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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RODUCTION
引言 創業型經濟

20世紀70年代中期以來,“經濟零增長”“美國去工業化”及長期的“康德拉季耶夫經濟停滯”等口號廣為流傳,被視為真理。但是,事實和數據表明這些口號純屬謬論。這一時期,美國經濟正在發生不同尋常的變化:從“管理型”向“創業型”的深刻轉變。

1965~1985年這20年間,16歲以上的美國人口(按照美國統計標準,這些人口屬于勞動力范疇)增長了2/5,從1.29億人增長到1.8億人。同期美國就業人口增長了1/2,從0.71億人增長到1.06億人。其中,在1974~1984年勞動力增長最快,這段時間,美國經濟創造的就業崗位增加了2400萬個。

無論從百分比還是絕對數字來看,美國在這20年創造的就業崗位比其他任何和平時期都多。但自1973年深秋的“石油危機”之后的10年,美國社會動蕩不安,經歷了“能源危機”、“煙囪工業”幾近崩潰和兩次相當嚴重的經濟衰退。

美國的這一發展情況極其獨特,任何其他國家都未曾發生過類似情況。1970~1984年,西歐實際上失去了三四百萬個就業崗位。1970年,西歐的就業崗位還比美國多2000萬個,但到了1984年,卻比美國少了近1000萬個。在就業崗位創造方面,日本也遠不如美國。1970~1982年的12年間,日本的就業崗位只增長了10%,還不到美國同期增長率的一半。

但是,美國就業崗位在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初的增長狀況,與25年前專家的預測背道而馳。那時大多數勞動力分析專家預測,即便以最快速度發展,美國經濟也無法在70年代與80年代初為達到就業年齡的男子提供足夠的就業崗位。這些適齡勞動力出生于1949年和1950年,是“嬰兒潮”的第一梯隊。可事實上,美國需要吸納的就業人口是這個數量的兩倍。70年代中期,許多已婚女性紛紛涌入勞動力市場,這在1970年是無法想象的。這就導致了80年代中期的今天,平均每2個有孩子的已婚女性中就有1個參加工作;而在1970年,平均每5個中才有1個。美國經濟為這些女性都提供了就業崗位,而且大多數崗位的工作都優于過去女性所從事的工作。

然而,“人人都知道”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初是美國的“零增長”時期,經濟陷入停滯和衰退,這一時期也是美國“去工業化”時期。之所以這樣認為,是因為人們的關注點依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簡稱二戰)之后25年這段時期(大約結束于1970年)快速發展的領域。

在這些年,美國經濟發展的動力主要來自規模龐大(而且越來越大)的機構,包括《財富》美國500強企業,聯邦政府、州政府及當地政府,大型和超大型大學,學生人數為6000人及以上的大型聯合高中,成長型的大醫院。二戰后25年的美國新增就業崗位,實際上都是由這些機構創造的。這期間出現的經濟衰退,包括就業崗位減少和失業現象,主要發生在小型機構中,當然主要是在小企業中。

但是,自20世紀60年代末以來,美國創造和新增就業崗位的領域發生了變化。過去20年,在先前創造工作機會的那些領域,工作機會在不斷減少。自1970年以來,《財富》美國500強企業的固定崗位逐年減少(不考慮經濟衰退引起的失業)。起初緩慢減少,到1977年或1978年,開始大幅削減。到1984年,《財富》美國500強企業至少削減了400萬~600萬個就業崗位。美國政府機構的雇員,也比10年前或15年前要少。由于60年代初出現了生育低谷,入學人數減少,教師崗位也隨之減少。到1980年,美國大學發展停滯,工作機會開始減少。80年代初,甚至連醫院的雇員數量也停止增長。換句話說,我們創造的就業崗位不是3500萬個,而是4000萬個或者更多,因為我們必須先填補傳統用人機構所失去的至少500萬個固定崗位。這些新的就業崗位必然全是由中小型機構創造的。這些機構大部分是中小企業,當中有許多,甚至大部分,是在20年前還不存在的新創企業。據《經濟學人》報道,現在美國每年新增的企業高達60萬家,約是20世紀五六十年代繁榮時期的7倍。

