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的很快,剛落不久便如雨點般鋪滿整座淮陰縣城,寒風凜冽上空,那雪花便在寂靜的夜空中舞動,如夢似幻地飄灑而下,紛紛揚揚,翩然而至。
兩人剛欲離開,徐長壽便感受到胸口的刺青一道燥熱。
懷中的柳葉居然已經枯萎,見狀,徐長壽不安的心情更重。
“是時候備一把武器了。”
徐長壽喃喃自語,前面不備武器是因為自己七傷拳遲遲未曾入門,內家拳氣沒有產生,沒有這個必要。
如今武人已成,胸口這個詭異的東西似乎蠢蠢欲動,自己不得不早早準備。
大乾最常用的武器便是刀,刀身寬而刃薄,其鍛造時淋上黑狗血,若是家境富裕,更有甚者加上道士陣符,以加持威力。
遲則生變,所以他向來動作利索。
徐長壽馬不停蹄,帶著柳不粘來到城北一家最好的鐵匠鋪,因為臘月三十人流密集,店家準備的材料早已被消耗完,只能打造成刀身,沒有刀把。
道士陣符那是不可能的,以淮陰縣城來說,這種價格昂貴之物,不是一個捕快能承擔的。
但即使是黑血刀,依然是大乾對付低等鬼物最有利的利器。
拿著鐵匠鋪剛剛打造好的黑血刀身,徐長壽兩人沿著花水方向一路而去。
經過朱雀大街,兩側屋檐上已經掛滿了晶瑩的冰掛,樹梢上積聚了厚重的白雪,枝頭被壓彎的樹枝仿佛在低聲細語,承載著災年的沉重。
鍛造刀身花了好幾個時辰的時間,兩人到達花水河邊時,已然夜色入暮,風雪覆蓋了整座縣城。
今晚是除夕。
更是恰逢瑞雪兆豐年,意味著明年還有一個活法,百姓今晚因此變得喜悅不少。
除夕的風俗延綿歷朝歷代已經數千年,大乾的百姓相信,除夕當晚會有污穢入家門,但是只要按照前人的做法,定能驅趕邪穢。
不為迷信,但求心安。
城中無論大小家,皆掃門庭去塵穢,換門神,掛紅燈籠,釘桃符,貼春聯。
前朝百姓會在今日供奉祖宗,祈求明年風調雨順,大乾因為多了鬼物,則供奉里添加了每家每戶都能接觸到的灶王爺。
徐長壽兩人經過時,各家各戶以擺起八仙桌,上設五供,焚香秉燭,蠟扦下面還分別壓著黃錢,元寶,千章,謂之“敬神錢糧”。
院中堆起半人高的竹竿,幾位孩童一把火下去,噼里啪啦的爆竹聲響徹整個淮陰縣城。
滿城萬家燈火通明,院內歡聲笑語,一片祥和。
院外,
一副歲末:
辭暮爾爾,煙火年年,朝朝暮暮,歲歲平安。
兩人竟是看癡了,不由停在一處人家院前。
柳不粘眼里含著淚花道:“我自幼最羨慕的便是在除夕夜打爆竹,和我柳家兄弟姐妹一起吃一場團圓飯。”
“可惜,那禿驢說我乃是麒麟子,更是立下六不粘,把我爹哄的團團轉,我自幼不許玩耍,不許接觸無用之功,一心只能關在屋中讀書練武,當作麒麟子。”
“我爹面子響徹方圓百里,可有何用?母親生我難產而逝,姨娘嫉妒我天賦,多年惡意疏遠中傷,兄弟姐妹皆視我為陌生人。”
“今夜是除夕夜,我竟無家可歸。”
柳不粘回過頭,雙眼已經通紅:“徐兄,你說這麒麟子,真的那么重要嗎?”
