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暗淡
- 諸天剪輯:幀幀都是名場面
- 明明有天意
- 4390字
- 2024-02-03 10:33:19
葉佩珠心中恰似打翻了五味罐,昔日情景宛如潮水,一一涌上心頭。當年他重傷昏迷時的呢喃,當日婚禮上見到赤練時的失神,雖然事隔多年,現在想起,依然歷歷在目。只怕直到今天,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還是比不上赤練的吧?
神傷之間,只聽到赤練軟語嬌聲地說道:“好可愛的孩子!是你和子房哥生的吧,給我抱抱成么?”
葉佩珠心中一懔。她所認識的赤練是個明慧到近乎狡猾的女人,想必此次一定不是偶然路過探望舊友,若是讓她抱走曼兒,不知會出什么岔子。她動念也快,手上暗中用力,對女兒輕捏了一把。
曼兒一疼,哇哇大哭,葉佩珠一面哄著,一面向赤練致歉:“孩子怕生,不肯別人抱呢。”赤練笑笑,也就作罷了。
來者是客,不管葉佩珠心里是不是歡迎赤練,面上的禮數卻不能缺少,便邀她進屋歇息。赤練隨她進來,抬眼看時,見到屋舍布置甚少,但不顯簡陋,只覺簡約,美中不足的是隨處可見的書卷,使得本來挺整潔的屋子堆放得甚是混亂。
“怎么不收收?”赤練指著一卷書簡笑問。
“這些書都放在子房最順手的地方,要是收拾了,他找起來反倒麻煩。姐姐喝水。”葉佩珠端了碗水過來。赤練謝過,輕輕呡了一口就放下了。
二女話話家常,不覺近午,葉佩珠去準備午飯。赤練本想幫忙,葉佩珠忙道:“姐姐是客人,怎么能做這些粗活呢?”
赤練冷冷一笑:“妹妹該不是怕我在飯菜里做手腳吧?”
葉佩珠被她說破心思,卻毫不慌張,只淡淡一笑,道:“姐姐這般聰慧的人物,若真要下毒,我母女此刻哪里還有命在?至多至多不過是以我母女為質,牽制子房罷了。姐姐,我不瞞你,子房是軟硬不吃的性子,你只消和他實話實說,他自有權衡,用不著使什么下作手段。”
她拿這話一堵,赤練便有害人之心,也不會做無謂之舉。
正說話間,一聲脆響飛了進來:“娘!”四歲的張辟疆小鳥一樣地撲向娘親,拉著娘親衣裳下擺撒嬌:“娘!抱抱!”葉佩珠將女兒換到左手抱著,右臂彎曲,勾起了張辟疆。她自幼習武,力氣比尋常女子大得多,雖然抱著兩個孩子,卻也不覺辛苦。
“爹爹呢?”葉佩珠問小兒子。
張辟疆掙扎下地,拖著娘的衣裳往外跑,朝門外脆生生地喊道:“爹爹!”
劉光牽著長子張不疑正往屋里走,聽小兒子喊他,不由笑罵一句:“小壞蛋……”
話音未落,抬眼便看見了那位亭亭玉立的朱衣美人,霎時心頭巨震,五味雜陳。相識、仰慕、癡心、離別,曾經的曾經,過去的過去,一幕一幕,盡上心頭。
待他意識到自己失態,想說兩句時,頭腦里卻已一片空白,喉頭亦是干澀無比,半點聲音也發不出。良久,他才澀聲道:“赤練姑娘,或者,我該稱你作衛夫人了吧?”
從練兒到赤練姑娘,再到衛夫人,三個稱呼一個比一個生分,卻分明欲蓋彌彰。赤練只是大方地笑笑,并沒有否認“衛夫人”這個說法:“子房哥怎么叫都好。我不瞞你,這次我來,是請你出山相助的。”
她巧笑嫣然,一雙妙目更有勾魂攝魄之能,劉光與她雙眸一對,心神不由一蕩,虧得葉佩珠咳嗽一聲,他才回過神來,心中暗道慚愧,已經三十幾歲有家有室的人了,定力還這么差。
“都站在門口干嘛,進來說啊。”葉佩珠笑道。她瞪劉光一眼,旋即恢復笑容,接過他手中書簡放好。
飯罷,葉佩珠打發兩個兒子出去玩耍,自己收拾廚房,特意留劉光和赤練獨處。她心里清楚,遮遮掩掩的反顯小器,不如讓他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早早了斷。以她的武功,雖然身在廚房,要聽清他們說什么也不是難事,但總是不好。葉佩珠搖搖頭,氣沉丹田,斷絕雜念,卻是努力不去聽。
在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后,是劉光先開的口:“是衛莊大人要你來的嗎?”赤練輕笑著搖頭:“他不知道,是我自作主張。”
緊接著肅聲道:“子房哥,你隱居下邳已經十年了,還要等到幾時?如今嬴政已死,扶蘇蒙恬自盡,已是自毀長城。新君胡亥寵信趙高,荒淫無度,四方諸侯揭竿而起,不正是我們復興大韓的良機嗎?”她因為激動,聲音微微有些顫抖,白玉般的臉上也泛著一種特殊的珊瑚之色,更添艷麗。
而此時的劉光,竟絲毫沒有為她的美色所動,只是專注于那個十年來一直沉甸甸地壓在心頭的問題:是時候了嗎?
