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復這話雖說得霸氣十足，童姥卻是對他信心全無。

李秋水的厲害之處，沒人比她更清楚。

自己這位師侄雖也是內功深湛，在年輕一輩之中算得上佼佼者，但又如何能敵得過人家七十年功力？

“師侄，休要輕敵！這賤人甚是了得，速速帶我逃離此地，待我功力恢復，到那時......”

卻聽段譽打斷道：

“神仙姐姐，是神仙姐姐么？”

他聲音顫抖，顯然激動至極。

眼見慕容復含笑點頭，他幾乎站立不穩，連忙拍打袍袖，整理衣襟。

幾息間，一道窈窕身影已至近前，身法迅如鬼魅。

段譽定眼望去，只見來人身著一襲雪白宮裝，身段苗條，姿態婀娜，臉上罩著塊白綢，雖瞧不清面容，但眉目極美，與無量山洞之中的玉像一般無二。

“神仙姐姐......”

雙方甫一照面，旁人還未及開口，段譽已“噗通”跪了下來。

“今日段譽有幸得見尊顏，死而無憾矣！”

說罷，納頭便拜。

見此情形，幾人皆是一愣。

童姥嘿嘿冷笑道：

“賊賤人，一把年紀，也不知羞，到處勾引俊俏后生。”

白衣人莞爾一笑：

“師姐，多年未見，你仍是這副臭脾氣，一見旁人愛慕于我，你便要生氣，何苦來哉？”

她語調輕柔，步態搖曳生姿，哪里看得出已年近九旬？

此人正是童姥的小師妹、如今的西夏太妃——李秋水。

童姥二十六歲那年，本有機會治愈練功所患的隱疾，卻遭師妹暗算，以至走火入魔，再無長高的希望；

為報此仇，她潛入西夏皇宮，在李秋水臉上割下一個“井”字，毀了這副傾國傾城的容貌。

這師姐妹二人爭風吃醋了一輩子，均視彼此為生平第一仇敵。

李秋水算準了童姥近期散功，是以匆匆趕來報復。

“師姐，近日小妹聽聞你手下那些個妖魔鬼怪很不安分，這才大老遠趕來助你，怎地你像是不大歡喜？”

說話間，身形一閃，已掠至近前，纖手揮向童姥頸間。

忽聞身側傳來一聲輕笑，慕容復揮臂一格，二人真氣相撞，罡風四溢。

李秋水后退兩步，柳眉微蹙，面露訝色。

“你是何人？竟敢插手我們姐妹的事？”

童姥嘿嘿笑道：

“你竟不知他是何人？師侄，還不將七寶指環給你師叔瞧瞧？”

慕容復依言亮出指環，李秋水頓時面色大變，顫聲道：

“你......無崖子呢？他怎么樣了？”

她畢竟與無崖子夫妻一場，此時見了指環，再聯想到眼前師侄身上的強橫內功，立時便以為無崖子已將一身功力灌注給了慕容復。

此言一出，童姥亦是一愣。

方才她只顧回憶過往，心神激蕩之下，竟忘了這一層。

“師侄，我師弟他莫非......”

想到師弟可能已不在人世，饒是平日里威風八面、殺人從不用第二招的天山童姥，亦感黯然神傷，眼眶發紅。

李秋水更是柳眉倒豎，渾身真氣鼓蕩，衣袂飛揚，哪里還有什么“神仙姐姐”的氣度風范？

卻見段譽茫然抬頭道：

“無崖子老前輩不是好好的么？”

“當真？”

“他身在何處？”

段譽正要說話，卻聽慕容復干咳一聲道：

“恩師現下好得很，請二位放心?！?

童姥莞爾笑道：

“賢侄，你過來，將你師傅的下落悄悄告訴我，師伯有好處給你！”

慕容復眼珠一轉：

“如此......未免不大公平?！?

李秋水嫣然一笑：

“正是！賢侄，你瞧我師姐那副樣子，小孩子也似，她能有什么好處？你將你師傅的去處告訴我，師叔這里......”

話未說完，只聽童姥道：

“我傳你‘天山六陽掌’！”

李秋水不甘示弱：

“我傳你傳音搜魂秘術！”

“賢侄，師伯傳你‘天山折梅手’的功夫，神妙非常！”

“師叔的白虹掌力，曲直如意，威力無窮......”

你一言、我一語，起初爭著獻寶，說著說著，就又變成了二人相互挖苦。

“師姐，師兄早已與我成親，我們若是舊情復燃，你該當賀喜才是，如何又要與小妹相爭？”

“呸！賊賤人！人盡可夫！既已做了西夏的太妃，便該守著你那些小白臉去！不要臉......”

忽聽慕容復幽幽一嘆：

“師傅啊師傅，你身殘心冷，屢屢輕生，這兩個女人卻只顧爭風吃醋，何其可悲啊......”

聽聞此言，二女頓時將目標轉移：

“你胡說什么？我師弟何等英俊倜儻？怎么就身殘了？又如何心冷？”

“不錯！師兄他武功蓋世，誰能傷得了他？再敢胡言亂語，休怪做師叔的不留情面！”

慕容復也不答話，只一味搖頭，不住嘆息。

段譽瞧妹夫神色，知道該自己說話了，適時開口：

“三十多年前，無崖子老前輩被丁春秋那惡人暗算，跌落山谷，雙腿殘廢......如此如此，我妹夫破了珍瓏棋局，才成了老前輩的弟子……”

話未說完，只聽童姥一聲怪叫：

“丁春秋——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秋水雙眸通紅，眼眶中不斷有淚珠滾落。

“師兄，師兄，我對你不起......”

老姐妹倆，一個咬牙怒罵，一個喃喃自語，良久后，忽地對視一眼。

“師姐，你如今功力未復，不過那‘斷筋腐骨丸’想來是隨身帶著吧？”

童姥知她心意，微一點頭，從懷中取出幾枚丹藥，抖手扔了過去。

“若是你先捉了丁春秋，務必讓我種下生死符，若不能讓他哀嚎百日再死，難消我心頭之恨！”

話至此處，長嘆一聲：

“師妹，你若讓我為師弟報了這仇，終此一生，我再不與你為難！”

李秋水將那毒丸置于袖中，點頭道：

“師姐，若是你先捉住了他，也請務必通知我一聲，小妹感激不盡！”

“好！我這便回靈鷲宮，發散人手，搜尋那惡賊的下落……”

三言兩語之間，二人已達成約定。

言語間默契十足，哪里還有半分以往的切齒之恨、你死我活？

片刻間，破功之仇，毀容之恨，仿佛盡皆煙消云散了。

這倒并非因她們氣量過人，相反，這二位都是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之輩。

此刻之所以能暫時放下仇恨，無非源于對無崖子的一片癡心。

童姥一生獨身，為師弟守身如玉，連男人的面都不見；

李秋水雖有過不少相好，然心中日夜所念所想，仍只師兄一人。

想到無崖子三十年來所過的日子，二人只恨不能以身相代，此時只想將那姓丁的逆徒剝皮抽筋，以解心頭之恨。

彼此間多年的仇怨與這事相比，頓時便顯得沒那么重要了。

“賢侄，勞你將師伯送上縹緲峰，我......”

童姥話未說完，卻見慕容復躬身打斷道：

“恩師若見師伯與師叔和好如初，必定胸懷安慰。只是丁春秋之事，已不必二位憂心，弟子早已替恩師清理了門戶。”

此言一出，童姥連連撇嘴，顯然不信。

李秋水更是輕哼一聲，揮掌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