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擔心弘晟,因為我走了,弘晟還有最愛他的皇阿瑪,一定會護他周全。”年心言緊促眉頭,凝視著胤禛,“我擔心的是你,胤禛,不要再點燈熬油沒日沒夜的批閱奏折,龍體才是第一位的。”
“心言,若你沒了,朕還要這龍體有何用?”胤禛負氣般捶打著自己的心口,痛苦地說,“心言,你要是走了,我怎么辦?數月來,雖然你我分別,但我知道你我還會相見,心里有盼頭……”
“悲歡離合人之常情,胤禛,你我經歷了這么多,還有什么事不能承受?”年心言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只可惜,未來的路,心言不能陪你了。”
“心言,不要忘了我。”胤禛的聲音已然嘶啞,他近乎絕望地哀求道,“心言,你等我,我會去找你,我們生生世世在一起。”
“好,我等著你……下輩子,我還嫁給……”年心言還沒說完,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她的頭垂到胤禛肩頭,胤禛的心臟也為之一振。
“小姐!”
“皇貴妃!”
一弦,辰玉,高無慮,高無憂皆跪倒在年心言面前,哀嚎不止。胤禛將年心言的遺體緊緊抱在懷里,許久都不愿意放手。
雍正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皇貴妃年氏薨逝于圓明園,走完了她短暫而絢爛的一生。
胤禛追謚皇貴妃年氏為敦肅皇貴妃,并且下旨輟朝五日舉行敦肅皇貴妃喪禮。
年心言身著皇貴妃朝服朝冠,安詳地躺在金棺內,如同熟睡一般。年心言薨逝當晚,璟蓉率領后妃,皇子,公主們前來吊唁。
圓明園雍年閣到處飄蕩著白綾,胤禛如活死人就坐在年心言的金棺旁,任誰行禮問安,都一言不發。
璟蓉站在最前面,李成念和琳歡站在第二排,宋若有,耿秋,安貴人,郭常在依次站著。最后排是弘時,弘歷,弘晝,還有念初。除了璟蓉外,其他人都像年心言的靈柩行三拜九叩的大禮。
他們的哭聲很大,可又有幾個是情真?
李成念走近胤禛,看到胤禛如今憔悴的模樣心痛不已,不忍地勸道:“皇上,皇貴妃已經薨逝,您要節哀,日子總要過下去,再說,您還有嬪妾們呢。”
豈料胤禛一下子怒火中燒,一巴掌將李成念打倒在地:“朕知道,你們巴不得心言早點死,如今,可讓你們如愿了。”
“臣妾們絕無此心啊。”她們全部惶恐地跪在胤禛面前,異口同聲地說。
嚇得孩子們也跟著跪了下來。
“滾,你們都滾出去!”胤禛怒吼道。胤禛趕走了所有人后,歪歪斜斜地回到金棺旁,凝視著“熟睡”著的年心言,泣不成聲。
這一幕被弘歷親眼目睹,弘歷有些恍惚,他眼里的皇阿瑪不茍言笑,冷酷無情,卻對一個妃妾傾注了全部的深情。
果然,這就是愛與不愛的差別。
胤禛守著年心言整整一夜,第二天凌晨,要封棺的時候,胤禛悲憤地拿起一把剪刀。
“皇上,不要啊!”嚇得高無憂沖上去奪了下來,“皇貴妃去了,奴才知道皇上傷心,但也不能尋短見啊。”
“你在亂叫什么?”胤禛瞥了高無憂一眼,“朕只是想剪一縷頭發而已。”
“皇上,這可是大忌諱!”高無憂搖搖頭。
胤禛奪回剪刀,指著高無憂:“你要是敢說出去,朕立馬殺了你,你聽到了么!”
“奴才知道!”
胤禛決絕地剪了一縷頭發,握在了年心言的手心,溫和地說:“心言,就讓它代替朕先陪著你吧,你放心,朕這身子骨,肯定不會讓你等太久!”