美國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呢?很多人會立刻聯想到“高科技”。事實并非如此簡單。1965年以來創造的4000多萬個就業崗位中,高科技領域所貢獻的不過500萬~600萬個。高科技領域所創造的就業崗位最多只能彌補“煙囪工業”所失去的,其余的就業崗位則是由其他領域創造的。即便給“高科技”下一個最寬泛的定義,每100家新創企業當中也只有一兩家勉強算得上“高科技”企業,也就是每年只有1萬家新創的“高科技”企業。

我們正處于一場重大技術變革的初始階段,這場變革的影響之大遠遠超過“未來學家”的設想,甚至連《大趨勢》(Megatrends)和《未來的沖擊》(Future Shock)中的描述都無可比擬。二戰之后,歷經300年的技術發展告一段落。在這300年里,技術發展無外乎是一種機械模式,也就是在太陽等恒星內部進行的各種反應的模式。1680年左右,當時原本籍籍無名的法國物理學家丹尼斯·帕潘(Denis Papin)構思了第一臺蒸汽機,揭開了這一時代科技發展的序幕。直到我們在核爆炸中再現恒星內部的核反應,這一時代才終結。由于技術在機械過程中的作用,這300年間的技術進步意味著更快的速度、更高的溫度、更大的壓力。二戰之后,技術模式轉變為生物過程模式,就像有機體內部的反應。在有機體內部,過程主要圍繞信息來組織,而非圍繞物理學家所闡述的能量來組織。

無論以計算機還是電信、工廠里的機器人還是辦公自動化、生物遺傳學還是生物工程的形式呈現,高科技的重要性都不可估量。高科技令人振奮,奪人眼球。它創造了創新和創業的愿景,并被人接受。由于高科技的神秘色彩,許多受過良好訓練的年輕人更愿意去不知名的小企業,而非銀行業巨頭或世界級電氣設備制造商。盡管這些年輕人去的絕大多數企業,它們的技術其實平淡無奇。此外,高科技也推動了美國資本市場的重大轉變。20世紀60年代初,風險資本還幾乎不見蹤影,到80年代中期就達到了近乎過剩的狀態。因此,高科技就是邏輯學家所說的“認識根據”。它是我們感知和理解現象的根據,而不是對現象發生以及現象存在的原因的解釋。

從數量上看,如前所述,高科技的規模還相當小,所創造的就業崗位比總數的1/8多不了多少。從創造就業崗位來講,在不久的將來,高科技的表現不會有所改善。從現在(1984年)到2000年,在美國經濟創造的就業崗位中,高科技所創造的就業崗位所占的比例不會超過1/6。如果真如大多數人所認為的,高科技是美國經濟中的創業領域,那么美國經濟真的會“零增長”,并陷入“康德拉季耶夫波”中的停滯狀態。

20世紀30年代中期,蘇聯經濟學家尼古拉·康德拉季耶夫用其計量模型預測蘇聯的農業集體化將導致農場產量急劇下降。事實證明,這一預測完全正確。康德拉季耶夫周期理論基于技術進步的內在動力,提出50年為一個經濟周期。康德拉季耶夫斷言,技術進步每隔50年會到達一次頂峰。在康德拉季耶夫周期的后20年里,受最近一次技術進步推動成長的行業看起來格外繁榮。但是,這些行業看起來創紀錄的利潤只是發展停滯的產業不需要的資本回籠而已。這種發展態勢不會超過20年,隨后經濟會突然陷入危機之中。這種危機出現之前,通常會有某種恐慌作為預兆。接下來就是長達20年的經濟停滯,新興技術無法創造充足的就業崗位使經濟自行復蘇。對于這種境況,所有人都無能為力,政府尤其如此。[1]

二戰之后,促使經濟長期擴張的產業,如汽車、鋼鐵、橡膠、電氣設備、消費電子、電話還有石油[2],完全符合康德拉季耶夫周期理論。從技術層面來看,這些產業可以追溯到19世紀的最后25年,或者稍近一點,可以追溯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簡稱一戰)之前。自20世紀20年代以來,無論在技術上還是經營理念上,這些產業都沒有重大突破。二戰后,當經濟開始增長時,它們已經是成熟產業了。只需投入少許資本,這些產業就能擴張并創造新的就業崗位。這也解釋了為何在工資和福利飛漲的情況下,它們依舊能獲得高額利潤。但是,正如康德拉季耶夫的預測,這些信號就像肺病患者紅潤的臉頰,只是經濟強健的假象而已。事實上,這些產業內部已經開始衰敗。它們并非陷入停滯或緩慢衰退,而是在1973年和1979年的“石油危機”之后迅速崩潰。短短幾年,它們從利潤創新高淪落到瀕臨破產。很快形勢完全明朗,這些產業即便能夠復蘇,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恢復到先前的雇用水平。

