尺的樣子,但是它的頭部占比卻極少,并且有個巨大的嘴,從正上面看完完全全像是個黑洞,有幾條蠕動的白管子耷拉在外面。

先是兩個人圍著探討,而后是五個,他們圍成了一圈,討論著這到底是什么魚。

“這絕對是蝴蝶鯉!”廚子查理信誓旦旦的保證,“只不過是海水讓它變得龐大了而已,看它那碩大的尾巴!我敢保證!”

而水手里昂還是被這魚的長相震驚著,喃喃自語道:“我從來沒見過長這樣的魚,真是……比法雷姆太太的那條狗還難看。”

剛被里昂叫過來的船長雷蒙德則表現得比較客觀,他擺弄了一下魚身,冷冷地問向身旁的大副賈布斯。

“你見過這是什么嗎?”

“有點像月魚,但它個頭太大了。”賈布斯笑了一下,打趣道,“畢竟現在什么魚都有可能出現,沒準我們在死之前還能長出第三只手出來呢。”

雷蒙德點了點頭,繼續問著第二個也是最重要的那個問題,“能吃嗎?”

似乎是在回答他的這個問題,這條魚嘴巴伸出的“白吸管”扭動了一番。

大副賈布斯扯了扯嘴角,“我不覺得它的肉會好吃。但現在已經不能嫌棄這些了,弄著試試吧。”

在他們討論著這條魚的時候,廚子查理竟然去拿了一本食譜回來,他非常糾結到底要以什么樣的方式來烹飪這條大魚。

在研究食譜的時候,里昂也終于結束了他們的海釣。

“查理!你看我釣的怎么樣?”里昂遞上了他的桶子。

桶里面的魚大多呈畸形,最上面的那條正用它那只巨大的眼睛盯著查理,讓他有點心揪。

“你覺得這些……呃……能吃嗎?”

水手里昂也看著他那桶陷入沉思,認真地想了下待會吃飯的時候看到那只大眼睛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吃這桶吧。”安塞爾把他的桶子拿出來,里面的魚還算正常,“釣的時候我和你說了不要那些奇怪的東西,里昂。”

查理點點頭,將桶子和那條怪魚拎到廚房去弄晚飯了,忙碌了一天的里昂終于可以閑下來休息會,他靠在船舷上,望著海浪拍打夕陽,那昏黃的余暉一寸寸遁入海面,直到再也看不見。

“操!里昂!安塞爾!快來個人!”突然船艙里面傳來一句謾罵,能聽出那是大副賈布斯的聲音,并且有些急迫。

在一陣腳步聲后里昂趕到了廚房,那里已經站著剛趕來的安塞爾等人,油燈搖晃的燈光下有個黑影倒在地上,賈布斯蹲在旁邊,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長。

“發、發生什么事了?”里昂還沒喘過氣來,因為趕得太過倉促還導致他的右腳扭了一下。

安塞爾神色嚴肅,他眼鏡的一側反射著背后的夕陽。

“查理死了。”

那條巨大的怪魚將查理從頭開始吞了一半,地上的血液流淌了一船艙,靠近外面的部分已經有凝固的跡象。怪魚的尾巴仍在上下拍打,帶動著尸體扭動,紅色的“吸管”深深地插進了查理體內,偶爾抽搐個不停。

大副賈布斯呆呆地盯著船板,講述事情的經過。

“我看今天查理怎么這么久還沒做好晚飯,于是進廚房來找他,結果就這樣了。”

“真的是這樣的嗎?”船長雷蒙德斜著頭。

因為賈布斯沒有聽清,于是他又重復了一遍。

“真的是魚把查理殺死的嗎?”

“什么意思?”賈布斯噌的站了起來,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著雷蒙德,“你覺得是我殺了他?!”

他搶上一步,瞪大了眼睛,對雷蒙德突如其然的話感到震驚不已。

“我為什么要殺他?!我有什么殺他的理由?”

