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朧朧間，江一感覺到臉上傳來的痛楚和涼意，手好像被什么抓住了，掌心傳來的一絲絲溫度都那么讓江一留戀。

是少羽嗎？江一想睜開眼睛，卻沒有一絲力氣。

“蓉姑娘，小威他怎么樣了？有沒有受傷？”

是少羽的聲音！江一欣喜地想著，可是卻不能發出聲音來。

“目前只是臉部輕傷，三天的時間就好了。他中了迷魂香，可能要昏睡一個晚上。”蓉姐姐鎮定地說道，江一卻聽到了她聲音里隱隱的擔憂。

“是什么人干的？你在什么時候發現的他？”小高冰冷的聲音傳了過來。

“目前尚不清楚，江一到的時候，來人已經走了。”握著江一的手又緊了緊。

是啊……好奇怪，這個刺客費盡周折到了江一的房間，點了迷香，放了冷箭，難道就是讓江一破相加暈倒？！他有病！江一暗罵，難道……他的目的，不是這個？

情況有變化！機關城很可能有危險！

江一掙扎著，卻毫無作用，這是怎么了？為什么動也動不了……該死的……

“那只能隨機應變了……也不知道是哪個討嫌的敵人。”雪女嘆了口氣，江一感覺江一的嘴巴里被塞進了什么東西，“凝雪散清神醒腦，希望那個迷香沒有副作用。”

“嗯。通知大鐵錘和盜跖頭領，加強機關密室和各個關卡的防守，以確保滴水不漏。阿雪，這里就你負責吧。這個孩子十分特別，墨家應該確保他沒有閃失。”

等等！站住啊！敵人絕對有陰謀，你別走啊！可惡……為什么江一開不了口……江一無奈地呆在那里，心急如焚，卻毫無辦法……

“高前輩，這幾天就由江一保護小威的安全。”少羽堅定地說道，江一的手已經被他攥出了汗，可是他還是緊緊地把江一鎖定在他身邊。

羽的目光，一定在注視著江一吧。江一有些幸福地想著。

就算，真的無法避免這場浩劫，只要江一還有你，就足夠了。

夜色，依舊那么蒼茫……

墨家，禁地門前。

肅殺的風在黑暗的四周回蕩，這個被成為禁地的地方，潛伏著未知的道路和荊棘。黝黑的黑暗深處，隱隱的靜默和寒氣，仿佛著什么人的叩響。

看著端木蓉蒼白的側臉，江一心痛地垂下了眼簾。這一別，是否會是訣別？……江一糾結著衣服的邊際，心中如潮水般涌現出悲哀和無力……如此復雜，讓江一不知道究竟該去想些什么……

“少羽，天明，小威，月兒就交給你們了。”她的目光斂了斂，仿佛隱藏了許多東西，“小威，這瓶傷藥一會兒記得涂上。”

風肆虐地拂起端木蓉翻飛的衣袂，那雙如星點的眸子，隱隱的波光仿佛那么遙遠……

一瞬間，江一的眼睛好酸。江一忽然有一種抱著蓉姐姐哭出來的沖動。她沒有不信任江一，一直沒有……

“蓉姐姐——”

“照顧好自己啊……”

石門緩緩地合上，恍若鼓聲的沉悶仿佛重重地扣在江一的心里……江一再也看不到那個決絕的背影，蓉姐姐……你為了江一們，愿意如此付出么？亦或，為了心中擎著的信念，踏上了這條歸程……江一趴在冰冷的石壁上，淚悄無聲息地滑落。

可是，江一不能讓月兒看到，更不能讓月兒知道，端木蓉，在生死的邊緣……

“小威，你沒事吧？”少羽拍了拍江一的肩膀。

江一的手一顫，回過身搖了搖頭，“沒事，可能光線太暗有點暈，月兒怎么樣了？”

“江一沒關系。”月兒已經擦去了臉上的淚水，望向前面的一片黑暗，目光堅強了起來，“江一們走那邊。”

江一和少羽對視一眼，也向前走去。在墨家這短短的三天，卻像幾個月一樣漫長，經歷了太多的事情，少羽少年意氣風發的眉宇間，也沉穩了許多。

一路上，機關暗箭，虎跳猿飛，龍喉脫險，各種稀奇絕世的機關陣仗簡直讓江一不可思議，墨家禁地，果然名非虛傳，而如此艱險非人的考驗，也虧墨家祖師爺想得出來。

江一握著少羽還有些冰涼的手，微微地笑了，“原來你小子也怕高啊……”想想剛才猿飛兇險萬分的情景，江一的手心就隱隱冒出了冷汗，如果不是少羽在千鈞一發間回過神來拉住了繩子，估計江一們全體都摔到萬丈深淵了。