十年前,虞恨曾經提醒他,要等熒惑守心之后,天下方有劇變。年輕氣盛的他當時只把虞恨的話當成了陰陽家的無稽之談,妄想通過博浪沙刺秦,提前結束秦國的統治,可是失敗了,敗得很慘,慘到他甚至幾度想要輕生。如今十年過去了,虞恨的預言竟真的一一應驗。
秦始皇三十六年,熒惑守心。有墜星下東郡,至地為石,有人在那塊隕石上刻下了“始皇帝死而地分”
——其實不能排除刻字的那個就是虞恨或者陰陽家其他什么人。后來嬴政聽說了,派御史前去挨家查問,沒有人認罪,于是把居住在那塊石頭周圍的人全部抓來殺了,焚毀了那塊隕石。然而這些不過是嬴政自欺欺人罷了,沒過多久他就死在沙丘。
劉光還清楚地記得,當他確認了嬴政的死訊時,那種被狂喜和失落層層包裹的感覺。滅我國家、毀我宗廟、害我親戚、壞我前程的罪魁禍首死了!終于死了!這樣的突然,這樣的毫無徵兆!不久前這個自稱祖龍的人不是還到處找長生不老藥,企圖與天地同壽嗎?
他死了,死了啊!帶著他那長生不老帝位永傳的千秋大夢,帶著一身難以掩蓋的腐臭,躺進了驪山下那座幾十萬民工修筑了三十多年的地下宮殿中去了!劉光只覺得心里一輕,但很快更重的石頭就壓了上來:新君是胡亥,不是那個眾望所歸的扶蘇,天下又該大亂了罷。
他的國家是因為戰亂而毀的,他的親人是因為戰亂而亡的,他心里比誰都更厭惡戰爭,但是要復興大韓,就不能不打戰。這個道理他明白,想必六國貴胄們也明白,只是不知道是誰會第一個站出來,舉起反秦的大旗,燃起一路烽煙。
雖是晨時,但緊閉門窗,屋內光線仍很昏暗。屋中點著遺香,雖然極是馥郁濃濃,合了堂上那位品位很重的老者心意,卻難讓堂下五位年輕貌美的女子適應。她們久佇其中,麝氣撲鼻,不禁平添了心頭的沉重。
手指輪番上下,敲在案上,沉悶的聲響,竟使人感覺像是叩在心頭一般。
有人額頭滑下一滴汗,落在地板發出“滴噠”一聲。
“哼。”
席坐于案后的高陵君顯悵然一口氣吐出,隨手將一卷名冊放在案上。“……再無辦法了——事已至此,你們便回去整理行裝,準備上路吧。”
有人從高陵君的嘆息中聽出了惋惜之情,立即伏在地上放聲哭出……
“大人,求您放婢一條生路!”一人如此,其他人立即隨之伏地,同聲哭求。
屋內的沉靜被幾個女子哭哭啼啼的吵鬧聲打破。高陵君向后仰身,然后默默合上眼睛。疲憊不堪。他皺緊眉頭,蒼老的嘴角繃起一絲不快之意……
“給我退下。”
雖并不凌厲,但強硬的口吻不容她們僥幸。偷偷抬眼,仍看不清高陵君隱在暗中的神色。罷了……即便不見真意,可是那番黑暗中的默然已經意味著一切。
于是她們領會大人的意味,哭聲暫滯,紛紛起身,然后推門魚貫而出……
五人之中走在最后的一名灰衣女子低垂著頭出門。在這短暫卻令人窒息的須臾,她始終都未抬過眼瞼,抑或為自己未來的命運開一次口……
其實如此反應,諸人都對其習以為常了。她素來如此的——從齊國一路來到這里,根本就沒有人與她成功交流過,她總是默默居于馬車一角,將自己的頭抵在膝頭,一言不發,眼神暗然無物。
若不是到達定陶時她走到官員面前輕輕開口報了自己的名字,那么恐怕余人早都會將她視作一個不能說話的啞女了。
如今面臨著被打返齊國、前途未卜希望渺茫的將來,諸女子都在不顧姿儀的哭鬧,惟獨只有她……無神的眼中,沒有落下一滴淚水。
落在最后一個,她慢慢走出門去,卻適逢有人入門。如此一來,去路被堵,她抬起頭——粗布料的衣袖被捋到了臂肘上,袖口磨得粗糙,下頷一顫,被額前幾縷亂發遮住的眼睛,恍神一瞬。
這不正是高陵君的仆從……惠兒么。
只是來去匆匆的剎那間,女子眼神中閃過一絲從未有過的銳意。在她讓開惠兒一側瘦弱單薄的肩膀時,她的嘴型無聲變化……
