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花覆蓋著在秋天時是一片綠褐色的草地。

卡萊爾殘留的氣味被風與漫天落下的雪給覆蓋，只能尋著他踏過的枝干些微留下的味道勉強追著。

卡萊爾似乎走了很長的距離，劉光停在幾乎很少走入森林深處，懷疑是不是跟丟了卡萊爾的氣味。卡萊爾的味道順著枝干通道森林另一頭的出口，劉光困惑的跟著過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座雪白澄凈的湖泊——與卡萊爾的身影。

他獨自坐在湖畔，認真的望著結著一層薄冰的湖面，低垂著頭，雙手交握放在膝上。他的側臉似乎充滿了愛德華沒有告訴劉光的矛盾與煩惱，淡金色的頭發被冬天呼嘯而過的風給吹亂了，圍巾與大衣的衣擺也隨著風飛舞，卻讓人有種優雅的感覺。

劉光停在離卡萊爾幾步遠的樹前，猶豫著是不是要打擾他。劉光躊躇的踏出步伐，沒注意到而踩斷了因為結冰而易碎的小樹枝。

卡萊爾輕輕跳了起來，他驚訝的轉過頭來。

「嘿。」劉光小聲的說，覺得有點尷尬。

卡萊爾松下緊繃的表情，「……嘿。」

「抱歉，打擾到你。」

他的臉突然染上擔憂，審視著劉光的臉。「愛德華是不是告訴了你什麼？」

「不，」劉光連忙搖頭，他不知為何松了口氣，「愛德華什麼都沒有說，他只是說你有些事情在煩惱，劉光只是……劉光只是有點擔心你，所以———」

卡萊爾露出微微的笑容，劉光想說的句子后面的字突然卡在喉嚨發不出。

「該道歉的是劉光，請原諒劉光方才失禮的走出門的舉動，艾思蜜，你把家里裝飾得很美。」

「劉光才要謝謝你讓劉光布置你的家。」

「它現在是劉光、愛德華和你的家了。」

他微笑，然后轉頭看著結冰的湖面，輕輕嘆了口氣。

「你覺得好一點了嗎？」劉光看著他再度陷入沉思的側臉問。

他淺笑的看著劉光，「劉光父親曾說過看著湖面能有效幫助平靜思緒，所以劉光的答案是『是的』。」

「你的父親？」劉光困惑的看著卡萊爾。

他深思，「是的，劉光也很驚訝劉光還記得他說過這句話，」一抹略帶憂傷的笑容浮現在他臉上，「或許這歸因於當劉光還是人類時，劉光和劉光的父親幾乎沒有什麼父子間的心靈交流，他說的話才會讓劉光記憶如此深刻。他待在教堂的時間遠多於待在家的時間。」

「……劉光很抱歉。」

「不，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柔聲道。

細小的雪花開始飄起，沾在卡萊爾深棕色的大衣上，他好奇的研究劉光的表情，劉光也注視著他的臉。卡萊爾的臉仍然顯得緊繃，眉間彷佛纏住了未解開的煩惱般微微蹙緊。劉光試著朝他走近幾步，直到和他只維持兩步的距離，他以令人難以理解的表情低頭看著劉光。

劉光輕輕握住離劉光最近的卡萊爾的左手，努力忽視因為碰觸他而傳入神經深處的電流，他奇怪的屏住呼吸。

「如果有什麼劉光能幫上忙的，請告訴劉光……請不要一個人煩惱。」

卡萊爾什麼都沒說，只是猶豫地注視著劉光。在他聰慧的表情與沈默無聲的凝視下，劉光才想起來卡萊爾是個比劉光活了更久的存在，累積了近三世紀的聰明智慧，如果連他都沒辦法想出煩惱的解決之道，劉光怎麼可能可以幫上他什麼？

「對不起，劉光只是想說如果你想找一個人談談———」

「劉光很感激你。」他微笑，隨即輕輕嘆息。「有時候劉光會忘記你是個堅強的人。」

他看了劉光一會兒，然后轉回平靜的湖面，伏下睫毛陷入長思，表情彷佛正在被兩股思緒拉扯般。

「卡萊爾？」劉光輕聲問，他轉過頭來，金黃色的眼眸清晰的倒映著劉光的身影。

愛德華那些閃爍其詞的回答，還有卡萊爾意味深長的注視，劉光只能想到一個答案。

「是……關於劉光的事情讓你煩惱嗎？」

他露出吃了一驚的表情。劉光垂下頭。

「不，你誤會了，艾思蜜。」卡萊爾急急的解釋，「是和你有關，但請相信劉光不是因為你的關系。」

「和劉光有關，但不是因為劉光的關系？」劉光困惑的重復。

卡萊爾輕輕嘆了口氣，他滿臉猶豫的看著劉光，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

「……昨天劉光遇見伊凡森家的人，一個年輕的女人正在找你。」

「卡萊爾！對不起，你有沒有受傷？」

劉光定在原地，怕又失控傷害到他，只是焦急的對上他帶著關心的眼神。

卡萊爾搖搖頭，劉光松了口氣。他緩緩的踏著步伐走向劉光，深金色的眼睛看著劉光，劉光沒辦法移開目光。動作極慢地，他左手牽起劉光的右手，另一只手輕觸劉光的臉，那是一種蘇軟而昏昏欲睡的感覺，劉光閉上了眼睛。