“夠了,賈布斯。”安塞爾扶了一下眼鏡,兩眼放空看著旁邊,他從來沒想過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就連你也不相信我?我怎么可能會把每天一起生活的同伴給殺了?!”

說著說著大副的情緒越發激動,離他們的距離也越來越近,老雷蒙德用他那堅實的胸膛抵著他,希望控制住目前已經語無倫次的賈布斯。

突然重重的一拳打在了雷蒙德臉上,連賈布斯自己都懵了。

“不是、我只是想……不不不,是——”

“賈布斯!”他轉過頭,忒出一口血。

聽到老雷蒙德的聲音,大副賈布斯的身姿停了下來。

“以海神王波塞冬、不格里斯號船長的名義,命令你現在不許踏出禁閉室一步!一步!”

這是對水手來說最為殘酷的命令之一,要水手待在房間里軟禁無異于讓魚離開屬于它的水源。

里昂幫查理簡單收拾了一下,將他和那條怪魚扔進了大海里,在海上的水手生于大海,死于大海。

一下少了兩個干活的人無疑增加了巨大的困難,就連老雷蒙德都顯得有些手忙腳亂,但堅韌的他是不會把這種困難放在臉上的。

里昂坐在狹窄的桌邊,翻開他的日記本,一筆筆地寫下——

“水6日午,我們重新確定了方向,賈布斯依然在咒罵船長,他已經罵了整整一天了。船艙的口子越破越大,這條船現在還能航行簡直是個神話,看它那殘破的軀體,我才意識到我將和它一同死去。”

“水7日晚,今天安塞爾和我又釣到了那種晦氣的怪魚,瞧它那丑陋的樣子,我真懷疑它是不是受到了海神王的詛咒。”

“水9日午,我們最近釣到的全是這種怪魚,其他魚像是回家去過圣誕節般全沒了蹤跡,安塞爾決定解剖一條這種怪魚,試試看它的肉到底能不能吃。”

“水9日晚,大副賈布斯被放出來了,因為安塞爾差點被那條該死的魚吃掉!現在我們都明白,這東西在陸地上依舊有威脅性,該死的怪魚!我只為查理的死難過。”

雖然誤會被解開,但心結不是那么容易就過去的。大副心懷怨意,憎恨船長的偏執,而船長礙于地位與面子也不愿低下頭認錯,倆人就這樣處在一種類似“冷戰”的狀態,雙方也不主動說話,該幫忙時就在沉默中搭上那么一把手。

甲板上,船長雷蒙德和里昂正在整理船帆,這僅存的幾根桅桿是這艘船唯一的動力,失去了它們那么就只能聽從海神波塞冬的召喚了——即使他們還不愿那么早去見那偉大的海神王。

里昂一面甩下繩索,一面同雷蒙德講船上的大事小情,平常地就像聊著家常事:

“船長,船艙底下的那個洞徹底漏了,現在只能時不時撈水防止咱們變成那怪魚的飼料,說實話她能撐到現在我覺得已經能入選吉尼斯記錄了;還有咱們的燃料,大副說燃料桶里的東西還沒自己上廁所尿的多,最難受的是這幾天釣的都是那種怪魚,吃起來餿得和放了好多天的意大利面似的……”

雷蒙德裝作沒聽到這些瑣事的樣子,仍舊樂觀地整理船帆。他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帶出幾縷牙齦的血絲。

“這是我的女兒。”

他從那飽經風霜的船長帽里拿出一張照片,遞給了同樣坐在桅桿上的里昂,上面是雷蒙德和一個女孩在草地上的合影,相片里的女孩笑得和花一樣。

“你女兒這么漂亮?!”

里昂瞪大了眼睛,用照片上的女孩對比眼前的雷蒙德,展現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雷蒙德笑了一下,摩挲著照片中女孩的臉。

“她像她媽,大眼睛高鼻梁,就連犟脾氣都一模一樣。”

“你女兒有男朋友沒?”