高科技產業也符合康德拉季耶夫周期理論。正如康德拉季耶夫所預測的那樣,迄今為止,高科技產業創造的就業崗位不足以抵消舊產業失去的就業崗位。所有預測都表明,在未來相當長的時間內(至少在20世紀最后十幾年)高科技產業提供就業崗位的情形不會有所改善。舉例來說,雖然計算機業發展迅猛,但數據加工和信息處理(包括軟硬件的設計與工程、生產、銷售與服務等)在20世紀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創造的就業崗位無法彌補鋼鐵業和汽車業同期(幾乎確定)將失去的就業崗位。

然而,康德拉季耶夫周期理論完全無法解釋美國經濟創造的4000萬個就業崗位。迄今為止,西歐的發展一直遵循康德拉季耶夫模式,但美國并非如此,日本可能亦非如此。美國發生的某些事件,抵消了康德拉季耶夫“技術長波”的影響,而且與經濟長期停滯理論并不相符。

美國并非僅僅延遲了康德拉季耶夫周期。在接下來的20年里,美國所需要的就業崗位將遠少于過去20年所需要的,經濟發展對新創就業機會的依賴程度也會降低。到20世紀末,確切地說到2010年,美國新增勞動力會比1965~1980年少1/3。這是因為“嬰兒潮”時期出生的嬰兒在1965~1980年長大成人,而1960~1961年“生育低谷”時期的出生人口比“嬰兒潮”時期少30%。此外,隨著50歲以下女性的勞動參與率與男性持平,從現在起新增職業女性數量也會受限于人口自然增長,也就是說,女性就業人數也會減少30%左右。

對于“煙囪工業”的未來,康德拉季耶夫周期理論必須被視為一個嚴謹的假設,甚至是所有已知解釋當中最可信的。考慮到高科技產業的發展無法抵消昔日成長型產業的停滯效應,我們應該再次重視康德拉季耶夫周期理論。作為愿景的開拓者和帶頭人,高科技產業發揮著重大的實質性作用。就數量而言,高科技產業代表著明天而非今天,尤其是作為提供就業崗位的產業。它們創造的是未來的崗位,而不是現在的崗位。

但是,作為一個解釋美國經濟行為和預測發展方向的經濟理論,康德拉季耶夫周期理論已被證明是不足信的。美國經濟在“康德拉季耶夫長期停滯期”創造了4000萬個就業崗位,用這個理論無法解釋。

我并不是指不存在經濟問題或危機。恰恰相反。在20世紀即將結束的這25年中,經濟的技術基礎發生了重大轉變,這將帶來經濟、社會和政治領域中的諸多問題。我們在經歷一場重大政治危機。我們正在承受這場重大政治危機的劇痛。它就是福利國家的危機。福利國家是20世紀的偉大成功,但隨之而來的危險是未加控制的,而且似乎無法控制卻又快速膨脹的財政赤字。

國際經濟無疑累積了足夠大的風險,巴西和墨西哥等快速工業化的國家進是經濟騰飛,退則可能陷入災難性崩潰,這可能導致1930年那樣的大蕭條席卷全球且曠日持久。此外,還有一個令人恐懼的幽靈——失控的軍備競賽。不過,對于康德拉季耶夫經濟停滯現象,美國至少可以將其視為幻象而非事實。因為,美國出現了全新的創業型經濟。

現在去判斷創業型經濟將來仍然主要是美國現象,還是會出現在其他發達國家,還為時過早。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創業型經濟正以其特有的模式在日本出現。不過,至今尚未確定創業型經濟能否在西歐出現。從人口統計特征來看,西歐的發展滯后于美國10~15年。西歐的“嬰兒潮”和“生育低谷”都比美國要晚。西歐延長學校教育年限的策略也比美國或日本晚了10年左右,而英國尚未啟動這項舉措。如果人口因素是美國創業型經濟出現的原因之一(事實上,極有可能),那么可以預測,到1990年或1995年,歐洲會出現類似的發展。當然,這純屬猜測。迄今為止,創業型經濟只是美國的特有現象。

