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冷氣
- 影穿:我差點就殺青了
- 保羅爺爺
- 4316字
- 2024-02-23 11:31:29
“娘…”
“……!”女子難以置信地捂住嘴,睜大的桃目里有淚光充溢。
“娘親。”江一臉紅了一半,嘴里吐出完整的音節,干脆把頭埋進錦緞里,不去看阿韶的眼睛。她明明是會說話的,只是考慮到時代不同了嘛。要是因為過早地開口說話被當成怪胎,那她這輩子豈不是要比上輩子結束得更快?
`“衛武,吾兒,”阿韶把江一摟在懷里。“你這般聰穎,日后必毋須娘親掛心…”
江一再把頭探出來的時候,阿韶臉上已經沒有了淚痕,她喚來嬌小玲瓏的侍女,把江一遞到她懷里。
“夫人,您、您真要……”
“我心意已決。綠衣,莫忘了我的話。”阿韶看著少女:“莫要回頭。”
“夫人……”綠衣噙著淚,狠狠咬住唇。“綠衣記住了。”
阿韶點點頭。“綠衣。吾兒就交給你了。”
“是,夫人。”綠衣頷首,轉而目光灼灼:“綠衣就是拼死也要把小小姐送到姑爺那兒!”
“衛武。”臨走時,阿韶握了握她還未結實的纖弱手腕:“能聽得你喚聲娘親,此生無憾。”
這是永訣了吧?江一忽然笑了。
娘親,縱然只有百日,阿邪也無憾了。
真的。
………………………………………………………………………………………………
`綠衣裹一件玄色披風,遮頭蓋臉,把江一護在懷里,沒命地跑。江一只覺得顛簸得頭暈目眩,抓住綠衣前襟的力道又緊了緊,可惜啊可惜,她是這般身軀,不然也沒必要害得這位……呃,姐姐如此辛苦啊。
“——唰”
“?!”江一霎時只覺得耳邊風聲一片,自己便被另一股力量扯到一邊……
“啊、小小姐!”綠衣猛地剎住腳跟。“你是何人?!”略微顫抖的清音高聲質問。
江一自包裹中抬一抬眼……安穩地抱著她的包裹的,是位背劍的男子,鉛白長袍衣襟飛擺,模樣倒是不賴。
這架勢有點像英雄救美?咳咳,錯了錯了,立場錯了。應該是半路劫匪。
“姑娘可是要去陽翟?”
“這、與你何干?快將小小姐還來!”
“姑娘莫急。這可是阿韶姑娘幼子?她一位故人遣在下前來。小小姐,愿代為照看。”
“這……”綠衣稍稍平復心神:“這叫我如何信得?”
“仰彼朔風,用懷魏都。愿騁代馬,倏忽北徂。
凱風永至,思彼蠻方。愿隨越鳥,翻飛南翔。姑娘盡管回去向阿韶姑娘說來,她必曉得。”那男子吟出這幾句詩,又對綠衣笑笑:“若再不放心,大可來‘丹山赤水’,一探便是。”說罷,不管三七二十一,江一又聽得颼颼一陣風聲,就是綠衣的聲音漸漸遠去。
`“誒誒誒誒——!”綠衣氣得直跺腳。我死了算了,還未走出幾里地,就把小小姐給丟了,這叫我有何顏面存于世啊……誒?她一愣。
“丹山赤水?那可不就是道家的圣地?那位,莫非是夫人曾提起的——道家尊者?!”
到陽翟城外,不過黃昏時分。
烏鬢以寶藍緞帶松散束之,依師父之意穿了少年樣式的水色寬袍。江一抬頭望望那城樓之上掛的“城翟陽”三字。從右向左的古樸念法。
這便是那年,娘親差綠衣姐姐要送她來的地方。若非半途遇見師父派來一位師兄,如今恐就不是如今了。
她看看前側師父略顯單薄卻絕不羸弱的身形,牽一牽嘴角。
迎著暮色的風揚起她額發,露出光潔如白瓷的額頭。雖似乎欠師父許多,但這一世的江一,甚是幸福。
這樣的日子,真好。
“傻笑些什么呢。”師父已走出老遠。回過頭來,眉心有嗔怪神色。
“哎、沒什么啦。”江一小跑著追上師父的步子,“師父,今日要在城中留宿嗎?”
“怎么。不是方才路上還急著要拜祭你娘親么。”
“啊?師父您、您、您該不會想半夜三更帶我去上墳吧?”
“怎么,不樂意?”