“早就有了,臭小子你想的到美!”老雷蒙德笑了一下,不過馬上就又落寞下來,“她才十八歲。”

為了緩和氣氛,他大手一揮,仿佛掃去了那些不愉快。

“好了!不談這些傷心的!里昂,跟了我這么久,你想要點什么?——當然,除了我的那把水手刀。”

“那……要不把船長帽送我?”里昂盯著雷蒙德頭上皮制的船長帽,這老款的海盜帽子自己可垂涎太久了,“反正咱們到頭來都是死,你老頭肯定比我先走一步。”

“去你的!”

在笑罵聲中迎來了又一個傍晚,賈布斯喊開飯了的聲音在海風中回蕩。

里昂端著一盤魚肉進了安塞爾的房間,他已經病的兩天沒起床了。

“安塞爾,你好點沒?今天又是‘丑魚宴’,實話實說,這玩意兒真是比鯡魚罐頭還惡心。”

昏暗的床鋪里躺著一個身影,船醫安塞爾臥在角落里,臉色蒼白。

里昂慢慢走近他旁邊,小心地揭開了被子,希望扶他起來。

“我不想吃。”安塞爾把頭別了過去。

“嗐,伙計別這樣說嘛!雖然這玩意又酸又臭,但好歹吃那么一點,你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里昂端著盤子在空中來回晃蕩,展示這東西的樣貌與味道,希望能夠勾起他的一點食欲。可安塞爾還是一無所動。

“你看,這東西現在像不像加了薄荷醬的三文魚?”

他一把打翻了里昂手里的盤子。

“他媽的我說了我不想吃!”

暴躁的聲音從他喉嚨里吼出,憤怒占據了他的臉龐,兩個血紅的眼球高高突起,全然不像曾經的那個安塞爾。

不過很快他就又冷靜了下來,鏡框底下的神色極其疲憊。他深感歉意地重新縮了回去。

“抱歉,里昂。”

里昂重新撿回被打翻的盤子與魚肉,這是第三次了,但他沒有生氣,外面傳來大副叫自己的聲音,估計又是船艙漏了。

“你能把桌上的《圣經》為我拿來么,里昂?”

里昂回頭看了看那張凌亂的桌面,曾經它是多么的整潔。在最上面一眼就看到了《圣經》,他用力抽出并遞給了安塞爾。

“謝謝你。”安塞爾緊緊地抱著圣經,“我累了,讓我睡會兒吧。”

“沒事嗎?”

這時船艙外大副叫他的聲音再次響起了,這次顯然帶著不耐煩。里昂知道再不去待會準被大副一頓拳腳伺候,于是只好把飯放在那堆書上面,叮囑安塞爾一定要吃完。

里昂依依不舍地離開,他回頭最后看了眼安塞爾,安塞爾蜷縮在角落,聲音很溫柔,就像他們剛出發時那樣。

“沒事的,上帝保佑你,里昂。”

這是他聽到安塞爾的最后一句話。

“安塞爾死了。”里昂坐在桌邊寫道,“我發現他的時候,他走的很安詳,閉著眼睛就像剛睡著的嬰兒般,他死死的抱著那本《圣經》,上帝帶走了他。”

不格里斯號就像風暴里的海雀,在怒嘯與瘋狂中起舞,大自然的艱險反而凸顯它的英勇無畏。

風浪愈來愈大,這艘小船也終于駛入“靈海”界內。海上霧氣漸漸變多,這是靈海的一大特征,科學家們無法解釋到底是什么原因,有人提出是火山噴出的二氧化硫形成氣溶膠,有的則說是水汽凝結現象,不過是寒暖流的交匯罷了。但在民間,有一種說法得到了普遍的承認——那是死去的鬼魂徘徊在世間的留念。

雖然在大海中這是一條小船,但奈何人員嚴重緊缺,已經無法駕駛這艘風帆戰艦。而船上的人也并不和睦,他們瞪著通紅的雙眼,暴躁地指著對方的鼻子與眼睛。

“你知道被禁閉的那幾天我是怎么過的嗎!該死的船長先生!”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要是你想的話我還會再把你這個比腐鯊魚肉還臭的家伙關進去!”