這些新的就業崗位從何而來?答案是任何地方。換句話說,其來源并不唯一。

自1982年以來,波士頓一家名叫Inc.的雜志每年都會對100家增長最快、創立時間在5~15年的美國上市公司進行排名。由于僅限于上市公司,這個排行榜的排名明顯偏向高科技企業。高科技企業備受推崇,易于找到證券承銷商在股市中募集資金,在證券交易所或柜臺交易股票。其他新創企業必須經過多年努力,必須連續5年以上都盈利,才能上市。即便如此,每年這個100強排行榜中,只有1/4是高科技企業,其余3/4大都是“低科技”企業。

例如,1982年的排行榜中有5家連鎖餐廳、2家女裝制造商、20家醫療保健服務機構,而只有20~30家高科技企業。雖然1982年的美國報紙頻頻悲嘆“美國去工業化”,但排行榜中制造業企業占1/2,服務業企業僅占1/3。雖然1982年有文章稱,美國北部霜凍地帶的經濟衰竭,陽光地帶可能是唯一的增長區域,但是排行榜中陽光地帶的企業僅占1/3。從排行榜來看,紐約、加利福尼亞和得克薩斯的企業所占比例相同。據推測,賓夕法尼亞、新澤西和馬薩諸塞的經濟瀕臨絕境。事實上,排行榜中這3個州的企業同紐約、加利福尼亞和得克薩斯3個州的一樣多。甚至連冰雪天堂明尼蘇達,也有7家企業榜上有名。在行業和地理分布上,1983年和1984年的排行榜也是如此。

1983年,在Inc.的另一個排行榜——“Inc.500”排行榜(成長快速且新近成立的非上市公司排行榜)中,排名前兩位的是太平洋沿岸西北地區的一家建筑承包商(當年建筑業空前不景氣)和加利福尼亞的一家家用健身設備制造商。

對風險投資家的調查結果,也遵循同樣的模式。在風險投資家的投資組合中,高科技企業并不起眼。一位非常成功的風險投資家的投資組合中只包括幾家高科技企業:一家新成立的計算機軟件制造商、一家醫藥技術類的新創企業,等等。但是1981~1983年,該投資組合中營業收入和利潤增長速度第一的是一家平淡無奇、毫無科技含量的理發連鎖店。緊隨其后的依次是一家牙醫診所連鎖店、一家手工工具制造商和一家向小企業出租機器的金融企業。

據我所知,1979~1984年的眾多企業中,創造就業崗位最多的、營業收入和利潤增長最快的企業是一家金融服務企業。這家企業在5年時間里創造了2000個就業崗位,且大多數崗位的待遇極其優厚。雖然它是紐約證券交易所的成員,但股票交易業務的營業收入只占總營業收入的1/8。它的其他業務包括年金、免稅債券、貨幣市場基金和公募基金、抵押信托保證、避稅項目合作,以及為該企業所說的“明智投資者”提供大量類似的投資項目。它所說的“明智投資者”包括小鎮和郊區的并非極其富有的專業人士、小商人或農場主,他們希望有地方存放多余的資金。這類人是現實主義者,并不奢望通過投資致富。

我能找到的最能揭示美國經濟增長點的資料,是一項針對100家增長最快的中等規模企業(年營業收入為0.25億~10億美元)的研究。這項研究是美國商業聯合會(American Business Conference)委托麥肯錫咨詢公司的兩位高級合伙人于1981~1983年開展的。[3]

無論銷售收入還是利潤,這些中等規模企業的增長速度都是《財富》美國500強企業的3倍。自1970年以來,《財富》美國500強企業的就業崗位不斷流失,而在1970~1983年,這些中等規模成長型企業就業崗位的增長速度是整個美國就業崗位增長速度的3倍。即便在1981~1982年的經濟蕭條期,美國產業的就業崗位減少了近2%,而這100家企業的雇用人數仍增加了1%。這些企業遍及美國各經濟領域。當然,一些高科技企業也包括在內。此外,也有一些金融服務企業,如紐約帝杰證券公司。這100家企業中,表現突出的,第一是一家生產和銷售起居室家具的公司,第二是一家生產和銷售甜甜圈的公司,第三是一家精品瓷器公司,第四是一家書寫用品公司,第五是一家家用涂料公司,第六是一家從印刷出版當地報紙拓展到提供消費者市場營銷服務的公司,第七是一家為紡織廠生產紗線的公司,等等。盡管“人人都知道”美國經濟中只有服務業是增長的,但超過一半的中等規模成長型企業屬于制造業。

