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烽火燃京畿,砥柱定中流(下)
- 緣起夢回錄
- 朔旦冬至
- 2654字
- 2025-06-24 18:36:18
廟堂之上:
明面上,河運派與海運(革新)派達成了脆弱的“共赴國難”同盟。穆彰阿一系在漕運衙門和河道總督衙門確實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效率”。運河上的漕船似乎比往年更密集了些,沿途關卡查驗也“寬松”了許多,至少表面上保證了京城糧倉的充盈和前線的部分急需。然而,暗流從未停止。
戶部衙門,王鼎看著工部遞上來的新軍裝備預算條陳,氣得胡子直翹:“什么?!第一批五千人的鳥槍、火藥、被服、餉銀就要這個數?穆彰阿那邊剛批給河工‘加固險工’的銀子,數目也不??!國庫不是聚寶盆!這錢從哪擠?”他對著祁寯藻抱怨,“還有漕糧折銀的款子,戶部催了幾次,那邊總說‘河道淤塞,轉運維艱,需疏通款項’,分明就是推搪!新軍是陛下的心頭肉,可這錢…唉!”祁寯藻也只能苦笑:“王大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先緊著最緊要的來吧,招募和初步訓練的錢糧,我再去陛下那里磨一磨。至于器械…只能指望工部和林宇那邊,看能不能省點了。”
工部衙門,氣氛同樣凝重。負責軍械的郎中對著圖紙和一堆繳獲的、銹跡斑斑的英軍燧發槍殘骸,愁眉不展:“仿制?談何容易!這鐵料、這銃管、這燧石機括…咱們的工匠,打大刀長矛是好手,這精細玩意兒…唉!”旁邊一個老工匠嘟囔:“大人,不是小的們不盡力。您看這洋槍管,又直又光溜,咱們用老法子鍛打,十根里能成一根不炸膛的就不錯了!還有那火藥,勁兒是大了,可也邪性,稍不留神就…嘭!”他做了個爆炸的手勢。負責的官員煩躁地揮揮手:“行了行了!牢騷話少說!陛下等著要新槍!潘中堂和祁大人都盯著呢!林宇那小子不是從海運學堂弄了幾個洋匠人嗎?讓他們趕緊想辦法!銀子…再想辦法擠擠!”
市井之間:
新軍招募的告示貼滿了九城。地點設在西郊神機營舊校場。告示寫得慷慨激昂:“…國家養士百年,仗義死節,正在今日!…招募忠勇精壯,保家衛國,共御外侮!…餉銀從優,建功立業,封妻蔭子!”然而,圍觀的人群反應各異。
一些衣衫襤褸的流民和城市貧民眼中燃起希望,圍著告示指指點點:“管飯不?餉銀真能按時發?”
“保家衛國?聽著是條漢子該干的事!總比餓死強!”
“聽說練得可狠!王胡子當總教習,那家伙,關外的煞星!”
幾個穿著還算體面、但神情萎靡的旗丁路過,嗤之以鼻:“嗤!新軍?再新能新過咱祖宗入關時的鐵騎?讓爺去跟泥腿子一塊兒滾泥巴?跌份兒!”
“就是!咱爺們兒在步軍營掛個名,按月領錢糧,舒坦!打仗?那是綠營丘八的事兒!”
一個挑著擔子賣炊餅的老漢嘆了口氣,對旁邊的人低語:“唉,又要抽丁了…這仗,什么時候是個頭啊。餉銀?說得輕巧,最后還不是攤到咱們這些小民頭上?”旁邊的人默默點頭,臉上寫滿憂慮。
而在琉璃廠附近的文玩店、書肆里,清流士子和一些關心時局的文人議論的焦點又不同。
“堅壁清野!陛下此策甚妙!效法三元里,以空間換時間,以民力耗敵鋒!此乃老成謀國之舉!”一個中年文士擊節贊嘆。
“練新軍更是根本!舊軍積弊,非猛藥不可治!唯望此次真能革除舊弊,練出一支真正的王者之師!”另一個年輕些的附和。
“然則,兩年…時間太緊了?!币粋€須發皆白的老翰林憂心忡忡,“倉促成軍,恐難當大任。且所費錢糧,必是天文數字。河運、漕糧、新軍…處處要錢,國庫空虛,如何支撐?穆彰阿等人,豈會真心配合?只怕…”他搖搖頭,未盡之意,眾人皆明。改革的阻力,財源的枯竭,內部的掣肘,都是巨大的隱憂。
海運學堂·格致院:
與其他地方的喧囂或憂慮不同,這里的氣氛是壓抑的興奮和近乎瘋狂的專注。巨大的工棚里爐火通紅,叮當的打鐵聲不絕于耳??諝饫锘祀s著焦炭、金屬和汗水的味道。
林宇,這位剛剛被皇帝在朝會上點名寄予厚望的學堂高材生,臉上沾著幾道黑灰,雙眼卻亮得驚人。他正和幾個同窗圍著一支拆解得七零八落的英軍“布朗貝斯”燧發槍,激烈地爭論著。旁邊站著兩個被重金聘請、簽了嚴苛契約的西洋技師,表情無奈。
“仿制?照葫蘆畫瓢沒出路!”林宇指著槍機上精巧但復雜的燧發機構,“這東西雨天十槍九??!咱們要造,就得造更好的!至少,得不那么怕潮!”