老雷蒙德氣憤地爬上了烏鴉巢,這是桅桿上的小臺子,他要確認最后的位置。天空中滿是烏云,一連幾天都這樣,星盤定位肯定無法進行,但一個合格的船長一定能通過海水的流向來判段方向。

突然他發現了一點不對勁。

雷蒙德瞇著眼睛,從單筒望遠鏡里看著對面海上那黑壓壓的一片,海霧是很大,但他能分辨出那是一個個矗立在海上的人形陰影,隨著浪潮忽上忽下。

“靠……那些是什么?”

“里昂!上來一下!”

聽到船長召喚的里昂馬上爬上了烏鴉巢,這是桅桿上的小臺子,雷蒙德希望里昂能看清那里有什么。

“船、船長!有什么吩咐!”里昂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底下的事太忙了。

“你看看那邊的海上有什么東西沒?”

里昂接過雷蒙德遞過的望遠鏡,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什么都沒有啊,船長!”

“什么都沒有?!不可能!”

雷蒙德一把搶過望遠鏡,向著之前的方向看去,那里確實什么都沒有,只留有洶涌的波濤,之前的那些陰影全不見了。

“難道是我看錯了?”雷蒙德嘀咕道。

“船長我先下去了!下面事太多了!我們兩個根本忙不過來!”

“去吧!我也馬上下來!”

風浪越來越大,像是有人攪動了一碗羅宋湯,雨掙脫了枷鎖,紛紛傾盆而下。

“里昂!”大副賈布斯死死地拽住船帆,但很顯然他有點力不從心,“過來他娘的幫我把帆收了!”

“什么?!大副你說啥?”

里昂大喊著,風浪伴著雷聲已經蓋過了他們兩個的聲音。老雷蒙德的位置相對更近,于是他蹣跚著過去幫賈布斯卷繩索。

大副賈布斯看了他一眼,也不說話,只是手上使了更大的勁,明顯帶著股氣。老雷蒙德見狀搖了搖頭,把手搭他的手旁邊,幫助他固定牽引船帆的繩子。

“賈布斯!”老船長雷蒙德開了個頭,風雨打得他睜不開眼睛,“我之前是有不對的地方,但我們現在應該摒棄前嫌,共度難關!我們曾經共同航行了幾十年,你知道的,在船上我們只有彼此,這是水手的誓言!”

可賈布斯明顯不領情,雖然說他在很多年以前就到了雷蒙德的船上,也和他一起經歷了許多,但這并不意味著就可以原諒他對自己的懲罰。

“不,這是你的船,雷蒙德——”

“哎……賈布斯。”

在雷蒙德的幫助下船帆像是一只被馴服的野馬,慢慢被收緊了起來。

忽然他們在雨聲中聽到了輕微的爆裂聲,那是“嘰嘰”的聲響,進而身上同時感到了微微的刺痛,毛發高聳起來。這種狀況老雷蒙德和賈布斯再熟悉不過了,可謂是刻骨銘心——他們曾在十年前的雷暴中遇到過。

“快蹲下!”雷蒙德大吼道。

“轟隆!”

出乎意料的一個雷打在了不格里斯號上,整艘船被雷霆擊中,火花隨之降臨。

“咚!”

不幸中的萬幸,雷只是打在了不格里斯號的桅桿上,雷蒙德與賈布斯把身體傾向前,曲成了一個球狀。雷擊過后的心悸、失明、耳聾等癥狀一一出現。

在那邊,里昂好不容易把破的兩個洞補了起來,準備回去接新的任務。他才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雷霆就把他擊倒,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了歌聲,若隱若現。

“都沒事吧!賈布斯!里昂!”