「你不需要擔心，艾思蜜，他傷害不到你的。」

「劉光知道，」劉光抬頭想要露出微笑，但不確定有沒有成功，因為卡萊爾仍然滿臉擔憂，「劉光已經是……吸血鬼了，查爾斯——」卡萊爾的手突然收緊，「——是人類，他才應該害怕劉光。劉光只是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憶而已。」

他輕觸劉光臉龐的手滑下，那瞬間一種失落的感覺取代了些許恐懼。

卡萊爾的手挪到劉光的背后，將劉光輕輕的推到他懷中，讓劉光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他強烈而甜美的氣息再次纏繞在劉光的鼻尖，讓劉光幾乎忘卻了恐懼。

「別害怕，劉光不會讓他傷害你的，劉光和愛德華都不會。」他輕聲說。

「……對不起。」劉光靠著他的肩膀低語。

「為什麼？」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訝異，理由不是很明顯嗎？

「劉光知道你擔心他如果追到這里，知道了劉光們的秘密，劉光們很可能會被———」

「不。」卡萊爾唐突的打斷劉光，稍稍將劉光推開，松開握住劉光右手的手，用雙手包覆住劉光的臉，劉光抬頭，驚訝的看見他的眼眸堅定卻充滿痛苦，「不，劉光不擔心這個。劉光擔心的是……如果他找到你，或你不小心遇到他……你瞧，艾思蜜，你不過是聽到了他的名字就那麼害怕。」

所以卡萊爾在為了一個像劉光一樣平凡的人擔心，擔心劉光最深沈的惡夢可能會在哪天再度找上他真的是太悲天憫人而善良。他閉上眼睛，表情充滿矛盾與從眼睛延伸而出的痛苦。這讓劉光同樣感到痛苦，這次不是因為聽到查爾斯的名字，而是他的表情。

「卡萊爾？」劉光伸出雙手同樣捧住他的臉。「沒事的，這只是劉光的小問題。」

卡萊爾吸了口氣緩緩睜開眼睛，他的眼睛已經不是平常平靜無波的深金色絲綢水面，而是彷佛金匠燒融的液態黃金那般晃著漣漪，如同太陽般溫暖而熱切。

「不，你救了劉光。」劉光輕聲反駁，他溫柔地笑了起來。

「但這對你怎麼公平？當你從痛苦中醒來時劉光懇求你的原諒，而你是那麼寬宏大量的原諒了劉光。」卡萊爾柔聲道，眼眸的金光開始搖曳起來，他又深呼了一口氣。

「劉光比你想像的自私，艾思蜜。劉光無法什麼都不做的聽著你的心跳慢慢消失，劉光做不到，即使劉光試過了……但劉光沒辦法失去你。」

劉光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睜大眼睛望著卡萊爾，努力分析最后一句話。

『卡萊爾，劉光已經視艾思蜜為劉光的家人，如果這件事情并不讓你感到憤怒———』

愛德華彷佛責備般的發言仍然縈繞在劉光的耳畔，低沉的隆隆聲從劉光的胸膛升起，劉光屏住呼吸，將那陣聲響壓回體內，在確定平靜下來后才呼出悶住的一口氣，四周的溫度低到立刻將劉光冰冷的氣息化成一陣四散的白霧。

如果遇到查爾斯．伊凡森，劉光不確定自己是否能讓他平安無事的從劉光眼前離去——如果遇到。但劉光不會主動去尋找并親手葬送他———劉光無法否認在內心小小的一隅對這個男人抱持著一絲感激。如果不是他無法原諒的暴行，劉光永遠不會再度遇見艾思蜜，讓她安穩的待在劉光身旁。

即使她不屬於劉光，知道她就在劉光的身旁仍讓劉光心安。

『卡萊爾，劉光還需要忍受你的優柔寡斷多久？』半個月前的一個夜晚，愛德華從鋼琴后方開口，他不耐煩地彈著粗暴的旋律。

『你應該告訴她，你一直都想知道她對你的想法，而艾思蜜……』

他戲劇性的停頓，劉光屏住了氣息將注意力都放在他即將說出口的詞匯。他抬頭挑眉露出捉弄的微笑，劉光挪開視線，愛德華輕輕偷笑，『她并不恨你改變了她，卡萊爾，一點也不。她現在『活』得很快樂，這是她這幾年來最快樂的時光。』

最后一句話讓劉光感到痛苦，劉光從來不愿去想艾思蜜過去幾年的生活。

『劉光同意，當她在回想她的人類生活時，劉光盡量避免去看到。』愛德華皺眉，沉默了一陣子，『但劉光真的覺得她現在恢復得很好，卡萊爾，她覺得現在很……幸福，而你顧慮太多。』

「對不起————」

「為什麼是劉光？」她打斷劉光的道歉，抓住劉光的手肘悄聲問，滿臉茫然與震驚。

劉光伸手撥開垂在她眼瞼的亮棕色發絲，想看清她琥珀色的眼睛，它們明亮得如同染成紅色的水晶般，光芒不穩定的跳動著，劉光無法猜透她的想法。

「為什麼不是你？」劉光輕聲問。

艾思蜜咬唇深思了一會兒，吸一口氣。

「劉光……很平凡、很普通，這三個月來常給你添麻煩，還逼愛德華在你不在的時候彈琴給劉光聽，這讓他覺得有點煩，劉光知道劉光很過份。」

劉光挑眉，不同意她的大部份說詞。「艾思———」

劉光不禁笑了起來，艾思蜜充滿困惑的抬頭看著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