徐長壽久久不言,滿城燈火宴,萬家院門一關,整條街道寒風呼嘯,白雪皚皚,天地之間竟是只剩下兩人獨立在此。
一個有家不能回,一個回家沒有人。
院中歡聲笑語,院外二人獨面風霜雪,天地之大,竟是在這除夕夜沒有了歸處。
風雪鋪山城,獨為二人舞。
許久,徐長壽抬起頭,“走吧,來我那里過個新年,今夜我們一同守歲。”
柳不粘眼帶淚花,些許感動道:“那我可叨擾了。”
兩人并肩而行,朝著花水河邊行走不久,見到柳不粘苦苦悶樂,徐長壽突然又轉過頭來,“我們老家的說法,得是多笑,不然會氣運倒霉。”
柳不粘聽言多了幾分笑意,快步拉開距離,往前面而去。
徐長壽站在路口,手指了指左邊院子喊道:“柳兄,我家在這邊。”
徐家院子較為偏僻,周圍鄰居也相隔較遠,徐長壽還以為柳不粘黑燈瞎火的,認錯了路。
柳不粘回過頭,“即是守歲,豈能沒有酒肉,今晚沒有肉鋪開業,我回家拿點酒席便來。”
“對了,你記得掛起燈籠,燃起香火,今晚可別讓鬼物闖入家中!”
柳不粘說完便快步往家中趕去。
徐長壽搖搖頭,縣志記載鬼物的爆發沒有時間沒有地點,他更是自前世而來,哪里相信這些風俗,自言自語道:“都是迷信,豈能當真。”
“還不如我多笑呢。”
說完,徐長壽深深呼吸,敞開笑容。
快步而過,入院門。
三張紙條從他眼前飄過,徑直落在他的手中。
徐長壽表情呆愣。
壞了,不是封建迷信,滿城燈火燭,只有他家沒有。
鬼物,真來他家了!
一回首,哪還有萬家燈火的影子,院門外面漆黑一片,這正是進入鬼宅之景,原本不大的院子上方,再無雪絮飄下。
鬼物出,陰間現。
徐長壽打開三張紙條,面目凝重。
金色浩然正氣,天地正楷字體再現其中。
第一張:嘗試走動
第二張:查出唯一的真身
第三張:燃燒火把
三張紙條當然是天地意志所化,可早已被鬼物修改,前面增添了幾個扭扭捏捏的黑色字體,使人變得極其不舒服。
第一張:禁止嘗試走動
第二張:在卯時初查出唯一的真身
第三張:禁止燃燒火把
原本是針對鬼物弱點所化的紙條,卻成為了遏制修士的手段,徐長壽面容苦澀,禁止嘗試走動,這下事情可就糟糕了。
若是不能移動,如何滅鬼?
他微微抬起腳,卻感受到一股陰氣瘆入周圍,鬼氣久久不散,心臟的劇烈跳動告訴他,破壞陰間規則,定是命喪當場。
黑血刀沒有刀柄,連武器都不能算作,他便放到腳下,抬頭觀察起自家的院落。
左右偏房已經緊閉房門,正院中間擺著一張老舊八仙桌,旁邊便是徐長壽多年練武的舊式木樁。
木樁下,有一男子躺倒在地,面帶黑布,已經陰氣環繞,氣息全無。
徐長壽身為捕快,一眼認出此人應是偷雞摸狗的盜賊。
他皺了皺眉,這鬼域跟武家老爺有所不同。他家沒有人,唯一的可能便是附身在地上的賊子身上,可自己現在動彈不得,也無法上前查驗。
徐長壽目光緊盯地上的男子,院子經過鬼氣的隔絕,空間變得極其安靜。
尸體久久未動,倒是上方傳來一道聲音:“來了一個有趣的陽間人。”
徐長壽猛然抬頭,正房屋檐頂梁處站立一男子,尖嘴猴腮,目光緊盯著門口的徐長壽,此人身材不高不廋,
唯一奇怪的地方便是身后帶著尾巴,褐色絨毛,左右擺動下,令人膽顫心驚。
“你可知道我是誰?”
徐長壽皺起眉頭,緩緩說道:“縣志有言,鬼災有妖魔鬼怪之分,若是沒有猜錯,閣下乃是陰曹地府里的妖。”
還有一句徐長壽未曾說出口。
遇妖者,九死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