老雷蒙德最先爬了起來,但失明狀況并沒有好轉,只好在黑暗中呼喚著同伴的姓名。

“呼——哈——”賈布斯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以證明他還活著。

而里昂呢?他現在頭又暈又疼,但腦海里的歌聲越來越響了,他只感到厭煩,很想揪出到底是誰在唱歌,兩只眼睛卻怎么也看不見,于是扶著護欄撐起了自己。

又緩了一會兒,終于有光亮回到他的眼眶里,他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走向歌聲的源頭,那應該是船左后舷的下方。一股熱血從鼻子里涌出,應該是鼻血,不重要了。他非常想看清那是什么,可是霧氣實在太濃,只能分辨出個大概。

嘶……到底是什么?

“船長!我們船底下好像有東西!”里昂半爬半走地到老船長雷蒙德身邊。

“有個屁!我看你是被雷劈傻了!”大副費勁地固定好了帆繩,大聲罵道。

“不信你們看船底下!真的有東西扒著!我向海神王發誓!”

聽到這里,老雷蒙德和賈布斯都向下看去,確實有幾個陰影在船底下,仔細看去有點像人,難道是落水的探險家和水手?現在的風浪很大,不排除有船只被海浪掀翻的可能。

“怎么辦?救不救?”

老雷蒙德思索了一下并不說話,現在救與不救沒有什么區別,他們自己本身也活不了多久了。

“媽的,里昂!”大副賈布斯叫道,“給我根繩子!我下去看看是什么東西!”

這是一項極其危險的決定,本來海浪就大,船只上下涌動不止,靠一根纖細的繩子去連接生命簡直是天方夜譚。

“放!”

“再放!”

倒懸著的大副賈布斯一點點靠近那個黑色陰影,神秘的面紗馬上就要被揭去。

突然一個閃電劃過,黑暗的夜空被短暫撕裂開,就連在船上的雷蒙德與里昂都看清了那些是什么。

他們全是些死尸!因為長期在海水中泡著,他們的皮膚蒼白,但令人奇怪的是竟然還沒被腐蝕得嚴重,更詭異的是他們不是飄著的,而是直挺挺立在海上的,仿佛海底下有什么托著他們。

“操!”賈布斯委實被嚇了一跳,就好像是在新婚之夜牽她的手時,發現對面是個骷髏。

“快、快拉我上去!”

里昂也被驚呆了,忘記了自己還抓著大副的繩子,被他這一提醒趕忙向上拉著繩子。

經過一番折騰大副賈布斯終于回到了甲板,他們筋疲力盡地躺倒在地上,大口呼吸著咸腥味的海風。

“媽的那些是什么東西?!”

“不、不知道啊,不過一定不是什么好家伙,我敢肯定!”

此時空中又傳來了那酷似海豚音的歌聲,此起彼伏,由遠及近由近及遠,但里昂只覺得毛骨悚然。

“我的海神王啊!”跑去操縱船舵的雷蒙德莫名其妙的來了一句,“這是塞壬!她們要用歌聲奪去我們的生命!”

“塞壬?”里昂扭頭帶著疑惑的目光。

“海妖塞壬,通過歌聲讓過往的水手失神,使航船觸礁沉沒。”賈布斯看著頭頂的烏云,臉上明顯有一種宿命感,“所以雷蒙德馬上跑去掌舵了。”

“你們兩個混蛋還躺著干什么!”

里昂他們爬起來一看,有一具浮尸已經爬上了船,整個上半身裸露在他們眼中,賈布斯當機立斷,拎著一塊燒焦的木棍就沖了上去。

“去你的!”

那浮尸頃刻就被打下了船,但能看到他的身后還有很多扒在船體側方。

“接住,里昂!”

老雷蒙德把自己的佩刀甩給了里昂,自己專心致志的駕駛著不格里斯號,縱使海妖塞壬只是個傳說,他依舊不敢掉以輕心。

里昂接住了那把水手彎刀,揮舞著把所有妄想爬上來的魚人全部擊退。在戰斗的期間,雖然沒有一只完全爬上甲板,可里昂發現他們的下體部分是黝黑且帶著鱗片的。

“他們沒有腿!”

