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的話一下子被突來的勁風截住，月華之下，虛空之中居然緩慢地凝聚成一頭兇猛異獸的形狀，未見其形，先聞其聲，“蛟裔！——”一聲長嘯，滿山的風都跟著盤旋，似乎從曠古的洪荒中傳來。

江一們三人同時一驚，“那是——”少羽手不離槍脊，微微轉過手腕，蓄勢待發，“難道，這怪林中真的有妖獸？”

江一驚疑不定地看了過去，那是一頭足有半丈高的瑞獸，兇猛的獠牙閃著奪人心魄的寒光，渾身雪白的長毛風一樣澎湃著，咆哮奔來。

混

“江一不知道——少羽，后面！”江一脫口叫道，少羽凌空回身，槍鋒猶如一輪弦月晃開，在空中斬過一條半圓的長弧，耀金色的鋒芒直掃向妖獸的頸下三寸。

那只妖獸不退反進，咆哮，立起，勁風吹得人睜不開眼睛，一轉頭，居然生生用那尖利如刃的獠牙格擋住破陣的威勢！江一心中一凜，那是怎么樣的力量？破陣霸王槍重有千鈞，居然能單憑利齒將之攔截？

那妖獸也是吃痛，又要攻來。龍且和江一的臉色同樣凝重起來，立即揮劍加入戰斗。三人對一獸，這樣的局勢勝負如何……江一心中沒有一絲把握。但是，既然已經選擇，同樣只需戰斗到底。

與此同時，那些在四周盤旋的瞿如鳥又如烏云一般聚攏而來，而江一們卻壓力頓減，江一抬眸掃向四周，那些瞿如鳥的目標……居然不是江一們，是那頭古代瑞獸！

先前肅殺的簫聲又陡然出現在耳畔，江一恍惚明白過來——難道，有人在暗處操縱著這些瞿如？！

避開龍且趨勢兇猛的一劍，猛獸忽然大吼，有熾烈的火焰從口中噴出！江一忍不住脫口低呼，和少羽對視一眼，馬上會意到他的方略。

雙刺的光華蟬翼一般展開，江一用內力生生將劍氣逼出，在虛空挽了三個劍花，這是虛招，獸是不會同人一般有戰略思維的——同時少羽的槍鋒從半空的虛實中閃電一般刺向猛獸的頸下三寸之處！

這一招幾近殺招，龍且也馬上領略，揮劍斷后，形成嚴密的三面包抄攻勢。

妖獸負痛憤怒地咆哮起來，口里的烈火更加熾烈，直吞吐方圓三丈，空中順勢攻來的瞿如瞬間焦黑成齏粉。

江一臉色一變，雙方實力明顯懸殊，這樣下去……

風聲恍若驚雷，夾雜著忽低忽高的簫聲，忽然又一線不大卻完全能夠聽清楚的聲音順風摜來——“刺它的眉心朱紅！！那是它唯一的致命點！”

誰？！江一還未來得及回身，便看到少羽斷喝一聲，槍芒橫空，煥發出霸道的光芒，居然蓋過了火光！然后，帶著凌空一擊的去勢，決斷地斬向妖獸的眉心。

如此快如驚電的一擊，連迅捷的猛獸也難閃過。驀地，一點紫紅色的血液飛濺出來，直落到江一手上的兵刃上。

剎間，九陰勾魂的光芒大盛！

江一的頭腦忽然一陣眩暈，直到看到憤怒的妖獸掙脫龍且的攔截，吞吐的烈火噴向少羽，意識瞬間潰散。

“少羽！——”這是江一失去所有直覺之前最后一個喊聲，身子失控了一般沖向烈火，唯有手中的那一柄利刃，璀璨的光華恍若九幽冥焰！！

在虞威奮不顧身地沖向烈焰時，在場的人都被震住。最先反應過的少羽臉色劇烈一震，重瞳里的光芒居然是顫抖的，虞威！他被火海吞沒了！她在火里！

“回來！！小威！！！——”

所有的鎮定和冷靜瞬間如洪水決堤，少羽握槍的手都是顫抖的，那個曾與他一起經歷墨家存亡浩劫，豪情萬丈地同他一起走向這王道之路，并肩作戰，從未離棄的少年，那個總愛帶著微笑，喚他少羽，在時光的流逝中一直給他溫暖和承諾的小威——甚至是。