更令人費解的是,在過去10~15年,美國經濟增長的領域中有數量很多且不斷增加的通常不被視為企業的機構。這些都是非政府組織,而且很多正在轉變為營利性企業。這些機構中,最為常見的是醫療保健機構。這段時期,傳統的美國社區醫院陷入困境,但也有很多連鎖醫院快速發展且欣欣向榮,包括營利性醫院和日益增多的非營利性醫院。一些“獨立的”醫療機構發展更為快速,如臨終關懷中心、醫療與診斷實驗室、獨立外科中心、獨立婦產醫院、“免預約”精神科診所,或者老年疾病診斷和治療中心。

如今,幾乎所有美國社區的公立學校都日趨衰落。盡管20世紀60年代的“生育低谷”導致學齡兒童大量減少,一種全新的非營利性私立學校卻在繁榮發展。1980年左右,在我居住的加利福尼亞州的小城里,幾個母親為照顧自己的孩子成立了一家社區托兒所。到1984年,這家托兒所已經成為一所學校,擁有200名即將就讀四年級的學生。此外,當地浸禮會教徒幾年前創辦的一所教會學校,正準備接管克萊蒙特的一所初級中學(這所中學創辦于15年前,在過去5年里因為一直沒有生源而空了下來)。不過,各種成人教育項目都在加快發展,無論是針對中層經理的行政管理項目,還是針對醫生、工程師、律師和理療師等的進修項目。即便在1982~1983年的經濟蕭條期,這些項目也只是暫時受挫而已。

另一個非常重要的創業領域是新興的公私合營的“第四部門”。這一領域由政府(州政府或市政府)出資并確定績效標準,然后將消防、垃圾回收或公共汽車運輸等服務以公開招標方式委托給私營企業。這種方式能夠以較低的成本獲得更好的服務。自1975年海倫·布薩里斯(Helen Boosalis)首次當選為內布拉斯加州林肯市市長以來,林肯市一直是這一領域的開拓者。100年前,同樣在林肯市,平民黨人和威廉·詹寧斯·布萊恩(William Jennings Bryan)首次引領我們走上公用事業市政所有之路。得克薩斯州也是公私合營方面的先行者,圣安東尼奧市和休斯敦市就是很好的例子。明尼阿波利斯市的明尼蘇達大學休伯特·漢弗萊學院的表現尤為突出。同樣地,位于該市的一家領先計算機制造商,控制數據公司(Control Data Corporation),在教育甚至罪犯管理和改造方面與政府建立了良好的公私合營關系。考慮到公眾不愿為日益衰落的郵政服務支付更多的補貼和費用,從長期來看,能夠拯救這項服務的唯一辦法就是通過競標選擇“第四部門”以獲取一類郵件服務。否則,10年后,郵政服務將消失。

除了快速增長和沒有陷入康德拉季耶夫經濟停滯之外,這些成長型機構還有什么共同之處呢?事實上,它們都是“新技術”的代表,都以全新的方式將知識應用到人類工作中,而這才是“技術”的定義。這種“新技術”不是電子學、遺傳學或者新材料技術,而是創業管理。

只要弄清了這一點,美國經濟在過去20年(尤其是最近10年)就業崗位的驚人增長就不難解釋了,甚至可以與康德拉季耶夫周期理論相調和。美國正在經歷一種所謂的“非典型康德拉季耶夫周期”。某種程度上,日本也是如此。

自約瑟夫·熊彼特于1939年首次在其著作中提到康德拉季耶夫周期理論以來,我們就意識到,從1873年到一戰之間的近50年,美國和德國的實際發展狀況與康德拉季耶夫周期理論并不相符。第一個康德拉季耶夫周期開始于鐵路發展熱潮,結束于1873年維也納股市崩盤。那次股市崩盤對全球股票市場造成了沉重的打擊,進而引發了經濟大蕭條。之后,英國和法國的工業發展都陷入漫長的停滯期。當時鋼鐵、化工、電氣設備、電話以及最后出現的汽車業等新興技術產業所創造的就業崗位,都不足以彌補鐵路建設、煤礦開采及紡織業等傳統產業停滯所引發的失業。

