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的焦慮

焦慮是一種天賦，通過進化代代相傳，以保護人類的安全。我們每個人的大腦深處都安插了一套精密的報警系統。當我們感覺到威脅時，該警報系統就會引發焦慮。焦慮帶來的不適感會迫使我們采取措施降低或避免這種威脅。換言之，那些一看到劍齒虎便立刻沖進洞穴躲避的人類史前祖先，最終幸存下來并把焦慮警報基因遺傳給了我們。而那些漫不經心地說“嗨，快瞧，那只老虎好威風”的穴居人則沒有。

如今，我們的焦慮警報會針對各種各樣的現代威脅響起。當我們開車差點出事故時，當我們一個人在家中聽到奇怪的聲音時，或者當我們的老板在裁員期間突然召開工作會議時，這種聲音就會響起。除了警告我們周圍存在的威脅，焦慮還提醒我們來自內心的危險。你體會過那種在說出日后會讓你后悔的話的前一刻冒出來的不適感嗎？這就是焦慮在警告我們閉嘴。你有過那種在Netflix上毫無節制地觀看視頻，而不去處理納稅事務時產生的不安感嗎？這就是焦慮在試圖讓我們避免因為延誤提交文件而被罰款。

簡言之，焦慮保護我們不受來自外界和我們自己的傷害。

不幸的是，焦慮和壓力一樣深受詬病。我們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一種觀念，即情感不適必定是有害的。這種想法對我們毫無幫助。心理痛苦和生理痛苦一樣，是一種經過精心調試的反饋系統，可以幫助我們糾正錯誤。正如生理疼痛能促使我們停止觸摸滾燙的火爐，情感痛苦也會提醒我們注意自己的選擇。例如，如果你和某位朋友共進午餐前總是感到緊張，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她會對你做出什么事情來，那么也許是時候重新考慮這段友誼了。

因此，在幫助我們的女兒控制焦慮時，我們可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教會她們，焦慮往往是她們的朋友。

幾年前，我開始向一位叫達娜的16歲少女提供咨詢。她的父母打電話給我，因為她在一次聚會上喝得太多，最后被送進了急診室。從業多年的我知道，不能基于達娜開始接受咨詢前的單一事件對她預先下任何結論。事實上，當我們見面時，我的審慎態度得到了回報。在候診室里，我看到一名穿著牛仔褲和法蘭絨格子襯衫的友善的少女。她飛快地站起來，向我伸出手來做自我介紹。

我一邊和她握手一邊說：“你好，我是達穆爾醫生。”她誠懇地回應道：“謝謝你抽空和我見面。”我指了指我的辦公室，然后跟在她后面走了進去。事實上，她在我前面走得蹦蹦跳跳的。

待坐定之后，我便開始了。“聽著，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我用親切的口吻說，“但我知道發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在我剛當上心理醫生時，我經常犯一個菜鳥級錯誤，即剛跟青少年見面就讓他們下不了臺。作為回應，他們通常會緘口不語。經驗告訴我，當人們（當然嘍，青少年首先是“人”）沒有被逼著去談論敏感話題時，他們會感到自在得多。

“你是想先談談發生的事情呢？”我接著說，“還是希望我們先花點時間了解對方？怎樣做你會覺得舒服些？”

“謝謝你的提議。”達娜說，“但我并不介意談論發生的事情，這件事情真的讓我感到很心煩。”于是，她一邊扯著一綹齊肩的卷發一邊開始講述。“幾周前的周末，我和朋友們去了一個我已經認識很久的年輕人家里開派對，玩得很開心。后來我的一個朋友聽說在另一個宅子里也有個派對，所以，出于某種原因，我們決定過去玩玩。我不認識舉辦第二個派對的年輕人，但我認識他的一些朋友。可那邊還有很多我以前從沒見過的年輕人，這種感覺有點奇怪。”