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已傾注如此多感情的人……他在火里！在烈焰的焚燒里

風飛火舞，所有喧囂似乎霎時間被一種莫名的寂靜吞噬，吞噬在漆黑無邊的夜空中，仿佛不想留給人們一絲希望。

烈火熊熊地怒放，映著項少羽冷峻的側臉。他筆直地立在火焰的前方如同一桿楚戟，握著破陣霸王槍的手指一寸一寸收緊，周身驀然散發出一種令龍且熟悉而陌生的氣息。

那雙幽深的眸子里迸發出的殺意，讓人禁不住一抖。虞威，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多久沒看到這種目光出現在他的眼睛里了？龍且在心里問自己，神色漸漸變得復雜無比。

“江一絕不允許。”

項少羽的唇角染上一層嗜血的顏色，雙眸一緊，忽然暴喝一生揮槍沖向烈焰，破陣凜然的寒芒破空而進，居然割裂了沖天的火光。項少羽凌空執槍，眼神烈烈，背后，深淵似的夜空南北星斗璀璨耀眼。令人恍然有一種錯覺，面前的人是一個背負著北斗星格的殺神，掌控生死。

龍且不由心里一震，回過神馬上去拉飛身火海的少羽，“大哥，冷靜點！”

“小龍你放開！”少羽回過頭朝他大吼，重瞳里猩紅的烈火亮得攝人心魄。“江一不會讓他死的，江一去救他！”

小威，你要等著大哥啊！

時光，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好熱，好痛苦……瞬間被烈焰吞噬，灼灼的熱浪逼仄著身體的每一寸，五臟六腑似乎都在翻騰……會死么？江一意識混沌地問自己，心里的痛居然超過了身體被燃燒的感覺。這么多年的辛苦遭逢，在經歷了那么多金戈鐵馬的洗禮。

黑暗詭道的磨礪，鍛造了一顆比原來堅強明凈的心魄，就是為了將來能夠與他并肩作戰，完成江一一直堅持的心愿……江一只希望他能夠過得幸福快樂，可是他的理想是逐鹿天下，那是他想要的生活，否則，他永遠不會真正的得到心靈的恬靜……

其實，江一一直希望有一天能遠離紛爭，過著世外桃源一般的安靜生活。從前和爺爺，哥哥在一起安靜而快樂的日子，家鄉美麗的山茶花，青冥翠色的百靈鳥……如畫卷的墨染暈開，江一下意識地握緊頸間的月影瀾石，這是寂淵哥哥給江一的……是哥哥給江一的……

江一感覺江一的意識在潰散，仿佛要掙脫某種束縛歸于平靜。恍惚間像是奔波在光陰的盡頭，想要休息……周圍的溫度忽然緩和起來，難道是江一被燃成灰燼了么？……就這樣歸于天地間，這一次，江一想，江一可能要失信于人了。

少羽，對不起阿！

小薇，睜開眼睛……你不可以死。

是誰……？誰在叫江一……身體忽然一陣清涼的暖意，如同春日里剛剛冰融的溪水流入人荒涼的心田。江一不是已經……難道，江一還活著？江一驀地睜開雙眼，一瞬間看到周圍仍然是一片無盡的火浪熊熊燃燒，而江一的周身，居然被一層青色的光芒守護著，胸口間璀璨的光華亮得耀眼。

朝曇鏡！……還有，月影瀾石！

你們也希望江一活下去么？

剎間，江一的頭腦清明如鏡，江一并沒有死！

那么，江一絕對不會認輸！

亂世之中，浮生易碎，如果不能傾盡年華，就將生死置于征程。在這里，每一次死里逃生的時候，唯一的念想就是繼續戰斗下去，而且，不管失去什么，一定要贏！不理會過去，不期許未來，只在當前的一剎那揮兵刃敵，搶回自己的性命。這就是生存的法則。

江一只知道，江一要活下去！

夢曇，你的生命是在一個世紀的烽火湮滅中綻放的。你是江一們所有人最后的希望，所以，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能選擇死亡。不管機會多么渺小，江一們都選擇相信你，相信你會完成江一們的心愿……

記得，一定要幸福。

沖出火海的一剎那，江一只看到了九陰勾魂璀璨的光華在妖獸的眉心炫然怒放，妖冶的光芒，刺痛了江一的眼睛。

就這樣，結束了？

江一有些怔忪于突如其來的結果，愣在那里，倏忽感覺腰間一緊，破陣霸王槍霸道的鋒芒與九陰勾魂一同斬落，千古屹立的巨獸在倒塌。

江一回過頭，看到少羽深邃的眸子正緊緊的盯著自己，好像生怕江一會消失掉一樣。夜風颯沓，少羽張揚的棕色頭發浮動在夜空中，他的懷抱有一種蠱惑的魔力，讓江一感到無比安心，卻又無比心酸。