胤禛下令,年心言的喪禮參考順治朝的孝獻皇后大辦。因為官員們從未操辦過皇貴妃喪儀,缺乏經驗,難免手忙腳亂。胤禛情緒激動不快,并曾因同一件事,數日之內責罵廉親王等涉事官員兩次。
胤禛遣七個近支王公為皇貴妃穿孝,并設立諸王穿孝之處。誠親王允祉、廉親王允禩、怡親王允祥等諸兄弟親王,及奉恩將軍以上之宗室,民公侯伯以下四品以上之百官,皆被要求朝夕三次齊集舉哀,并步行奉移皇貴妃金棺由圓明園至十一公里之外的十里莊停殯之所。
年心言的喪禮可謂前無古人,這也確實是胤禛唯一能為心言做的,雖然心言已經看不到了。
喪儀結束后,眾人返回了皇宮,胤禛坐在返程的馬車上,快進宮門的時候,他掀起車簾,向來處張望,頓時唏噓不已。心言不會再跟他回來了,這人世間再也沒有年心言這個人了、
不知不覺他又淌出了熱淚。
“皇上,您別哭了,太醫說您再流眼淚,只怕會傷了眼睛。”高無憂遞給胤禛一方絲帕,自己也忍不住流淚了。
“朕這幾日流的淚,比從小到大流的淚還多。”胤禛接過絲帕,卻沒有擦,任淚水奔流,他哽咽道,“讓朕再為心言傷心一陣吧,等回了宮,朕又要做回冷冰冰的帝王。”
“奴才知道,您想皇貴妃。”高無憂勸道,“皇上,您想著皇貴妃,她就一直在。”
“嗯!”胤禛點點頭。
年心言去世后的半個月,議政王大臣、刑部奏上年羹堯大罪九十二款,包括大逆之罪五、欺罔之罪九、僭越之罪十六、狂悖之罪十三、專擅之罪六、貪黷之罪十八、侵蝕之罪十五、忌刻之罪六、殘忍之罪四。其中重罪包括與靜一道人、鄒魯等圖謀不軌,私藏軍用物品,偽造圖讖妖言等,此外還有亂穿衣服、濫用龍紋、排斥異己、貪污腐敗、非法經營等各種罪狀。
同日,胤禛派遣領侍衛內大臣馬爾賽、步軍統領阿齊圖向年羹堯宣判其死刑,稱九十二款大罪中應服極刑及立斬的就有三十多條,但念及年羹堯平定青海之功,開恩賜其獄中自裁。
但年羹堯卻不肯就死,喊著要見胤禛一面。
胤禛正在養心殿批閱奏折,得知這一情況,冷哼道:“朕對他無話可說,讓他趕緊上路,快年下了,這件事盡早做個了斷。”
“啟稟皇上,翊坤宮的一弦求見。”高無憂稟報道,“她說請皇上看在敦肅皇貴妃的面子上,讓她見一見年羹堯!”
提及心言,胤禛怎么會不答應呢?他吩咐無塵跟一弦一起去見見年羹堯,勸年羹堯早日上路。
一弦提著食盒來到關押年羹堯的牢房,年羹堯蜷縮在牢房的角落,胡須和頭發混亂地交織在一起,身上散發著刺鼻的氣味,腳下還有老鼠在啃他的腳指甲。
此時此刻,一弦卻很慶幸,年心言沒有看見他這般模樣。
“二少爺,請用!”一弦把帶來的餑餑擺在年羹堯面前,無塵則在外面守著,一弦把餑餑往年羹堯面前推了推,“二少爺嘗嘗,還是當年的味道嗎?”
“你告訴我。”年羹堯忽然按住一弦的手腕,“是不是那個昏君,殺了心言。”
“不是!”一弦脫口道,用凌冽目光與年羹堯對視著。
“不是?不可能,一定是他!”年羹堯依舊執迷不悟,樣子看上去已經瘋癲,“傾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之所以那么寵愛心言,都是我在前朝得力……”
“那是二少爺自作多情了。”一弦打斷道,“皇上能留你的命到今天,是皇上不忍讓小姐傷心。小姐身體不好,因為你的事兒,天天擔憂,才會這么快薨逝,而你卻不知悔改,還誣陷皇上,試問,你真的想讓整個年家跟你覆沒?”
