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魯濱遜漂流記(3)
- 魯濱遜漂流記(2023版)
- (英)丹尼爾·笛福
- 4963字
- 2024-01-31 18:31:24
但這場險情之后,我們的主子不敢再這么大意,他決定此后要當心自己的性命。他手邊有一條長艇,是從我們那艘英國船上掠來的,他決定再去捕魚的話,一定要帶上羅盤和食品。于是他讓自己船上的木匠(也是個英國奴隸),在這長艇的中間建一個睡艙,就像駁船上的小艙那樣,后面留一個位置,人可以站著掌舵、收帆索。前面也要留個地方,以便一兩個人手在這里張帆。它掛的帆是我們所稱的羊肩帆,帆杠用夾條固定在艙頂,船艙低矮而舒適,可容下他和一兩個奴隸睡在里面。另有一張餐桌,帶一些小抽屜,裝有一些對他口味的酒,但主要是放面包、米和咖啡用的。
我們常常駕著這小艇外出打魚,由于我捕魚時手腳麻利,所以他每次都不忘了帶我。有一天,他約了當地的兩三位有頭有臉的摩爾人要坐船出去,也許是尋樂,也許是打魚,為此他大事張辦,頭天晚上,就派我們往船上送了比平時多得多的酒食,并吩咐我把船上的三桿小槍和火藥備好。因為捕魚之外,他們還想消遣一下,隨手獵幾只鳥。
我照他的吩咐備好一切,第二天早晨候在艇上,擦洗干凈,掛出旗子,把一切收拾停妥,專候著客人的到來。但等到后來,只有我的主子一人來到船上,他告訴我客人們突然有事,只能改期再來了,然后吩咐我和那摩爾人帶著那小仆,像往常一樣駕艇出去為他們弄點魚吃,因為他和朋友們要在家里聚餐。他又命令我說,一打到魚,就立刻拿回家來。他吩咐的事,我本來是想一一照辦的。
但此刻,我腦子里突然閃出要逃走的舊念,因為我覺得這艘小艇大概要歸我指揮了。主子一走,我就開始張羅起來,只是并非為了打魚,而是為了一次遠航。至于該駕船去哪兒,我則懵無所知,可只要能離開這里,去哪兒都成。
我的第一個伎倆,就是找了個借口,讓那摩爾人給船弄些供應。于是我對他說,我們得知點尊卑才好,不要吃主人的面包,他說這話在理。于是他弄來一大筐當地的干面包片,外帶三罐淡水,一齊搬到艇上。我知道主人裝酒的箱子在哪兒,從酒的牌子看,顯然是從英國人手里繳獲的。趁摩爾人待在岸上,我把酒箱移上了小艇,好像它們原來就在那里供主人取用似的。我還把一大塊重約50磅的蜂蠟搬上了小艇,還有一卷繩索,一把斧頭,一條鋸和一柄錘子,后來它們都派上了大用場。特別是那蜂蠟,我們用它做了蠟燭,然后我又賣個圈套,他也乖乖鉆了。他本名叫伊斯梅爾,可人們稱他舒利,我也一向這么叫他,于是對他說:“舒利,咱們艇上有主人的幾桿槍,你最好去弄點火藥和槍彈來,咱們該給自己獵幾只奧卡彌吃吃(這是一種和我們的麻鷸相似的鳥),我記得大船上有個槍藥箱呢。”“好吧,”他說,“我去弄一些來。”隨后他提來一個大皮口袋,里邊盛了大約一磅半的火藥,也許還不止呢。另一個口袋則裝了五六磅的鉛彈,外帶一些子彈,他把它們一齊送進小艇。與此同時我又在大艙里找到了主人的一些火藥,我把它們裝進酒箱里的一個大酒瓶,瓶里所剩無多的酒,被我倒進另一個酒瓶里。在把所需的東西置辦停妥后,我們就揚帆出了港口,前去捕魚了。入港處的堡壘因為認得我們,所以也未加盤問。出港后不過一英里,我們就收下帆來,準備打魚。這時風從東北偏北刮來,這真是不應我的心,要是刮南風的話,我肯定能在西班牙登岸的,最次也能到達加的斯海灣。但我決心已定,不管風朝哪兒刮,我都要逃離這個鬼地方,至于其他,就聽天由命吧。
我們捕了一陣子,卻毫無所獲,因為每逢魚上鉤,我總是不釣起來,免得讓那摩爾人看見魚。于是我對他說:“這可不成,咱們哪能這樣伺候主子呢,咱們得再走遠點兒。”他覺得遠點也無妨,就同意了,于是去船頭張帆;我掌著舵,一氣開出了近一海里,然后又把它掉回頭,做出一副要打魚的樣子。接著把舵讓那小仆掌著,我則邁到那摩爾人的跟前,在他身后彎下腰來,假裝要找什么,然后突然起身抱住他的胯部,一下子把他從船板上掀進海里。他在水里一向像個軟木漂子,所以即刻就浮了上來,他向我連呼帶喊著,求我把他弄上船去,說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他也情愿跟著。他拼命地向船游來,很快就要追上我了,因為船無風可借。我只好走進船艙里,提出一桿鳥槍來對著他說,我可沒傷害他,他要老老實實,我不會對他下手的。我又對他說:“你水性那么好,到岸是沒問題的,再說海上也無風無浪,還不趕快游回岸上去,我可不想傷害你;但如果你靠近船的話,我會射穿你的腦袋,我是鐵了心要找回自由的。”聽過這話,他只好轉回身子,朝岸邊游去,我相信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游到岸上,因為他是個游泳好手。