但是,這種情況并未出現在美國和德國。而且,盡管維也納股市崩盤導致奧地利政治局勢動蕩不安且尚未恢復,但奧地利也未出現經濟停滯現象。起初,這幾個國家的經濟也備受打擊。但5年后,它們擺脫了困境,重新騰飛。就“技術”而言,這些國家與深受經濟停滯之苦的英國和法國并無區別。企業家是唯一能夠解釋這種經濟行為差異的因素。比如,在1870~1914年,德國最重要的經濟事件就是綜合銀行的成立。首個綜合銀行是由格奧爾格·西門子(Georg Siemens)于1870年創辦的德意志銀行(Deutsche Bank)。[4]德意志銀行的使命是發現并投資創業者(創業型企業),對他們(它們)進行有組織有紀律的管理。在美國經濟史上,具有創新精神的銀行家,如紐約的J. P.摩根(J. P. Morgan),扮演著同樣的角色。

如今,類似的情況再次出現在美國,或多或少也可能出現在日本。

事實上,高科技是唯一與“創業管理”這項“新技術”無關的領域。硅谷的高科技企業家依舊推崇19世紀的管理模式。他們深信本杰明·富蘭克林的名言:“如果你發明了一個更好的捕鼠器,你的門檻將被踏破。”可是,他們未曾想過:“更好的”捕鼠器究竟是什么樣的?為誰所用?

當然,現在也有很多例外。一些高科技企業懂得如何管理創業與創新。回到19世紀,這樣的例外也是有的。德國人維爾納·西門子(Werner Siemens)創辦了一家至今仍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公司(即西門子公司)。美國人喬治·威斯汀豪斯(George Westinghouse)不僅是偉大的發明家,還是成功的企業家,有兩家公司至今仍以他的名字命名,一家是運輸業的領先者(即西屋公司),另一家是電氣設備業的主力(即西屋電氣公司)。

但是,對“高科技”領域的企業家而言,他們的原型似乎依然是托馬斯·愛迪生。愛迪生是19世紀最偉大的發明家。他將發明轉變為一門學科,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研究”。但是,他真正的志向是創辦企業,并成為商界大亨。然而,他對企業管理一竅不通,最終為了挽救企業不得不讓位給他人。如今,很多企業(即便不是大多數)仍然被以愛迪生的方式管理著。確切地說,這些企業管理不善。

這就解釋了為什么高科技產業依然遵循傳統模式。這種模式起初令人振奮,接著快速擴張,然后突然崩潰,在5年內經歷了“乞丐變富翁,再變回乞丐”的轉變。大部分硅谷企業以及大部分高科技生物企業,仍然是發明家而非創新者,是投機者而非創業者。這在一定程度上也解釋了為何高科技產業突破不了康德拉季耶夫的預測,并且無法創造足夠的就業崗位使經濟復蘇。

但是,有系統、有目的、有管理的“低科技”創業卻能做到。

在所有重要的現代經濟學家中,只有熊彼特關注企業家及其對經濟的影響。每個經濟學家都知道企業家的重要性和影響力。但是,經濟學家認為創業活動是“超經濟的”。它深刻影響并塑造經濟,但并非經濟的一部分。對經濟學家來說,技術同樣如此。換句話說,對于創業為何會在19世紀末發生,如今似乎又將發生,經濟學家沒有做出任何解釋,對于創業為何只發生在某個國家或者某種文化當中,他們也沒有給出任何解釋。的確,使創業有效的原因也許并不屬于經濟范疇。它可能是價值觀、認知和態度的變化,也可能是人口統計特征和機構(如1870年左右美國和德國的創業型銀行)的變化,也可能是教育的變化。

