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你以為，這樣做會改變什么嗎？”劉光冷冷道，并不看赤練一眼。

“不愧是劉光大人，千算萬算，還是讓你猜到了。”

“猜到這個的不是我。”劉光不耐煩地說，“我倒是想請教李公公，光天化日之下劫持韓國公主，是何道理。”

“劉光大人天生聰明，自然明白，這是韓王的意思。如果大人你肯痛快答應行刺，羿南公主也不必受這番苦了。”

赤練一震——又是韓王？這個她幾乎沒有見過面的父親，究竟想對她干什么？如果說，韓王想要把她嫁給劉光，又為什么要劫持她？難道是劉光拒絕了？

“李公公，我沒工夫跟你打啞謎。我數(shù)到五，再不放人，你的人頭，可就得落地了。”

“劉光！”李公公怒喝一聲，赤練只覺得頸上一疼，溫熱的液體便淌了下來。生死關(guān)頭，赤練完全清醒過來。她賭李公公此時指注意著劉光，不會在乎她的動作，便悄悄地抬起了左手。

“一。”

運功讓心臟更疼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冒出來。

“二。”

架在頸上的劍壓得更深了。劉光的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

“三！”

劍因為劉光這發(fā)狠的一聲抖了一下，赤練趁機猛地把左手指甲戳進李公公的皮膚中。但聽那人驚叫一聲，隨即沉沉倒地，一雙眼圓睜著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著道的。

赤練一見得手，身體立刻松懈下來，搖搖晃晃就向后倒去。只見劉光身影一閃，已然來到赤練身后，兩臂穩(wěn)穩(wěn)地將她摟住，輕放在地上，然后又在李公公衣襟里，搜出了一個小黑瓶子，復又把赤練扶起來，把藥遞到她手上

。赤練一聞那藥味兒便知道是解藥，立刻服下，不到半刻便感覺心上一輕，那鉆心之痛，總算是消除了。

“多謝衛(wèi)大人救命之恩。”赤練勉強起身道。赤練知道劉光出府時平時不愛穿官服，此時卻是穿著官服來的，可見他得到消息后行動之急。

而劉光只是冷哼一聲，仿佛對赤練的安危并不擔心，道：“既然感謝，不如跟我去見一個人吧。”

“誰？”

“韓王安。”

他們就這樣挾著那個李公公回到大道上。赤練本來還擔心這樣太招人耳目，一上街才知道，如此擔心完全沒有必要。

街上盡是四散奔逃的百姓跟制止混亂的官兵，高聳的城墻上緊密地安置著強弩機。

秦兵的炊煙，已然清晰可見；秦人的戰(zhàn)鼓，已然清晰可聞。

滿城的山雨欲來，亂世烽煙。

醒過來時，卻是夕陽西下了。赤練是被疼醒的，她知道自己中了赤蚣散，心臟就好像被千百條小蟲啃咬一般，令人痛不欲生。

就算是從小接觸毒藥的她，也痛苦得發(fā)出悶哼。

這樣不行，得趕快解毒。

如果她在抵擋痛苦的時候能觀察一下四周的情況，就會發(fā)現(xiàn)她現(xiàn)在的處境有多糟糕。她被五花大綁，扔在一間柴房內(nèi)，房里除了稻草，就是一個小小的水槽，水槽里裝滿了水，散發(fā)出某種嗆人的氣味。

這是一個用來私施水刑的房子。

門“吱吖”一聲被推開了。赤練勉強抬頭，看到了三個衣著平常、臉上隨便蒙了塊布的人走進來。赤練暗暗嘲笑這些人的幼稚——就算換了身皮，這些人步態(tài)里的優(yōu)雅絕對是王公貴族才能有的。她一面試圖把萬清散逼進自己體內(nèi)，一面腦子飛轉(zhuǎn)，試圖猜測這些人的身份以求應對之道。

“公主大人，多有得罪了。”為首的高個男子清了清嗓音，道。這人有點兒陰陽怪氣的，像是個……太監(jiān)？

赤練來回掃視著三人，并不答話。

“您一定在好奇，我們?yōu)槭裁匆埬竭@兒來。”那人也不惱，繼續(xù)道，“很簡單，我們不過是想讓您給我們寫幾個字。”