話未說完,里昂就被劇烈搖晃的船只撞倒在地。同時又是一聲巨響,不過這次并不是天空,而是海底。

不格里斯號右側的海浪緩緩升高,不,不是升高,而是有東西要從里面出來。

一只長著許多條白觸手的巨大怪物浮出海面,宛如神話中的卡俄斯。它的觸手上掛滿了船下的浮尸,尸體的下半身是他們之前見過的尾巴巨大的怪魚,怪魚緊緊地吸附在浮尸上,結合在一起組成了電影中活生生的美人魚。

與它相比,不格里斯號只是一個剛出生的寶寶而已。

里昂和雷蒙德都驚撼地張大了嘴巴,不過老雷蒙德很快就回過神來,在這種情況下駕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里昂看著雷蒙德揮舞著一截木條,他渺小的身軀挺拔而堅毅,屹立在船旁。

“來呀!你個怪物!來啊!”

木條擊打在它的“觸手”上,類似深綠色粘液的東西撒滿甲板,對面的畸形怪物明顯被惹惱了,發出巨大吼聲的同時瘋狂扭動著觸手,全然不顧上面攀附著的海妖。

在雷蒙德吸引了怪物的同時,賈布斯從船艙里推出一門火炮。由于之前的船艙漏水,九門火炮全被推進海中,本來這門火炮也應該陪它的兄弟姐妹一起去的,可是老雷蒙德萬分不愿意,他認為就算是陪著火炮淹沒都不能失去自保的手段。

事實證明他是正確的。

“里昂!開炮!”賈布斯大吼著。

“我不會用這玩意啊!”

“媽的!”賈布斯一腳踹開了他,“你給我裝彈就行了!”

賈布斯先是推著炮口對準那巨大的怪物,因為要求殺傷最大,只好瞄準他認為的頭部位置,一切準備就緒后就不停地用打火石擦著引線。

“著啊!操!快著啊!”

“嘭”的一聲,電光火石間炮彈狠狠地擊中了“卡俄斯”的上部,它發出一聲尖鳴,同時身下的觸須拽住了不格里斯號。海浪翻涌不止,落差極大,有時候甚至超過十幾層樓。

老船長雷蒙德一個鏗鏘,右腿極不協調地往后倒去,不過好在站穩了,可是他的身后突然出現了一只魚人,它在落下去的一瞬間拉了一下他的肩膀,眼見就要栽入海中。

“當心!”

賈布斯奮力推了一把,而自己卻被彈射出去,洶涌的海水瞬間淹沒了他。

在墜落的一剎那,賈布斯的臉上沒有驚恐,眼神復雜而平靜。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只是個小水手,聽信了這個男人的一句“征服大海”就稀里糊涂地混了幾十年,和他在大西洋上垂釣,在加勒比海迎擊海盜,在北冰洋看極光……他們駕著一艘嶄新的船駛過那些破舊的海洋,最后扔下無數的朗姆酒哭著告別。

無論如何,他依舊是他的船長。

老雷蒙德已經非常迅速地伸出手,可是依舊沒有抓住。

“賈布斯!”

海水瞬間淹沒了賈布斯的身影,宛如紙屑落入烈焰中,頃刻間便化為烏有。

他攥緊拳頭狠狠地錘了一下護舷欄桿,破碎的木屑刺破他滿是老繭的手臂,血縷縷滴下。

“該死!該死!該死!”

賈布斯很快就被海水淹沒,在他落水的一瞬間,許多魚人擺了個身子扎入水中,潛入海底。

雷蒙德終于難以抑制自己的怒火,任憑暴雨與狂風的喧囂,在海浪中質問那高高在上的海洋主宰。

“海神王!為什么!難道這是你對我們的懲罰嗎?!可我、可我不明白!”

