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顏頭耳朵還挺好使。
謝凡轉過身來，走進鐵匠鋪。
顏靈已經不在這了，只剩顏掌柜坐在椅子上。
他面色發白，眼神比外面的天空還要陰沉，胸膛劇烈的起伏著。
謝凡面色如常的將手中的黨參放在柜臺上，道：“顏掌柜，給您送黨參來了。”
說完他轉過身，余光瞥到椅子的扶手上，木頭上被生生捏出了兩個指印。
“小子，你說是老夫錯了嗎！”
顏掌柜瞪著謝凡，一雙眼中微微泛紅。
謝凡搖了搖頭，“您沒錯。”
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
“顏小姐也沒錯。”
“老夫何嘗不明白！”
顏掌柜猛地一拍椅子的扶手，‘咔’的一聲，實木的大椅竟然生生被拍裂。
“小時候教她……老夫若還像當年那般，又哪里還——咳，咳咳咳——”
顏掌柜的情緒忽然激烈了起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蓋過了他想說的話。
謝凡將茶杯倒滿藥湯，遞了過去。
灌下滿滿一杯藥湯之后，顏掌柜的咳嗽漸漸平息了下去。
連帶著，人也消沉了下去，情緒不再激昂。
“命……都是命啊……”
他仰起頭，看著鉛灰色的天空落下雪來。
“命數這般……不認命又能如何？”
謝凡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站在一旁。
顏掌柜瞥了他一眼，忽然問道：“小子，你心底是否也鄙夷老夫？”
“晚輩有何資格？”
顏掌柜意味復雜的笑了一聲，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么，隨即卻又意興闌珊的搖了搖頭。
“罷了，罷了！”
說罷，便怔怔的望著門外越來越大的雪發著呆。
風雪中，隱約能看到誰家門前飄白綾、誰家屋后添墳塋。
風雪只響了嗩吶銅鑼，埋人的另有其他。
“如果您好了病，重新恢復了實力，會如何？”
謝凡忽然開口問了一句。
“哪有這般‘如果’？”
顏掌柜依舊望著風雪發呆，只隨口應道。
“便說是‘如果’。”
顏掌柜搖搖頭，懶得再言語。
他的身體情況并不是秘密。
他自己找尋那‘五紋靈芝’也找了幾十年。
若真能找得到，早就該找到了。
這些年來，他心中也早已絕望。
只盼著能守著一間小鐵匠鋪，照顧好自己的女兒。
原本似乎倒也沒什么問題。
可如今山虎幫覆滅，換了柴幫，再之后一系列的變化，卻讓這位鐵匠鋪掌柜心中有了些許不安。
自己的本事，真的還能在如今的柴幫面前繼續守著這一間鋪子嗎？
即便可以，自己又還能活多久呢？
顏掌柜的心中許多年來第一次萌生出了一絲離開錦林鎮的心思。
可是，能去哪？
去哪里，又有什么不同？
……
一年之末，風雪交加。
棚戶區里有人家門口貼上了對聯，有人家門口還掛著素縞。
柴幫的人不管門口掛著貼著的是什么，一律踹開了房門，又強收了一筆‘年關稅’。
有錢的便收銀錢，沒錢的，便收臘肉、麩糠、柴火、木炭。
甚至將有人家未來得及下葬的遺體拖走，說是風干了也能當柴燒。
棚戶區里終于有人忍不住反抗了。
謝凡也親眼見證了什么叫‘匹夫一怒，血濺五步’。
只不過濺出來的，依舊是匹夫的血。
柴幫像一只龐然的巨獸，死死的壓在棚戶區的頭頂上，人們看不到一絲一毫反抗的希望。
臘月三十，除夕。
風雪之中，謝凡從一片白茫茫的老石山中踏出。
左手拎著兩只凍的梆硬的山雞，右手拎著一只布袋。
布袋里，是一株五紋靈芝。
這是大雪天里，謝凡在深山中轉了好幾天才找到的。
在自己的視野之中，這株靈芝泛著隱隱的白光，顯然是和‘土龍鞭’一個層次的靈植寶貝。
甚至在它的一旁，還守著一只站起來身高足足超過六米的熊瞎子！
那熊瞎子顯然不是尋常物種，一熊掌拍下去小屋一般大小的巖石都炸的四分五裂。
幸好此時是深冬，這巨熊大抵也有些犯困。
再加上謝凡及時將阿猿扔了出去，吸引了熊瞎子的注意力，這才順利采到了靈芝。
這倒是也讓謝凡心中驚醒了幾分。
這千萬年來未曾有人踏足過的深山，誰知道還藏著些什么牛鬼蛇神。
灰毛猴子此時蹲坐在謝凡的肩頭，一臉怒氣，手舞足蹈的叫個不停。
正在強烈的譴責著謝凡將它扔出去當誘餌，引開熊瞎子，一張猴嘴里口吐芬芳。
謝凡對其充耳不聞，走到了鐵匠鋪的門前敲了敲門。
“呀，阿圓！”
少女精致的面龐出現在門口，一雙眉眼彎成了月牙。
“吱！”
灰毛猴子兩腳一蹬，竄進少女的懷里，指著謝凡叫個不停。
“他是不是欺負你了？”顏靈剜了謝凡一眼，“下次我幫你教訓他！”
“小凡來了啊？一起吃年飯吧！”
顏木森，顏靈的堂哥，鋪子里唯一的鐵匠，露出了一個憨厚的笑容，沖著謝凡笑道。
他的身旁還站著一個小腹微微隆起的女人，是他的媳婦。
“多謝顏大哥、顏大嫂，新年快樂。”謝凡拱了拱手，應了一句。
“咳！”
一聲咳嗽響起，正在和灰毛猴子玩鬧的顏靈面容微微一僵，秀眉蹙了蹙，抱著灰毛猴子轉身走了。
顏掌柜背著手，從鋪子后面轉了出來，看到女兒的背影，眼神中閃過一抹失落。
他瞥了謝凡一眼，“咋的，踩著點兒來蹭飯？”
“不白來。”謝凡笑了一聲，揚了揚左手中的兩只山雞。
他看到長桌旁已經擺了五張椅子，五副碗筷。
一旁甚至還專門分了一個小盆裝著給猴子的吃食。
“就這點玩意，當老夫稀罕？”
“倒是還有。”謝凡又揚了揚右手中的布袋，“不過，得換個僻靜地方，單獨跟您說道說道了。”
“單獨說道？”顏掌柜哼了一聲，“你一個小屁孩，有什么值得跟老夫單獨說道的？”
“別說，您還真別說！一會您得站穩扶好了，這抖落出來，怕驚著您老人家！”
“驚著老夫？”
顏掌柜的嗤笑一聲，擺了擺頭，示意謝凡跟他往后院走。
“但凡能驚著老夫，以后這鋪子都給你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