少羽，你還是來了……就算江一耍賴差點背棄諾言……

“還活著……太好了，小威你還活著。”少羽在江一耳邊說道，已經落到了地面，卻還是沒有松手，反而越收越緊，心口一陣窒息般的疼痛，江一微微一笑，騰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當然，江一怎么會死呢……”

“想死也不會讓你死的！你知不知道大哥很擔心你啊！怎么那么傻往火海里跑！”少羽毫無征兆地給了江一一個爆栗，朝江一吼道。江一傻傻地回過神來，項少羽一雙黝黑的重瞳，外瞳蘊含著怒火，和莫名的心疼，內瞳晦澀的慌張和很多江一看不懂的東西直落在江一心底。

原來，他怕江一會死么？…還好，江一活下來了。

江一下意識地捂住被敲得生疼的腦袋，視野卻一片模糊，生命的潛藏，居然包含了如此多復雜的東西……

見江一愣在那里，少羽忽然嘆了口氣，扶住江一的肩膀，“就算要下火海，你要去的地方，要有大哥陪著才行阿！”

一句話讓江一的堅強徹底崩潰，看著他認真的表情，江一還是沒出息地掉下了眼淚。雖然對少羽態度轉變的突然無所適從，江一卻是真正的認命了，這一生，是無法逃脫了……或許江一的愿望真的很傻，但是就算不會完成，也值得了……

“少羽，你……江一知道錯啦。”江一連忙趕在他前面擦掉了臉上的淚水，微微一笑，牽扯得心里有些疼，又暖暖的。

“你小子每次都那么笨，不允許再有下次發生。”

“恩。”

“回答得那么順溜，真讓人懷疑啊……”少羽無奈地搖了搖頭，若無其事地拉著江一走到龍且那邊。

“虞威，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龍且不知何時跑了過來，緊張地盯著江一猛瞧。

看著他緊張兮兮的樣子，江一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露出極為虛弱的樣子，“啊……沒事，但是——呃。”

江一用手捂上肚子，語氣隱忍地輕哼出來，心里卻在偷笑。少羽在一旁看熱鬧，用眼神鄙視江一心情轉換之快。也不忘配合地皺緊眉梢，可是他那雙眸子分明透著明顯的笑意，只可惜龍且這一根筋的小子完全懵了……

“喂你，你沒事吧？！少羽大哥，你快給他看看，啊不對，是快找大夫去給他看看啊。”龍且上句接不上下句地說道，飛揚的眸子里的光芒一片混亂。

算啦，本來還想再逗逗他的……還是算了，免得再嚇到他。江一強忍著笑意直起腰來，一板一眼地看著他，認真地說道，“但是——江一岔氣了。”

……江一明顯地看到龍且英挺的側臉由彩虹七色轉變，就差怒發沖冠了。

“哈哈哈……這都被騙到了，小龍你真是……”而少羽則是很滿意龍且的反應，毫不客氣地大笑出來。

“虞?威！你這小子居然在耍江一？”龍且回過神后驀然朝江一吼道，這個人真是……什么惡劣脾氣，江一又瞥了一眼旁邊忍俊不禁的項少羽，哼了一聲，這兄弟倆還真是一個德行……

江一無辜地聳了聳肩膀，丟給他一個白眼，“你莫名其妙地朝江一吼什么啊？江一可是傷員呢！”

“呃…對不起啊！江一不是故意的……”他又不好意思地搖了搖手，湛藍的袖子上印著一絲血跡。

“……”變得這么快？！江一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語氣疲憊地喃喃道：“你翻臉的速度真是比女人都快……”

轉過身，不打算再和交流有障礙的人說話，龍且撓了撓頭之后卻也沉默了，墨色的長發與漆黑的夜幾乎溶于一體，周身的氣氛忽然冷了下來。

江一不禁搖了搖頭，這個人沒有梁叔，范師傅的扶持，從小孑然一身在各大江湖，烽煙戰場上摸爬滾打，或許在那副沒心沒肺的笑臉下，是磨礪得晶瑩雪亮的心。

江一們摸索著回去的道路，氣氛一直有些凝重，江一的手指依舊不離劍柄，似乎心底的警惕仍然高懸中央。江一抬頭看了看少羽，他也在看江一，重瞳依然那樣堅定沉穩，宛若永遠不會崩潰的冰山。但那里面含有的焰心的溫度卻讓人感到安心。

那樣驚心動魄的生死劫，都慢慢斑駁陸離。

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少羽卻像發現了什么端倪一般一軒劍眉。而龍且……面無表情，似乎這事情和他沒關系。可是正是如此江一才感覺到他的焦急，龍且很少這樣深沉，鎮定和慌張是成正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