不知道為什么,“卡俄斯”停了下來,在水中、空中回蕩著那類似海豚的叫聲,它張開了身體,一只魚人被它用觸手送到了船上。這具美人魚有著女性的胴體,海水的浸泡使她的皮膚愈發灰白,項上的金項鏈已被海水氧化變了色,一雙眼球翻白而渾濁。

歌聲與迷霧模糊了老雷蒙德的雙眼,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自己的女兒,她的笑靨在橙白色的光中是多么耀眼。

“是你嗎?特雷西亞……?”

“是我爸爸,我們回家了。”

感受著她的撫摸,雷蒙德閉下了眼睛,老淚縱橫。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真的。”

“我去了你一直想去的愛爾蘭,還買了好多你最喜歡吃的王爾德巧克力……”

“我從來沒有反對過你什么,無論是小時候說要去東京讀書,還是長大后硬要找的那個英格蘭搖滾青年,我都同意。但這次我想讓你回來……讓你回來。”

“船長!雷蒙德!你給我醒醒!”遠處里昂正用魚竿對抗著兩只海妖,那巨大的尾巴竟然在甲板上如履平地。

“你曾經說過要陪著你媽媽和我一起去看海,不是么?可你為什么……”雷蒙德哽咽不止,“為什么這么早就離我們而去呢?”

“雷蒙德!”里昂已經被那兩個魚人壓在地上,艱難地支撐著。

“好了親愛的,我該回去了。”老雷蒙德放下了手,“外面還有個傻小子在等我,我們……”

“待會見。”

幻覺散去,眼前美麗的女兒變成了丑陋的浮尸,自己也被那怪魚用一根白色觸手洞穿腹部,雷蒙德將那“吸管”徑直抽出,鮮血淌了一地。

“哈哈!你雷船長又回來了!”只一腳,老雷蒙德就將兩個魚人踹翻下船。將里昂攙扶起來之后,雷蒙德吐了一口血,之前的傷口現在隱隱作痛,甚至有些抽搐。

“船、船長!”里昂經過這么久的搏斗,已經精疲力竭了,現在只能勉強地支撐著。

“放心吧里昂,一切都會結束的。”

他回過頭,看著眼前這具被海水侵蝕的尸體,她脖子上的項鏈是自己親手送給她的,對,她是自己的女兒特雷西亞,可她也不是她。

“女兒,我曾經教過你一招,你還記得是什么嗎?”

那具美人魚歪了一下頭,眼神迷茫,對雷蒙德的話似懂非懂。

不格里斯號底下游弋著成千上萬的“美人魚”,它們不停地擺動尾巴,宛若一條條大魚。

“我和你講過,在以前,水手們要面對殘酷的大浪與風雨,他們沒有堅船利炮,只有頑固的意志與驚人的勇氣。”

他顫顫巍巍地走到了火炮邊上,抱起了那一桶火藥,里昂睜大了眼睛,他已經知道船長接下來要做什么了。

雷蒙德扭過頭笑著看了里昂一眼,將頭頂的海賊帽摘下,甩在了他的腳下。

“里昂!你現在是不格里斯號的新船長了!”

“帶著她,活下去吧。”

老雷蒙德撿起之前賈布斯留下的打火石,點燃了引線,帶著特雷西亞從甲板一躍而下。

巨大的爆炸波將里昂震飛,撞暈在護欄旁。以“卡俄斯”為半徑的海水與海風被層層推開,轟鳴聲打破了海域的狂放,大海復歸平靜。

睜開眼睛,里昂從昏迷中蘇醒過來,渾身疼痛不已,骨骼似乎被拆散架,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天藍色的天空,幾朵白云點襯著,海雀高聲,

里昂的頭上淌著水,風浪再度散去,可是,這次只剩下他自己了。

他顫抖地摘下了那頂帽子,放在自己的胸前,面朝來的方向為死去的朋友們深深地鞠了一躬。這艘已是風中之燭的破船將帶他去哪里,他不知道,轉過身,遠處海平線初升的晨光照在他疲憊的臉上,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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