我本想淹死那小仆,而把摩爾人帶在身邊的,但我不敢信任他。他一游走,我就轉向這小仆,人們叫他舒利,于是我說:“舒利,你要是對我忠心耿耿,我會讓你出人頭地,可你要兩面三刀,不以穆罕默德和你親爹的那把胡子對我起誓,我也會把你扔進海里的。”這小子笑瞇瞇地對著我,一臉無辜,說我犯不著懷疑他,而且發誓要忠于我,隨我走到天涯海角。
在我還能看見那摩爾人游泳時,我讓船一直開往海里,而不是順風鼓帆,好讓他們以為我去了直布羅陀海峽(但凡有點頭腦的人都會這樣的),誰能想到我們會張帆往南,去那野蠻人的海岸呢?到那里,所有部落的黑人肯定會一涌而出,用獨木舟把我們團團圍起來,然后干掉我們。也可能不等上岸,就被野獸,或更殘忍的野人生吞了。
然而一等暮色初臨,我就改變航道,向著東南直駛過去。我讓船稍稍偏東一點,以便沿著海岸走。風好,浪也平,所以當轉天下午3點鐘我第一次看到海岸時,我相信這已到了薩利以南150英里開外的地方,已經不在摩洛哥皇帝的王境之內,也出了任何國王的領土了,因為我們沒看到任何人。
可我被摩爾人擄過一回,不免像驚弓之鳥,生怕再落入他們的手掌,于是也不停船,也不靠岸,也不拋錨,就這樣仗著風好,一口氣開了五天。這時風向開始南轉,我也斷定即使有船在追我們,現在也該放棄了。于是我壯起膽子,攏到了海岸,在一條小河口拋下錨來,至于這里叫什么,在什么地方,我一概不知,也不知道是在什么緯度,什么國家,周圍是什么人種,這河叫什么名字。我不曾看見、也不想看見什么人,我想要的只是淡水而已。到了傍晚我們駛進這條小河,決定天一黑就游上岸去,然后把這地方查看一番。不料天剛落黑,就傳來一些不知名的野獸發出的窮號怪嘯,那可憐的孩子嚇得要死,直求我等天亮了再上岸去。我說:“也行,舒利,咱們現在就不去了,可到了白天,咱們沒準兒要撞見人的,跟這些獅子比,他們待我們不會強多少。”“那咱們就給他們吃頓槍藥,”舒利笑著說,“把他們趕跑。”舒利常同我們奴隸們聊天,所以能說些英語。我看這孩子如此好興致,心里也高興,為了給他鼓勁兒,我從主人的箱子里取出酒瓶子,給他喝了一口。說到底,舒利的主意不錯,我就采納了,于是我們放下小錨,靜躺了一夜。我之所以說躺著,是因為我們整宿沒睡。因為兩三個小時過后,我們就看見各式各樣的龐然大物(我們也叫不上名字來)下了海岸,來到水里翻騰打滾,快快活活地給自己沖涼;它們的狂嗥濫叫煞是可怕,我以前真是從未聽過這樣的聲音。
舒利嚇得要死,我也一樣。后來,其中的一只巨獸居然向我們小艇游來,我們倆更嚇壞了,雖然看不到它,但從它噴出的水聲推測,這一定是個巨大、可怕而兇猛的野獸。舒利說是頭獅子,也許是吧,因為我對此毫無所知,然而可憐的舒利哭喊著要我起錨劃走,我說:“這可不成,舒利,我們可以拖著錨鏈上的浮筒向海里滑一滑,它們不會跟我們太遠的。”我話音甫落,就見這野獸(誰知道那是什么東西)距我們不過兩槳遠了,我大為驚駭,但我還是立即走進艙里,抄起我的槍向它開了火,它遭到槍嚇,便扭過頭游回了海岸。
槍聲一響,岸邊和陸地深處便一齊響起野獸的號叫與咆哮,那駭人而丑陋的聲音,實在是無法形容,我因此而蠻有幾分道理地認為,它們此前是從未聽過這種聲音的。我只好承認晚上是無法上岸了,可白天怎么上岸,恐怕還是問題。因為落到生番手里和落到獅子、老虎手里,結果會是半斤八兩的,起碼我們對這種危險同樣擔心。
盡管這般險惡,可我們還是得上岸去找些水來,因為船里的余水已經不足一品脫了;但問題是什么時候去找,到哪兒去找。舒利自告奮勇,說如果我讓他帶只水罐上岸的話,他會看看哪兒有水,并給我弄些回來。我問他為什么要自己去?為什么不是我去而他留在船上?舒利的回答真是有情有義,不由我不永遠喜歡上他。他說:“要是野人們來了,他們就吃我,你就溜走。”我說道:“舒利,咱倆一起去,野人們來了,咱們就殺死他們,咱倆誰也不讓他們吃。”于是我給舒利吃了一片干面包,又從前面我說起過的酒箱里,抽出酒瓶來讓他灌了口酒,然后把小艇拖近岸邊,停在我們覺得合適的位置,就蹚水上岸了。除了水罐和槍支,我們什么也沒拿。