江一看著師父唇角愈發詭異的弧度,颼颼冷汗直冒。她早該想到,她早該想到,能把并非這時空里的江一,安安穩穩照料十七年的人,本事也定是不差的,那必然是百年一遇的驚世駭俗的乃至十分妖孽的角色。
就如她的這位狡詐的、長她約莫才一輪的師父。
雖然,他并不曉得原來江一是這么個來路。
“騙你的。笨丫頭。”輕佻地瞇眼一笑。
可惡可惡可惡……
阿邪姑娘這廂詛咒他一千回。哼,欺負人,讓你打噴嚏打到抽筋==+
師徒兩個循著沿街的店鋪,進了家名作“呼來是客”的驛館。
梫木樓階,綰色門欄。有南來北往客人所夾攜的四方水土的清冽氣息。
“唰啦——”
“誒?”
江一微微偏過頭,望向細微響動傳來的角落,有精巧白羽的鳥從閣梁上順著她目光飛出驛館。那是……
“白剃鳥?”
阿邪轉頭,卻見師父微沉下眉眼,“怎生會在此等人集交雜之處…”聲音輕似自語。
“客官您說那鳥兒?咳,這我可不知道,大約是昨天就在那兒,也不叫,喂它些什么也不吃喝,就方才您和那位公子來的當口,才走的。”店家一面將銀子入賬,一面要安置房宿。
“是么,”師父于是神色一轉,卻是存心要岔開疑慮般,漫不經心地一笑:“慢著。”攔下店家,“開在一間便可。”
“咦?客官,您剛還說要兩間吶……”
“那是你聽差了,”轉頭看看阿邪,字句出口,清明有聲:“兄弟情深,何必分榻而眠呢……”
………………………………………………………………………………………………
“咳,師父,您莫不是沒帶夠銀子才扯出那樣的謊話來的吧?”阿邪姑娘的臉色迅速地黑了下去。
“哎呀,難得,阿邪精明一回么。”
“……”
——語調里居然沒有半分愧疚感?!
師父回身把門一關,打著哈欠朝阿邪擺擺手,說了句“明日祭拜之后便要動身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吧”就順勢走到床榻邊,拽過綾被側身而眠,干脆連掌燈的工序都省了…
就這么睡了?
他就這么睡了?
這、這、這…“師父啊師父……這幾千年前的中國,難道不是講究男女授受不親的么…莫非你也是穿過來的啊?”
她一邊按捺住額角微跳的青筋,一面把另一床褥子鋪在地上,半賭氣地把師父的被子扯過一半。早知如此,她就該多帶些銀兩出來,至少要足夠付兩間的房錢,免得他再扯出什么兄弟、什么情深、什么分榻而眠,真真的危言聳聽信口開河。
雖然說艱苦樸素是傳統美德吧,也不至于倆人兒擠一床被子還得有一個人兒睡床底下吧?最可氣的是,憑什么他睡床她睡地上啊?這就是傳說中的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么……
初時見他,是在韓廟的雕欄內。
她的母親不過是韓王眾多姬妾之中并不得寵的一個。女人在這個年代,就如同廟堂內一個可有可無的花瓶。即便妖嬈,即便使盡手段,少了權錢的背景,也不過像是宮里后花園內盛極一時的牡丹,在秋末的時節總會無可奈何地凋落,無一例外。尤其是生不出公子的姬妾,晚年更是凄涼。
她自小就看著母親一次次滿懷希望地盛裝打扮,卻又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憤恨地拔掉一頭華麗的珠釵,那因嫉妒而燒得火紅的雙眼,猶如赤練王蛇身上斑斕的蛇紋。
是的,母親酷愛養蛇,尤其是各類顏色鮮艷的毒蛇。雖然母親決口不提她這些盤橫扭曲的寵物的功用,她卻可以從韓王新寵總莫名無疾而終的下場里猜出一二。
有些小小而艷麗的線狀生物,總可以在夜半時分,悄然地潛入,只須小小的一口,便可讓人在好夢中長眠。那太小的傷口,連宮中一等一的御醫都發覺不了,最終總以暴斃的理由不了了之。很是方便。
戀上赤練王蛇,完全是命運中的巧合,或許,應該說是無法避免的宿命的安排。
母親喜歡在生氣或心情不佳的時候,把她和那些最愛的寵物關在一起。看著斑斕鮮艷的毒蛇在她白皙的肌膚上蜿蜒,盤踞,總讓母親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快感。恍惚中,母親把她看成了韓王懷里的那些青春少艾,看著她恐懼的尖叫。