寫字？赤練微微皺了皺眉頭。她突然想到了某種可怕的可能——

“只要把劉光指使你去殺明夫人的過程寫下來，公主您就可以回家了。”赤練猜想，如果那人把面罩拿下來，她一定能看到一張堆滿假笑的臉。比起這個人，赤練更在意他身后兩個個子稍矮的人。從進屋開始，這兩個人就散發(fā)著一種殺氣，雖然不比劉光白鷂，卻也不是她能對付的。

“公主大人是怎么想的呢？”

不說話是不行的了。赤練故意拖長了自己的聲音：“你們真是愚蠢哪，中了計還不知道呢。”

從王宮出來，三人便背道而行。白鷂徑直回了城北府上，而赤練卻被劉光領(lǐng)著，來到了一家不起眼的酒肆，給酒保使了個眼色，然后在廚房里面，進了一條密道。

“這是通往哪兒的？”密道里的光線很暗，攪得赤練心神不寧。她始終覺得，自己漏掉了什么關(guān)鍵的東西。

“你家。”劉光簡短地回答，“我們?nèi)ソ幽隳赣H，然后離開新鄭。”

“你們是……什么時候有這個打算的？”赤練從劉光冷靜的聲音里聽出了點弦外之音。

“一個月前，你被襲擊的時候。如果羅網(wǎng)刺客團的勢力已經(jīng)浸透到國都，那么韓國的毀滅……就是遲早的。本來，我們是要在日落前行動的，哪想到你聽到那件事，反應那么大。如果不是你的蛇和那個匈奴巨人，我可能找不到你了。”

“匈奴巨人？”赤練詫異了，隨即想起來，她確實是順手給一個傻大個子解過毒，可是那個人怎么會想到去找劉光？難道他也能跟蛇溝通嗎？

“是個怪人，闖進我府里面大鬧一番后又走了——往這邊，我們到了。”劉光言罷，伸手按下了墻上的一塊磚，頭頂立刻露出了一方天空，一條蛇“嘶嘶”地吐著信子，從密道出口探下頭來——正是赤練的蛇。

劉光輕輕一躍便回到地面上，赤練則踩著梯子，小心地爬了上去。周圍的景象令她大吃一驚——這里是她家的后院？她之前跟劉光的人沒有什么交集，難道母親……

“轟——”大地突然劇烈地震動，北邊已然暗下的天空，被不祥的火光照亮——秦兵攻城了！

“不好，快走！”劉光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起來。他拉著赤練直接進了屋中，整個府一個人都沒有，仆人應該都是被遣走了吧，就像——

赤練突然心頭一緊。

就像韓王把群臣都遣散了一樣。

如果韓王只是為了等待最后的毀滅降臨，那母親……

心里的不安越來越濃，赤練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完全沒注意到，劉光看了她一眼，眼里居然有那么一絲不忍心。

最后，兩人在正廳找到了赤練的母親。

還好，母親端坐于堂前，面無異色，穿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漂亮。她的手邊，放著一個奇怪的黑底紅紋盒子。

“夫人。”劉光道，“我們必須離開了。”

夫人？赤練更加驚詫了——母親究竟是什么身份，能讓劉光這樣連韓王都要懼三分的人用上如此鄭重的稱呼？

而母親接下來說的話，讓赤練再也顧不上驚詫了——

“我留在這里。我知道韓王的詔令了，你有什么打算？”

留在這里？那不是，等死？

赤練立刻想開口讓母親改變主意，卻不想劉光手一橫，攔在她身前。赤練焦急地看著劉光，但劉光，只是輕輕地沖她搖了搖頭，然后向母親已拱手，道：

“衛(wèi)某雖然看不慣韓王的作風，但今天之前，依然會守君臣之道。”

“嗯。”母親緩緩點頭，“練兒，你來。”

赤練上前，還想說什么，卻被母親嚴厲的目光給制止住了。母親打開了那個奇怪的盒子，里面躺著一把黑色的劍。

“練兒，這是，我們操蛇之人的祖?zhèn)髦畬殹`蛇軟劍。”母親把劍拿起，那劍身居然軟軟地在半空中蕩著，像極了一條黑蛇，“練兒，記住，去蜀國，尋找巴蛇后人，把這柄黑蛇軟劍，鑄造成你的赤練蛇劍。火魅術(shù)的心法已經(jīng)在鳳凰堡的人那兒了，你要好生修煉。”