“林,說得容易!”一個叫李墨的同窗拿著燧石發火裝置,愁眉苦臉,“這燧石角度、彈簧力度,差一點都不行!咱們的鐵料、工匠手藝…難!”
西洋技師查理聳聳肩,用生硬的官話說:“林,你們的想法…很好。但好的火槍,需要好的鋼,好的機床,好的…一切!現在…太難。”
“難?”林宇猛地抬頭,眼中燃燒著不服輸的火焰,“三元里的鄉親用鋤頭都能打死紅毛少校!我們守著學堂,有陛下支持,有這么多聰明腦袋,還搞不定一支槍?查理,你負責把燧發機構簡化,怎么可靠怎么來!李墨,你帶人研究繳獲的英夷火藥,看看他們加了什么,威力那么大!還有,”他看向角落里一堆繳獲的紙質定裝彈殼,“這東西好!省了臨陣裝藥的時間!想法子,咱們也弄出來!工部的鐵料不行,我們就自己試!百煉鋼,灌鋼法,古書里有的是法子!我就不信,咱們老祖宗能造出青龍偃月刀,就造不出一支好火槍!”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感染了周圍的人。工棚里的爐火,似乎燃燒得更旺了。
夜色深沉,細碎的雪花再次無聲地飄落在紫禁城層層疊疊的琉璃瓦和朱紅宮墻上,將白日的喧囂與紛爭輕輕覆蓋。
養心殿的燈火依舊亮著?;实坼\凌沒有休息,他獨自站在巨大的大青水陸輿圖前,目光沉沉地落在東南沿海那漫長的海岸線上。三元里、虎門、廈門…一個個地名如同燒紅的針,刺在他的眼中。
御案上,堆放著潘世恩、王鼎、祁寯藻聯署呈上的《整軍經武急務條陳》,厚厚一疊,墨跡猶新。旁邊,是穆彰阿呈報的《漕運暢通及河工穩固奏折》,措辭恭謹,數據詳實。
殿內寂靜無聲,只有炭火偶爾發出的噼啪輕響和窗外落雪的簌簌聲?;实劬従忰獠?,指尖劃過冰冷的圖上山川河流。他的思緒在激烈的交鋒:草野的怒吼與廟堂的算計,熱血的忠誠與冰冷的現實,迫在眉睫的危機與艱難孕育的希望…三元里的星火,點燃了民氣,也照亮了前路,但前路絕非坦途。堅壁清野是無奈之下的韌勁,新軍建設是孤注一擲的希望,而對河運派的暫時妥協,則是帝王心術下不得不行的險棋。
“兩年…”皇帝低聲自語,聲音在空曠的大殿里顯得格外清晰。兩年,他要一支脫胎換骨的新軍!兩年,他要沿海的烽火不能蔓延成燎原之勢!兩年,他要這艘千瘡百孔的帝國巨輪,在驚濤駭浪中找到新的航向!
窗外的雪,下得更緊了。潔白的雪花覆蓋了宮闕的威嚴與滄桑,也暫時掩蓋了這座古老帝都的躁動與不安?;实鄣哪抗鈴妮泩D上抬起,望向殿外無邊的黑暗與飛雪,那深邃的眼眸里,有沉重的壓力,有無盡的憂慮,但更深處,是一種淬煉過的、如同寒鐵般的決絕。他知道,從三元里風雷震動金殿的那一刻起,他,和這個帝國,都已別無選擇,唯有砥柱中流,背水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