讓母親妖艷噬血的雙眸中充滿了報復過后的得意。雖然后來母親總會淚流滿面地抱著她,替她解各類的蛇毒,可是那在她體內因蛇毒而燃燒沸騰的血液,讓她一而再地感受到母親對韓王深刻的恨意。照理說,對蛇,她應有著常人所沒有的恐懼。
或許是太多次重復的酷刑,她漸漸地感到麻木,有時甚至享受那冰涼濕潤的蛇腹緩緩滑過皮膚的感覺,仿若宮中上好的綿薄。于是,她慢慢地發現,原來蛇也像人一樣有著感情,有著七情六欲,甚至有時比人更坦誠,更直接。
高興就懶洋洋地盤著身體曬太陽,不高興時就用那尖銳的毒齒,啃咬撕裂生吞下膽敢阻礙自己的一切獵物。那些母親的寵物也漸漸地不再攻擊她,她甚至學會了如何使喚這些坦率可愛的生物。于是,她在蛇群中。
發現了它,火紅亮麗的身體,總喜歡圈在某地作為自己的地盤,對于吞噬比自己小的蛇類從不猶豫,如同這個爾虞我詐的后宮,不是吞噬別人,就是被別人吞噬。
她喜歡上它強悍的作風。不像那些進宮朝拜的士大夫們,一板一眼的虛偽。反正都是在弱肉強食,還在裝什么正人君子的儒家作風,讓她惡心得發笑。
在后宮的日子,若不強悍,是無法生存的。尤其是將來會灌上他姓不得寵的王女,不是政治的犧牲品遠嫁他邦,就是王侯將相的打賞,將來如何,總由不得自己。所以,她倍受韓王公子的欺凌。十四歲那年,若不是赤練王蛇及時出現。
嚇跑了一票平日里嬌生慣養慣了的公子們,她恐怕會被惡意地推入那個后宮里用來執行私刑,不知吞噬了多少芳魂的蓮花池內,生死未知。
自此以后,她的生命似乎和那條赤練王蛇緊緊地糾纏在了一起。無論春夏秋冬,她總喜歡帶著它,享受著它緊緊纏繞在身上那不可分割的感覺。它成了她的分身。
就連遇見他,都是因為它。
記得那天清早,安撫過母親,發現突然沒了赤練王蛇的蹤跡,她一路沿著荷花池上的曲拱橋,尋至韓廟前。一路上擔心那些不知好歹的公子們是否因為記恨,設下了重重陷阱去捕獲它。一直到看到它貪玩地纏在韓廟前的古樹上才松了一口氣。
這樣拘束的日子不知道還要過到什么時候。韓廟,向來只有位居高職的士大夫,以及身份顯赫的公子們方可同行的地方,普通的王女,別說是入內服侍,即便是靠近,都會惹來一陣責罰。此地不宜久留。她扶著韓廟的雕欄。
伸手探向赤練王蛇,讓它緩緩地沿著她的手臂盤回她的腰上,只要它不亂動,火紅的蛇身與她寬長的腰帶相輝映,沒人看得出那是一條貨真價實的蛇,都會以為那只是她貪好玩而纏的蛇形飾物罷了。
“找我來有何事,是否韓王有新的動向?”一個低沉的聲音從韓廟內傳來,引起她的注意。
“沒有,只是……”
軟軟的女聲,欲言又止,有些耳熟。讓她不禁好奇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到一個隱蔽的窗口往內望去,她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刀削似的五官在隱沒在陰影里顯得有些不真切。
及腰的長發不似一般士大夫中規中矩地盤起,隨意地披散,在風中飄逸。其中還有幾縷銀色的白。而那個軟言軟語的女聲居然是韓王最近的新寵韓燕姬。
“找我來居然沒什么事?”那個男人的聲音危險地低沉了很多。
“我只是想看看你。”那樣的依戀是如此地哀怨,即便是身為女子的她都不由地動容。
“你應該知道的,我是為了你才進韓宮的,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哪怕是我不愿意做的事。我沒什么要求,只是希望可以時常看到你,可以留在你的身邊。”女子嬌柔的聲音帶著祈求:“我是真的……”
還不待韓燕姬說完,男子腰側的劍已出鞘,只需一刀,韓燕姬連問為什么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含恨離世了。
她不知道死在自己最愛的人的手上是不幸,抑或是種解脫,這兵慌馬亂的年代,人命如同草芥,國家都難以茍且,更何況被統治下殘喘的市井。當時她只知道,她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快的劍法,干凈利落,以及如此冷酷又毫不猶豫的殺氣,對于獻上的真心沒有半點憐惜。她倒吸了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