少羽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頭發，低下頭看著江一，“你大哥江一，這輩子只怕三樣東西。”

“哪三樣？”

“第一、范師父無時不在的訓教，第二、高處，這第三嘛……”少羽不懷好意地斜睨著江一，“這第三，就是你小子白癡的功夫，簡直是天下無敵啊！”

“項·少·羽！”江一又氣又無奈地瞪著他，這個家伙，什么三不怕啊？是三無聊吧？……

“轟！！”

地面忽然一震，從中間如雷貫徹般地分開。

“少羽！”江一大驚，身子一下傾了過去，眼前光影迅速變幻，似乎都能看到無盡的深淵……

少羽一把抓住江一的手腕，把江一拉了過來。江一心里一陣亂跳，顧不得那雙重瞳的擔憂，就指向月兒和天明，“這條道路裂開了，天明和月兒在對面！”

“少羽，你快過來啊！”天明焦急地向這邊喊著，“快，跳過來！”

江一暗自垂眸，唇邊滑落一絲微微的苦笑，過不去的……這兩個人從此便已不再是同路人。

——“五步之內，百人不當。十年磨劍，一孤俠道。”

——“千里麾歌，萬眾俯首。四海江湖，百世王道。”

墨問，莫問……來到這里的人，都將面對著這樣的選擇。是否，這兩個少年在這一時刻，就踏上了不同的征程？俠者之道，王者之道，從這里彼此延伸，交錯，從此越來越遠。

江一抬眸，深深地望著少羽，羽，如果這是你的選擇，請把王道貫徹終生。

“喂，你小子，大哥不在你身邊，后面可別哭鼻子啊。”少羽豪氣地沖著天明揮了揮手，“不跟你廢話了，走了！”

王道墨攻……接下來，又會有什么變故？石壁上的火把渲染著前方神秘的道路，江一有些擔心地凝緊了眉，往事如煙……回憶起當時年少，那年硝煙遮天，生離死別……羽，你要堅強下去啊……

“小子，你說，前面會有什么？”

“等待江一們指點的千軍萬馬。”江一揚唇，扯出一抹傲笑。

石壁上的火光一沉不變地跳動著，搖曳著微弱的光芒，點亮了無邊的黑暗。近百的石雕俑兵靜寂地佇立在火光中，讓人不由地生出一種肅殺的感覺。

“天下皆白，唯江一獨黑。生民涂炭，奈之若何。墨門絕術，克而不攻。八橫八縱，兼愛平生？”少羽看著石壁上的字，微微皺眉。“這是什么意思？兵法云，克而攻之，而這是……”

驀地，兩道青銅鎖扣住了少羽的腳腕，絲毫沒有征兆。少羽心中一驚，就算他力氣再大，也掙脫不開。

一束天光投在石座上的棋盤上，神秘的青銅龍頭微微仰著，似乎在等待著什么人。

“這就是…墨攻棋？”江一有些驚訝，和黑白棋差不多啊……

“墨攻棋？這個機關不會是給人下棋消遣的吧？”少羽半抱著手臂，帶著一絲探究盯著棋盤，微微地笑了起來，“兵陣殺戮，博弈兒戲。果然，墨家祖師爺，用這種方式想找人下棋，可真是……”少羽的重瞳忽然收緊，波光變幻著，“勝負無常，生死慎之……”

“少羽……你——啊！”

江一脫口叫了出來，一下子被一股大力拉到少羽對面的石座上，江一大驚著掙扎，不料手上和腳上都被扣住了。怎么回事？江一驚愕地抬頭，卻發現江一現在被困的位置，只能看到下面一片昏暗的俑兵。那少羽呢？江一用盡全力，想看他一眼。

“小子，別費力氣了。就看你大哥的吧！”少羽充滿自信的聲音從江一背后傳來。

但愿……生死慎之，少羽，你一定要小心啊！江一在心里默念，望著滿目蒼涼的俑兵，點了點頭。“少羽，墨攻棋和圍棋相徑甚大，你要自己思量，臨陣對敵，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啊。”