無疑,在過去20~25年間,美國青年,而且是相當多的美國青年,他們的態度、價值觀和志向發生了轉變,只不過,那些只看20世紀60年代末美國青年的觀察家,誰也預測不到這種變化。突然之間,很多人開始長年拼命工作,追求高風險,而非貪圖大公司的安穩。這該如何解釋呢?那些享樂主義者、追求地位者、附庸者、墨守成規者到哪兒去了呢?反過來,有人在15年前告訴我們即將出現的不求功名利祿,但求美國重回“閑散”甚至田園“綠色”的青年,又去哪兒了呢?不管怎樣解釋,這都不同于過去30年里預言家們的設想,如大衛·里斯曼(David Riesman)的《孤獨的人群》(The Lonely Crowd)、威廉·H.懷特(William H. Whyte)的《組織人》(The Organization Man)、查爾斯·賴克(Charles Reich)的《美國的再生》(The Greening of America)以及赫伯特·馬庫塞(Herbert Marcuse)等對青年一代的設想。的確,創業型經濟的出現不僅是經濟和技術事件,還是文化和心理事件。不管原因何在,它都最終影響了整個經濟領域。

承載這些態度和價值觀的深刻變化的,特別是行為的深刻變化的,是一項“技術”。我們稱之為管理。正是管理的新應用催生了美國創業型經濟的出現,主要表現為:

● 應用于新創企業,無論其是否為商業企業(然而直到現在,大多數人仍然認為管理只適用于現有企業)

● 應用于小規模企業(僅僅幾年前,大多數人還斷定管理只適用于大規模企業)

● 應用于非商業性機構,如醫療保健、教育機構(大多數人在遇到“管理”這個詞時,想到的仍是“商業”)

● 應用于根本不被視為“企業”的單位,如當地餐館

● 最重要的是,應用于系統性的創新(這是為滿足人類需求而去尋找并利用新機會)

作為一種“有用的知識”、一種技術,管理與當今高科技產業的其他基本知識(如電子學、固態物理學、遺傳學以及免疫學)出現在同一時期。管理起源于一戰前后,發展于20世紀20年代中期,但管理是一門類似于工程或醫學的“有用的知識”,首先必須成為一項實踐,然后才能發展成為一門學科。20世紀30年代末,美國有幾家大型企業(主要是商業企業)開始運用管理,如杜邦公司(DuPont Company)、通用汽車(General Motors,杜邦公司的兄弟公司)、大型零售商西爾斯百貨(Sears,Roebuck)。在大西洋彼岸,有德國西門子公司和英國瑪莎百貨(Marks and Spencer)。管理成為一門學科,是在二戰期間及之后。[5]

大約從1955年開始,發達國家經歷了一股“管理熱潮”。[6]大約40年前,我們稱為“管理”的這一社會技術,首次出現在大眾(包括管理者本人)的視野中。此后,管理迅速發展成為一門學科,而非少數獨立信仰者的隨意實踐。40年來,管理的影響力比得上同時期的任何“科學突破”,甚至還大得多。二戰后,發達國家都變為“組織社會”,而管理也許并不是導致這個變化的唯一因素,甚至不是重要因素。如今,發達國家中的大多數人,尤其絕大多數接受過教育的人,都在組織中工作,包括老板自己。企業的老板日益趨向于變成“職業經理人”,身份是雇員而非企業所有者,而管理也許并不是導致這個現象的唯一因素,甚至不是重要因素。但可以肯定的是,“組織社會”和“雇員社會”在發達國家已經成為現實,如果管理沒有成為一門系統的學科,我們就無法對這種現實加以組織。

對于管理,尤其對于知識工作者管理,我們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不過在很大程度上,管理的基本原理已經為人所知。40年前,大部分人(甚至大公司的高層管理者)都沒有意識到他們所做的是管理工作。如今,管理已是司空見慣。

但總的來說,人們直到最近仍然認為管理僅僅適用于企業,而且是“大企業”。20世紀70年代初,美國管理協會邀請小企業負責人參加“高管培訓項目”,得到的回復大都是:“管理?那是針對大企業的,與我無關。”直到1970年或1975年,美國醫院管理者還依然排斥任何帶有“管理”標簽的事物。他們聲稱:“我們是醫務人員,不是企業員工。”(大學的教職工現在還會這樣講,但同時會抱怨所在的機構“管理得如何糟糕”。)自二戰結束到1970年這段時間,“進步”意味著創辦更大規模的機構。