年羹堯沉默了,拿了一塊餑餑,慢慢抿著,似乎如鯁在喉。一弦站起身,背過身子,接著道:“二少爺,現在小姐已經不在了,留下一個沒有額娘的八阿哥,而你的存在,會讓八阿哥蒙羞的。”
“那皇上為什么不直接處以極刑?”年羹堯問,“非要多此一舉賜我自盡?”
“那是皇上給年家留的最后一點顏面!”一弦重重地說,然后絕望地從袖子里抽出一條圍巾,遞給年羹堯,“這是小姐生前特意給你做的,昨天我才發現那上面有血跡,是小姐咳的血。二少爺,要不是你錯的太離譜,你一直都是小姐最在乎,最尊敬的兄長!”
年羹堯如獲至寶般收起那條圍巾,端坐在那里,鄭重其事地對一弦說:“一弦,替我給心言捎句話,說二哥馬上就要來陪她!”
一弦最后給年羹堯磕了個頭,然后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無塵緊隨其后。
還沒等無塵回到養心殿,大牢里就傳來消息,年羹堯上吊自盡了,這一切都結束了。
年羹堯死后年遐齡、年希堯奪官,免其罪,斬年羹堯之子年富,諸子年十五以上皆戍云貴、廣西之地。年羹堯幕客鄒魯、汪景祺先后皆斬,親屬給披甲為奴。
胤禛三年除夕之夜,胤禛屏退左右,獨自冒著風雪,從養心殿一步步走向翊坤宮。
他一邊走,一邊回想著這十幾年來,與年心言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事無巨細,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翊坤宮的正殿擺放著皇貴妃的朝服朝冠,當時內務府問胤禛,皇貴妃已經薨逝,是否還要繼續制朝服朝冠。
胤禛毅然決然地說,繼續打造,制好就擺在翊坤宮正殿。
胤禛走到翊坤宮,拍了拍身上的落雪,推開了殿門。恍惚間,胤禛好像看見年心言熱情地走出來,朝他伸出手。他正要去搭年心言的手,年心言如煙般,瞬間消散。
胤禛坐在正殿的椅子上,反復撫摸著朝服朝冠,自言自語道:“心言啊,你看朕給你打造的皇貴妃朝服朝冠多么華麗,可惜你沒能穿上。或許朕早該封你為皇貴妃,是朕太糊涂,朕總覺得你不在乎……心言,你知道這些日子朕多想你嗎?朕一旦閑下來,滿腦子都是你……”
一弦和辰玉走了進來,給胤禛拿了些茶點。
“皇上,八阿哥已經睡下,您要見他嗎?”辰玉問。
“弘晟睡下就算了,朕就是來這里坐坐,你們該忙什么就去忙。”胤禛吩咐道。
辰玉下去看護弘晟,一弦跪下道:“啟稟皇上,敦肅皇貴妃生前讓奴婢給皇上奉上新春賀禮。”
“是心言給朕的?”胤禛眼前一亮,“是什么?”
一弦命人抬上來一個半人高的雕花木箱,在胤禛面前打開。里面放著各式各樣的寢衣,胤禛翻開來看,認出這都是年心言的針腳,瞬間淚目。
“這都是心言什么時候給朕做的?”胤禛拿了一件繡著盤龍的寢衣,感慨道,“朕知道,這個花型最難繡。”
“這都是皇貴妃病中給皇上做的。”一弦說道,“皇貴妃想讓皇上每年都能穿上她親自做的寢衣,因此日夜趕工。知道皇貴妃沒有力氣,給皇上做了三十四件寢衣。皇貴妃說,皇上長命百歲,這三十四件遠遠不夠……可她只能做這么多了。”
“心言……”胤禛緊緊攥著寢衣,仰著頭悲傷道,“心言,你為什么對朕這么好,你知不知道,朕卻什么也給不了你。”
心言,朕從不相信有來生,所以只在今生最大限度爭取來自己最想要的至尊之位。自從你薨逝后,朕真希望有來生。
愿來生,年心言是愛新覺羅胤禛唯一的妻子,相知相愛,相伴到老。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夢見,語多時。
依舊桃花面,頻低柳葉眉。
半羞還半喜,欲去又依依。
覺來知是夢,不勝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