“娘……”赤練的聲音在發(fā)抖。她知道，母親的心意，不會再改變了。她雙手接過那把軟劍，道：“娘說的，女兒都記住了。”

“唉……”母親卻常常地嘆了口氣，“練兒，赤練王蛇雖然看上去有劇毒，其毒性卻并不強，你的性格，也跟赤練王蛇一樣，讓為母不放心啊。”

“娘……就不能一起走嗎？”赤練終于哭了出來，把軟劍像平時放鞭子那樣纏在腰間，捧起母親的手，“為什么一定要陪著那個男人？”

“練兒，等你懂什么事愛的的時候……”母親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向了正靜靜等著的劉光，“你就會明白了。”

一股暖流順著手掌傳進了赤練的心臟。赤練瞬時便覺得四肢有力起來，中毒留下的虛弱感正在迅速褪去——母親是在傳內(nèi)力給她！赤練不敢大意，立刻運轉(zhuǎn)心神，配合著母親，把那股內(nèi)力化在經(jīng)脈中。地面又是一次劇烈的震動，僅僅是一瞬間的功夫，那內(nèi)力便斷了，母親的手，也冷了下來。

“練兒，你去吧。”母親緩緩地把手放在了桌上，沒有了聲息。

赤練抽泣著，輕輕合上了母親的眼睛。

“我們走吧……”她擦了擦眼睛，轉(zhuǎn)身，低頭，對劉光道。

“劉光大人！”赤練一揮軟劍掃倒了最后的障礙，平民潮水般向城外涌去，立刻把她跟同伴沖散了。劉光左沖右突來到赤練身邊，喝道：“還等什么，快走！”拉著赤練就要走。

突然，一股凜冽的殺氣從背后襲來。整個戰(zhàn)場，似乎都為這可怕的殺氣滯了一滯。

劉光猛地抬頭，瞪著站在城墻上的那個人。赤練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要被捏斷了。她抬頭，看到一個不著甲的劍客，居高臨下地看著劉光，眉頭微蹙，一手按在劍上，血雨腥風中淡然自若，卻又給周圍的人強大的威壓，宛若一把絕世利劍，尚未出鞘卻已殺機畢露——跟劉光一樣。

赤練有種感覺，這兩個人，哪怕是在千軍萬馬中也能輕易認出對方。她生怕劉光一時沖動上去跟此人戰(zhàn)斗，低聲道：“劉光大人，我們快走吧。”

此時，兩軍陣營幾乎同時爆發(fā)出呼聲：

“是蓋大人！大家加把勁啊！”

“是蓋聶！大家沖上去殺了他！”

蓋聶的到來讓秦軍士氣大增，突襲救民的那一小股韓國衛(wèi)兵被逐漸蠶食，越來越多的人沖向了劉光這邊。而城墻上，越來越多的韓軍前赴后繼地沖向了蓋聶。

劉光似乎是下定了決心般把赤練往人流那邊一推——“記住，南邊！”

赤練地被人流裹挾沖向城外，看著越來越多的人，圍向劉光。她一咬牙，轉(zhuǎn)身混入人流中。赤練王蛇盤在脖頸上太扎眼，她便讓蛇先離開。

人流的速度是可怕的，不一會兒赤練便出了城。她急著劉光的話，跟著向南的一股平民跑。突然，頭頂上傳來了箭矢破空的聲音，幾個人應聲倒下——這群秦兵，竟不準備放過這些平民！赤練也無法可想，只能盡量靠著墻根走，把自己隱匿于黑暗中。

赤練王蛇不知道什么時候跟了上來，“嘶嘶”吐著信子，告訴她危險來臨的方向。混亂中她似乎聽到誰在喊“住手”，接著又是一聲鷹嘯，一只巨大的黑鷹俯沖向城墻，掃倒了一片秦兵。赤練不敢抬頭看，趁著箭雨稀疏，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