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省城時，太陽西斜，仿佛要墜落在古城的另一個角落，城墻在夕陽的余暉下泛起琥珀的光澤。城墻根的修車人，轉動著二八杠自行車的鋼圈，在我眼前一閃而過，悠悠打轉。

我的思緒隨之飄得好遠，我的眼眸隨著行人移動，雖然我知道那片人海中，找不到余晨光的身影。

秦偉峰一邊開車一邊說：“咋樣，看傻了吧？叫你來，你還不來！”我沒有接他的話，沒有收回我的目光，他也并未介意。大概一路過來，幾個小時的車程，他已經習慣了我的沉默，而我也不理會他說東道西。

秦偉峰因為做生意原因，隔三差五會來省城，所以他對省城輕車熟路。停好車，找到住處，便帶著我去吃飯。問我吃啥，我說隨便。

于是，秦偉峰帶我去了一家烤肉店，老板看起來和他挺熟，打著招呼，并且多看了我幾眼。

秦偉峰解釋著說：“平時和生意上的伙伴都會來這里吃飯，都是男人，第一次帶女娃來，所以老板就多看你一眼，當然也是因為我媳婦長得漂亮。”

“不要叫我媳婦！”我警告他，拉開身邊的凳子，坐了下來。

“行，不叫媳婦。這個女娃，你想吃啥？”他把車鑰匙放在桌上，在我對面坐下來，滿臉笑意，眼眸中充滿寵溺。

我能看出秦偉峰眼中的愛意與自豪，雖然我對他冷言冷語，不會多說一個字。只在他第一次來我家提親時，因為有自己的目的，想說服他讓他妥協，讓我在嫁給他之前能繼續上學，所以多說了幾句話，但他很堅決地回絕我。當所有的意愿破滅，之后我便選擇沉默。

秦偉峰總是說我惜字如金，但是他不在意，他認準了我，什么樣的我他都接受。吃完飯，秦偉峰要帶我去看看省城的夜景。這樣也好，只要不累，我寧愿在古城的夜色下行走到天亮，也不愿回到酒店。

四月初的天氣，白天溫熱，夜晚依舊有絲絲的涼意，因為在人群中行走，感覺這樣的溫度正合適。城墻被零星的路燈勾勒出蜿蜒的輪廓，青磚里沉淀著白晝未散的余溫。護城河泛著月光的銀鱗，岸邊垂柳在夜風中輕擺。城墻腳下，人來人往，陌生的人帶著西京的腔調，從我身邊擦肩而過。偶有汽車駛過，碾碎一地斑駁的樹影。

馬路上騎著自行車的男孩，后座上載著一個長發女孩，女孩纖細的胳膊摟著男孩的腰，男孩笑容燦爛，露出潔白的牙齒，女孩仰著臉，看著夜空，眼神中充滿了憧憬的光芒，手中的冰峰在夜色下搖晃。此刻，遠處飄來歌聲，一曲《心太軟》讓我的心隱隱作痛。

余晨光，你在哪里？車鈴聲驚起棲在槐樹上的麻雀，撲棱棱掠過閃亮的霓虹燈牌，消失在夜空中。

“女娃，你在想啥？”秦偉峰猛地站在我面前，擋住我。

我一個趔趄沒站穩，秦偉峰伸手扶著我，待我站穩后，他立刻收回那只攬著我腰身的手。他總是說肉爛了在鍋里，總有一天他會慢慢品嘗期待已久的美味佳肴。彩禮我爹娘收了，已經送到葉曉蕾的家里，為我弟弟解了燃眉之急。我竭盡全力地反抗拗不過兩家人，嫁給他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所以他有足夠的耐心和我周旋，給我陪笑，任由我鬧。

我就是這樣的人，我就是這樣的沉默，我只活在我的世界里，關閉著門和窗，不讓秦偉峰踏入。城墻根的角落里，一個書攤引起我的注意，我走了過去，書攤兩側架著兩盞燈，光照在各類書籍上，如白晝一樣亮堂。

我看著碼得整整齊齊的書籍，抽出一本《霧都孤兒》，隨手翻開。狄更斯的一段話映入眼簾：“沒有強烈的愛，沒有仁愛的心，沒有以慈悲為懷為準則、以對世間眾生的愛心為偉大的特征的上帝感激之忱，是永遠得不到幸福的。”

“看上哪一本？就買了！”秦偉峰知道我喜歡看書，我喜歡的事情他表現得極為熱情：“老板，拿個袋子！”

老板起身，遞過來一個紅色塑料袋，秦偉峰接過袋子，給老板說著：“我媳婦就愛看書！”

我抬眼看他，他立刻改口：“這女娃愛看書！來，暢銷的書都給裝上！”他說著，便撐開塑料袋子。老板心領神會，對著秦偉峰咧嘴笑，拿起幾本書就往袋子里塞。

“我自己挑。”我扯過秦偉峰手中的袋子。

老板放下手中的書，隨手掏出煙盒，抽出一根，遞給秦偉峰：“不急，讓女娃慢慢挑。”秦偉峰接過煙，老板掏出打火機，給他點著：“你對象真漂亮！”

秦偉峰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隨即吐出一個心形的煙圈，看著煙圈在眼前散去，瞇著眼微笑。他很享受這樣的話，很滿足這樣的贊美。

我手里捧著書，拎著紅色塑料袋，走到書攤另一側。秦偉峰是生意人，也是見面熟，便和老板攀談起來。

大概從小就不被家里人待見，除了娘，我感受不到家的溫暖。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我比同齡人成熟且有自己的思想。成熟源于我無依靠，娘雖然疼我，但是在家里沒有地位，只是逆來順受。有自己的思想源于我愛看書，從上初中開始，只要書在我手里，我就會有無限的樂趣。書帶給我的快樂是我的家庭以及生活難以比擬的。

在書攤旁的小凳子上，借著那盞明亮的燈泡，我捧著一本書，便進入另一個世界，如果不是秦偉峰催促，我大概能坐一晚上，當然秦偉峰不催我，老板也有下班的時候，我不可能在這個書攤前呆一晚上。

于是挑了幾本書，當然少不了《簡?愛》。雖然我已經看過兩遍，里面的情節了若指掌，但是我依然要買一本屬于自己的《簡?愛》，曾經讓我愛不釋手的原因是余晨光。

第一次見到這本書，是在張佳盈的書架上，扉頁上寫著余晨光的名字，第一次看見這個名字，莫名其妙的怦然心動。當時不明原因，而此刻的我感覺就是命中注定。

秦偉峰接過我手中的袋子，想牽起我的手，我躲開了，走在他身后，我不知這漫長的夜，該如何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