這25年,企業、工會、醫院、學校、大學等社會各領域都傾向于創建更大規模的組織,原因是多樣的。但是,“我們知道如何管理大型機構,卻不怎么知道如何管理小型機構”這樣的觀念無疑是一個主要因素。當初美國創辦大型聯合高中的熱潮與這個觀念有很大關系。人們聲稱:“教育需要專業化管理,而專業化管理只有在大型機構中才能發揮效用。”

最近10年或15年里,這種趨勢才得以逆轉。事實上,美國現在的趨勢是“去機構化”,而非“去工業化”。自20世紀30年代以來的近50年里,美國和西歐普遍認為身體不適者最好去醫院,重癥患者尤其如此。醫生和病人持有同樣的觀念:“病人來醫院越早,醫生對他們的療護越好。”最近幾年,這種觀念也在轉變。現在,我們愈加相信病人遠離醫院的時間越長越好,越早出院越好。當然,這種轉變與醫療保健或管理毫不相干。它只是一種逆反心理(無論是長久的或短暫的),是對崇拜集中化、計劃和政府等的反叛情緒。這里所說的崇拜現象始于20世紀二三十年代,在60年代肯尼迪和約翰遜執政期間到達頂峰。然而,如果我們沒有能力和信心管理好小型機構以及醫院等非商業機構,就不能沉湎于醫療保健的“去機構化”。

總體而言,相比于“管理良好”的大型組織,小型創業組織對于管理的需求更為迫切,管理所產生的影響也更大。最重要的是,我們越來越清楚,管理對新成立的創業型企業所能做出的貢獻,跟對現有的“管理型”企業所能做出的貢獻是一樣大的。

舉個具體的例子。早在19世紀,美國就出現了漢堡包店。二戰之后,漢堡包店已風靡城市街頭。而麥當勞漢堡包連鎖店將管理應用到原本一直毫無規劃的夫妻店中,成為一個近25年來廣為流傳的成功故事。首先,麥當勞設計了終端產品;其次,它重新設計了整個制作流程;再次,它重新設計或發明了制作工具,這樣使得每塊肉、每片洋蔥、每塊面包、每根炸薯條都是一樣的,進而形成了一個可以精準控制的全自動化制作流程;最后,麥當勞將客戶“價值”定義為產品的品質和可預知性、快速便捷的供餐服務、絕對干凈以及親切友好,并基于此制定標準和培訓員工,根據標準確定員工收入。

這些舉措就是管理,而且是相當先進的管理。

使美國經濟成為創業型經濟的就是這項新技術——管理,而非某種新科學或新發明。它也將促使美國走向創業型社會。事實上,在美國等發達國家,相比于商業和經濟領域,社會創新在教育、醫療保健、政府和政治領域中具有更加廣闊的發展空間。再次強調,社會領域極其需要的創新要求將管理的基本概念、基本技術應用于新問題和新機會。

這意味著,時機已經到來,我們要把在大約30年前為管理學所做的事情,為創業和創新再做一遍,那就是:建立原則、開展實踐、創立學科。


[1] 美籍奧地利經濟學家約瑟夫·熊彼特(Joseph Schumpeter)的不朽巨著《商業周期》(Business Cycles,1939)一書,將康德拉季耶夫周期曲線傳播到西方。如今,麻省理工學院的科學家杰伊·福里斯特(Jay Forrester)是康德拉季耶夫周期理論最著名、最嚴謹和最權威的信徒,也是經濟長期停滯理論的最嚴肅和最博學的倡導者。

[2] 與普遍看法相反,石油業是第一個進入衰退階段的。事實上,1950年左右,石油業就不再發展了。自此,不管是制造業、交通業、取暖業還是空調業,產出每增加一單位所需要的石油增量一直在下降,起初較緩慢,在1973年以后,下滑速度迅速加快。

[3] 該研究的報告為《美國中等規模成長型企業給我們的啟示》,由理查德·卡夫諾(Richard Cavenaugh)和小唐納德·克利福德(Donald Clifford,Jr.)于1983年秋發表在《麥肯錫季刊》上。

[4] 詳見第9章。

[5] 最早將管理作為一種系統性知識(即一門學科)進行闡述的兩本管理著作,是我的《公司的概念》(1946年,研究的是通用汽車公司)以及《管理的實踐》(1954年)。

[6] 如今,中國也出現了這股管理熱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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