我擔心會有生番駕著獨木舟順河而下,所以不敢走出小艇的視線之外,而那孩子,則看到約一英里開外的陸地深處有片低地,就慢悠悠地走了過去。誰知過了一會兒,就見他朝我一路奔來,我還認為他后邊追著生番,或是遭了什么野獸驚嚇呢,于是跑過去救他,而當我跑近他時,卻見他肩上搭著一只他射殺的獵物,要說是兔子,顏色卻不像,腳也略長一點。不管是什么吧,我們都很高興,因為可以美餐一頓了。而這小家伙之所以這么樂顛顛地跑來,則是要告訴我:淡水找到了,野人卻沒見著。
后來我們才發現,這么費勁地找水真是大可不必,只要我們沿小河再上行一點,待潮水一退,我們就找到淡水了,河里的海水其實上灌得很淺。我們灌滿水罐,吃掉我們獵殺的兔子,看到此地毫無人跡,于是就準備再走一程。
因為在以前的航行中,我曾到過這片海岸,所以我清楚離此不遠,就是加那利群島和佛得角群島[7]了。但我沒有儀器,無從由觀測得知我們所處的緯度,而這些島嶼在什么緯度,我也所知不確,起碼是想不上來。所以是無從找起,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該拐進大海去尋找它們,否則的話,要找到其中的一些島嶼,對我來說是易如反掌的事。而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沿海岸走了,但愿能撞進英國人的貿易地帶,找見一些去做日常貿易的船只,然后被他們救上來,帶回家去。
如果我估計得不錯,那我們現在所處的地帶,一定是介于摩洛哥皇帝的王境和黑人的領土之間,這里荒無人煙,只有野獸。黑人大概是怕摩爾人,所以棄此南遷,摩爾人又覺得這里過于荒蠻,居住不易。但他們都舍棄這里,恐怕真正的原因還是這里滿山遍野出沒著老虎、獅子、豹子和另一些兇殘的野獸。所以摩爾人只把它當作狩獵場用,他們一來,就浩浩蕩蕩,像一支軍隊,足有兩三千人。我們從海岸上來,走了近100英里,確實是毫無所見,白天只是沒有人煙的荒原,晚上只聽見野獸的窮嚎怪嘯。
白天有那么一兩次,我好像是看到了特內里費,這是加那利群島上特內里費山的頂峰。于是我雄心頓起,想涉險入海,以期到達那里。但試了兩次,都被逆風折回,而且船小浪高,所以我決定還是按當初的計劃行事,只沿著海岸走。
離開這里之后,為了取淡水,我又曾幾次被迫上岸,其中一次頗值得一敘。有天清早,我們駛入一塊高高的小地角下面,拋下錨來。這時剛剛漲潮,我們靜躺著,想等著潮水再漲得遠一點。舒利一向比我眼尖目疾,這時他悄聲地喚我,說我們最好是離開海岸,因為他看見在遠處的小山側面,有一頭可怕的巨獸睡得正香呢。我朝他指的方向望過去,真是有一只嚇人的巨獸,原來這是頭可怕的獅子,它躺在岸上的一片山影下,那山影像是蓋在它身上。我對舒利說:“你上岸去把它干掉吧。”舒利一臉驚恐地說道:“把它干掉!它會吃我一嘴的。”他的本意是說,它會一嘴把他吃掉的。于是我不再搭話,只吩咐他靜靜地等著。我取出我們最大的一桿槍,給它裝足火藥,另加了兩個鉛塊,然后把它擱在地上,又給另一支槍裝上了兩枚子彈,既然我們有三桿槍,我索性也給第三桿裝上五枚小槍彈。然后我抄起第一桿,盡量瞄得準一些,照著獅子腦袋射過去,哪知它是把前爪搭在鼻子上躺著,所以那兩個鉛塊兒只擊中了它前腿的膝頭,把它的腿骨打碎了。它全身一振,低吼著躥起身來,但由于腿骨已斷,隨即又跌倒了,然后又用三條腿撐起身子,發出一聲嚇人的吼叫,那聲音我真是聞所未聞。我一看沒有擊中它的頭,不由得打了個愣怔,但隨即又抄起第二桿槍,在它要溜未溜的當口又開火了,這次它的頭被我擊中了,我興奮地看著它倒在地上,一聲淺吼,但還在垂死掙扎著。這時舒利的膽子也壯了,他要我讓他上岸去。我說:“好,去吧。”于是這小子一縱身跳進了水里,一手掂著一把小槍,一手劃著水朝岸上游去,他走近這家伙跟前用槍口點住它的耳朵,朝它腦袋射去,這一下它徹底歸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