她說話時我頻頻點頭，但沒有打斷她。達娜似乎很想盡快卸下自己的心理包袱。“當時我真的很不舒服，非常緊張。我在第一個派對上喝了一杯啤酒，沒有感到任何不適，所以我想，如果我在第二個派對上再喝一杯啤酒也不會有問題的。”她繼續說，“我只是想讓自己稍稍鎮定一些，因為我的朋友們玩得很開心，所以我想我們會在那里待上一段時間。在我喝那杯啤酒的時候，有人給我杯里摻了少量的烈酒。我平時是不喝的，但我想它能幫助我盡快放松，于是我就把它喝了下去。”

在她說話時，我發現自己對于兩個事實感到不安：一是泛濫成災的酒精——關于這個我聽得太多了，二是達娜非常確信她需要找到一種方法來安撫自己的神經。“在那之后，”她說，“我就不記得什么了。我的朋友說我一直在喝酒。當我昏過去時，我的一個朋友非常害怕，打電話給她媽媽，然后她媽媽又給我媽媽打了電話。”

“她是個很棒的朋友。”我說。對此達娜鄭重地點頭表示同意。然后我問：“你能再跟我說說你到達第二個派對時的情況嗎？”她再次點了點頭，于是我繼續問：“你知道是什么讓你覺得那么不舒服嗎？”

“是的，我知道。”她飛快地說，“那個場面真是太瘋狂了。我簡直不敢相信那里竟然有那么多年輕人，其中有一些人絕對很出格。我這么說或許不太公平，”她用的是青少年在坦率表達意見前說“無意冒犯”時所用的那種不拘小節的語氣，“但是他們未免太老了，不該參加高中生派對。”

“我懂了。”我說道，“那么你來聽聽我的一個猜想。我在想，你之所以會出問題，部分原因可能在于你把焦慮感當成了敵人，而我卻認為它是你的盟友。”達娜用疑問的目光看著我。我繼續說：“我的直覺是，你之所以感到很不舒服，是因為你足夠聰明，知道這可能是一個危險的派對，所以你想離開。”

“那是當然。”她斬釘截鐵地回答道，“那種場面很糟糕。但我知道我的朋友們想留下來，所以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她停頓了一下，然后難為情地補充道：“很顯然，我不該做那些事。”

“是的。”我說，“如果我說我認為你應該戒酒，我相信你是不會感到驚訝的。”她歪了一下腦袋對我表示贊同。“我還認為，如果你能了解自己的焦慮感，你會感覺好很多，同時也不會擔心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再一次，達娜用困惑的目光看著我。“成年人經常把焦慮感描述得很糟糕，但事實并非如此。”我說，“焦慮感的確可能失控，而我們也的確不希望如此，但在大多數時候，它是一種非常有用的情緒。”我從達娜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現在已經完全明白了。

“與其用那杯烈酒安撫自己，”她大聲說出自己的反思，“我或許更應該注意到自己的緊張情緒，然后找個借口回家。”

“對。”我表示同意，“每個人都有一個精密的預警系統，非常有效。讓我們好好利用它吧。”

你可以在家里試著這樣做。下一次，當你的女兒告訴你，她對一場還沒有進行復習的考試感到非常緊張時，你不妨愉快地回答她：“很好！我很高興你感到擔心。這是理想的反應，因為此刻你知道自己還沒準備好。而一旦你開始復習，你的神經就會平靜下來。”當你的女兒周五晚上和朋友外出時，你可以說：“祝你玩得開心。照顧好自己，如果你發現自己正待在一個讓你感到不舒服的地方，你就要多加注意了！如果事情不妙，我們很樂意去搭救你。”

總之，當一個女孩感到焦慮時，我們希望她能認真對待這種情緒，并且問自己：“為什么我的警報響了？最好用什么辦法讓它安靜下來？”鑒于美國的文化給焦慮及所有其他令人感到不適的感覺貼上了負面標簽，我們需要格外努力地為焦慮正名，幫助女孩們關注焦慮，并將它視為一種值得感激的保護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