“江一知道了。”少羽話音一摞，下面的兵俑也隨著少羽的棋路轉換。江一緊張地盯著下面，看來少羽執黑氣，而對手執白棋……

幾次交鋒之后，黑色的俑兵明顯多了出來。可是……似乎有看不見的逆流悄然伏擊。

“既然被江一占了先機，想要翻盤，絕無可能！雖然棋理不同，但似乎也沒有什么可怕的。”少羽乘勝追擊，而江一卻嗅到了濃濃的危險氣息。墨攻棋，瞬息萬變，棋局天翻地覆，一點點的優勢可能在下一局就蕩然無存……少羽所學的圍棋思維，是他下墨攻棋的一大障礙！

羽，你一定要沉得住氣啊……江一的目光閃爍著。

“啊，居然超過江一了？……怎么會變成這樣……勝負無常，生死慎之……難道，如果這盤棋輸了的話……！”

“鏘！”的一陣兵器響動，石壁中刺出來的鋒芒直指少羽。江一的眼神晃動了一下，如果輸了……就會命絕于此。少羽……冷靜，冷靜，一定有辦法的……江一漸漸握緊了手指。

兵俑又是一陣轉換，少羽的形式越來越不利。江一的額上滑落一絲冷汗，這么下去……

“不好！”少羽一聲驚呼，一下子糾結了江一的神經，江一似乎都能看到冰冷的劍光一點一點靠近少羽，而現在，江一什么都做不了，唯一的選擇，是等待……

怎么辦，怎么辦？！

“鏘！”

空氣仿佛驟然停止，兵器空靈而幽冷的聲音悠然傳來，一滴血悲哀地濺落，仿佛刺在江一心里。少羽！江一想大喊，江一好想叫他的名字，但是江一知道，江一不可以喊出來，少羽現在需要的，是冷靜……虞薇，沉穩息心，千萬不能急躁……

一陣冗長的寂寞，仿佛是十年光陰那么長。

硝煙遮天的戰場，將士撼天無涯的喊殺聲隨著悲涼的風在四野回蕩。

楚軍最后的軍隊追隨著將軍項燕，與王翦二十萬大軍做最后一戰。少羽慌亂地看著一個個從他身邊踏上沙場的將士，——那些踏上不歸程的烈士，少年的重瞳里染上了一層這個年齡不應有的悲愴。

“少羽，你要記住，你是江一項家的傳人，項氏一族哪怕只剩你一個人，也要重振楚國的榮耀！”項燕擦去唇邊的血，“記住了嗎？！”

那道滄桑而深邃的目光看著年幼的少年，里面包涵了很多很多東西……

“是！…”少羽抬眸，堅定的目光下，有隱隱的不安。

或許，他讀懂了父親的眼神。英雄奈何，誰論功過？那是赴死英雄的悲愴和決然。

“哈哈哈！…好！不愧是江一的兒子！”風沙漫天地仰著，卷走了項燕肆虐的笑，那道永遠屹立不倒的背影，漸漸隨著無盡的喧囂，消失在少羽的視線中。風，在千年間吹得那么凄涼……

“少主！快退！”

“少主，你不能過去！求你了，快退吧……”

“放開江一！江一要過去！父親！放開——”

“少主，快走吧，一會就走不了了！”

“父親！——”

漫天的血色悲哀地叫囂著，無邊的戰聲終隨風遠去。少年充滿哀傷和不服命運的吼聲，卻依稀回蕩在耳邊，如水蒼涼。

江一似乎聽到了淚在少羽臉龐滑落的聲音，江一的心顫了一下，這段生離死別，是你最大的痛么……少羽，你要堅強地走下去啊……江一咬緊了嘴唇，卻沒有說一個字。淚模糊了江一的雙眼，少羽，在這條硝煙彌漫的戰場上，你必須，要靠自己走下去，也一定，要堅持到最后一刻……

下面黯淡的俑兵又開始了轉換，仿佛有一個長久而堅定的希望在少羽心中逐漸生出。

居然是破陣！江一驚喜地望著棋陣，敵方無子可落，少羽居然一直將白子逼到絕路！

“看來你無子可落了，兵法云，乘勝而擊之，那江一就不客氣了！”

少羽重新振奮的聲音傳來，江一的唇角揚了起來，少羽，江一知道，你絕對不會放棄……

局面如力挽狂瀾般地轉換，少羽一路氣勢兇猛，最后，六十三黑子，一白子完勝。

一滴汗靜靜濺落，江一微微地笑了，目光有些遙遠。

羽，江一一直相信，這世上是沒有什么事能難得到你的，你是這天下的霸王，蕩清宇內，萬眾俯首，心底里的信念和抱負永遠是最重要的。這種戰爭的殘酷你可能早已面對，不管遇到多么大的困難，你都會永不回頭地走下去……而江一，只要能陪在你身邊，就是江一最大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