惠兒只匆匆瞥她一眼,便調開了頭,仿佛剛剛,什么也沒有見到一般。
屋門重掩,最后一縷陽光退步于門外,惠兒俯下頭,發絲遮在眼前,而發后她的目光,在即將迎對高陵君前,重又變得沉默暗淡下來。
……
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陽光愈發刺眼起來。
在后院,這無人理會的地方,有個瘦弱的身影從低低矮矮的下人臥房中推門而出,手中吃力地端著一盆剛洗完還濕乎乎的衣物……惠兒連忙把盆放在幾桿木頭支撐的衣架下,似乎松了口氣,便提起衣袖擦了擦額角的汗珠。
高陵君人已年邁,身邊大事小情總少不了有人從旁服侍,而他卻又衷于仆從中這個惠兒的周到入微,雖人沉默寡言,但極是合他心意。
自然而然地,能用到惠兒的地方也多了不少。必然地,主人向來只能看到仆人能做出多少事,而從不關心仆人是否已經疲倦,加之他頻繁留惠兒于身邊,所以……惠兒能像現在這般遠離他身邊,做一些像洗洗衣物這樣的事情,對其來說已經算是一種休息和恩惠了。
雖是晨時,但緊閉門窗,屋內光線仍很昏暗。屋中點著遺香,雖然極是馥郁濃濃,合了堂上那位品位很重的老者心意,卻難讓堂下五位年輕貌美的女子適應。她們久佇其中,麝氣撲鼻,不禁平添了心頭的沉重。
手指輪番上下,敲在案上,沉悶的聲響,竟使人感覺像是叩在心頭一般。
有人額頭滑下一滴汗,落在地板發出“滴噠”一聲。
“哼。”
席坐于案后的高陵君顯悵然一口氣吐出,隨手將一卷名冊放在案上。“……再無辦法了——事已至此,你們便回去整理行裝,準備上路吧。”
有人從高陵君的嘆息中聽出了惋惜之情,立即伏在地上放聲哭出……
“大人,求您放婢一條生路!”一人如此,其他人立即隨之伏地,同聲哭求。
屋內的沉靜被幾個女子哭哭啼啼的吵鬧聲打破。高陵君向后仰身,然后默默合上眼睛。疲憊不堪。他皺緊眉頭,蒼老的嘴角繃起一絲不快之意……
“給我退下。”
雖并不凌厲,但強硬的口吻不容她們僥幸。偷偷抬眼,仍看不清高陵君隱在暗中的神色。罷了……即便不見真意,可是那番黑暗中的默然已經意味著一切。
于是她們領會大人的意味,哭聲暫滯,紛紛起身,然后推門魚貫而出……
五人之中走在最后的一名灰衣女子低垂著頭出門。在這短暫卻令人窒息的須臾,她始終都未抬過眼瞼,抑或為自己未來的命運開一次口……
其實如此反應,諸人都對其習以為常了。她素來如此的——從齊國一路來到這里,根本就沒有人與她成功交流過,她總是默默居于馬車一角。
將自己的頭抵在膝頭,一言不發,眼神暗然無物。若不是到達定陶時她走到官員面前輕輕開口報了自己的名字,那么恐怕余人早都會將她視作一個不能說話的啞女了。
如今面臨著被打返齊國、前途未卜希望渺茫的將來,諸女子都在不顧姿儀的哭鬧,惟獨只有她……無神的眼中,沒有落下一滴淚水。
落在最后一個,她慢慢走出門去,卻適逢有人入門。如此一來,去路被堵,她抬起頭——粗布料的衣袖被捋到了臂肘上,袖口磨得粗糙,下頷一顫,被額前幾縷亂發遮住的眼睛,恍神一瞬。
這不正是高陵君的仆從……惠兒么。
只是來去匆匆的剎那間,女子眼神中閃過一絲從未有過的銳意。在她讓開惠兒一側瘦弱單薄的肩膀時,她的嘴型無聲變化……
惠兒只匆匆瞥她一眼,便調開了頭,仿佛剛剛,什么也沒有見到一般。
屋門重掩,最后一縷陽光退步于門外,惠兒俯下頭,發絲遮在眼前,而發后她的目光,在即將迎對高陵君前,重又變得沉默暗淡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