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楊漣,對朱由校的召見,倒是不疑惑。
他只是短暫驚詫后,就趕緊寫起了奏本。
他把這次召見,當成了一次面君直陳的機會。
他要告訴那位殿下,你不能胡來,要好好的治理天下!
不過,當他見到朱由校的時候,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朱由校就好奇的看向他手里的奏本:“咦?楊卿家有本奏嗎?”
“來來來,快呈上來,讓我看看是什么?”
楊漣勸諫的話堵在嗓子眼,不知是該先說,還是該聽朱由校的命令,趕緊遞上奏折。
不過,不用他做選擇了。
魏忠賢走到他身邊,從他手里接過奏本,呈遞給了朱由校。
閱讀這位十大清官之一的奏本,對朱由校來說,有些吃力。
哪怕他這幾天沒放松學習,但時不時的,還得跳讀。
因為他實在搞不懂其中語句、典故的意思...
不過,整個奏本大致的意思,朱由校明白了。
歸結到一句話,就是‘親賢臣,遠小人’。
朱由校將楊漣的奏本放到了袖子里,說道:“楊卿家的字,很好!”
“比本王的要好上無數倍。”
“謝殿下贊賞。”說完,楊漣就打算接著開口勸。
但朱由校打斷了他:“不過其中所寫內容,本王不是那么認同!”
“嗯?!”楊漣直起了腰,進入勸諫模式。
朱由校也坐正了身子,認真問道:“楊卿家敢保證,東林盡是賢臣,其他黨皆是小人嗎?”
“臣敢!”楊漣回答的斬釘截鐵。
在他這樣理想主義者的腦海里,他的伙伴,都是一塵不染的圣人!
這想法無疑是不對的。
但他這樣的想法,一下子讓朱由校不會了...
不過,這房間里還有第三個人!
我問不倒倔木頭,還問不倒韓爌這樣的政治老油子?!
朱由校轉換了目標:“韓閣老?你覺得呢?”
韓爌不負中間派之名,他回答的很中間:“東林皆圣人,這是誰也不敢保證的。因為人的想法,總是在不斷變化的。”
“但東林之中多憂國憂民之人!此乃不爭之事實!”
“憂國憂民...”朱由校沉吟一番,忽然逼視著韓爌:“那齊楚浙黨,有這樣的人嗎?”
在朱由校那洞徹人心的目光下,韓爌說不出‘沒有’兩個字。
他只能微不可查的點點頭。
但緊接著,他又補充道:“這樣的人,在齊楚浙黨中并不多。”
“否則,當初就不會有薩爾滸之敗!”
“天下,也不會如此凋敝!”
朱由校略過這個話題,他再次看向楊漣問道:“楊卿家覺得,現在的劉閣老比之萬歷初年的張閣老,如何?”
楊漣作為一個忠直君子,不會替某人遮掩過錯,也不會違心的去夸某人。
“張閣老,乃不出世之奇才!”
“劉閣老自然是比不了的。”
“但是...”
“先別但是!”朱由校再次打斷他的話:“如果本王告訴你,本王打算請鄒元標先生回來,重啟新政,告訴本王,你選誰?”
轟!
朱由校輕飄飄的一句話,直接讓韓爌眩暈、楊漣震驚。
他們很是不解!
從即位詔這件事來看,朱由校應該已經對東林不滿,然后倒向了齊楚浙黨。
當然,他們不會先去想,最初的那份即位詔有多過分!
哪怕那并不是他們本來的意思。
但面對東林黨的一致性利益,他們也不會退縮,并且在來乾清宮之前做好了抗爭的準備!
“皇長子年幼,自然需我等多做打算...”
劉一燝劉閣老說的這句話沒錯,對皇長子做的引導、限制,也沒錯!
都是為了大局!為了天下!
不過,當皇長子抬出鄒老先生的時候,那劉閣老...就有些不夠看了!
鄒元標啊,東林三君...
東林所有人的精神象征!精神追求!
尤其,他那份只計天下,不計自身得失的操守,更讓所有人欽佩!
再加上張居正新政在萬歷初年取得的成就...
楊漣,這個最純粹、最忠直的人,首先動心了!
他站起來朝著朱由校拱手行禮:“殿下說的可是真的?”
他的話又急又期盼,幾十歲的人,說的朱由校都差點沒聽清...
朱由校看著楊漣那充滿期待的眼神,指天發誓:“本王有言在此,若本王不請鄒先生、不施新政,讓本王穿腸爛肚而死!”
“死后不入祖陵、不入族譜...”
“殿下言重...”“殿下不可...”“殿下...”
朱由校的毒誓,很狠!
狠到了楊漣等人,都嚇得趕緊跪下請罪...
對于他們這些明人來說,誓言神圣、宗族更加神圣!
拿族譜、祖陵發誓,那頭杵地,也得把這事做完!
朱由校現在這樣做,雖說是想給他們一顆定心丸,盡快將他們拉攏過來。
但臣下看著君主以族譜起誓,未免有逼迫之意...
定心丸,大了!
不過對于朱由校來說,他不信這些神神鬼鬼的。
他對祖陵、族譜也沒那么大的執念。
當然,他說的話都是真的!他也真派了人去江西請鄒元標進京!
他是真的想施行張居正新政,也是真想讓腳下的這個帝國強大起來!
“好了,起來吧!”朱由校一抬手繼續說道:“本王現在困居深宮,能給你們的,也只有這些空口白話。”
“但時間還長,你們總能在一件件事中,認識本王是個怎樣的人。”
“看看本王說的,到底有沒有做到!”
有朱由校的準許與安慰,韓爌、楊漣,這才平撫激蕩的心,再次坐到椅子上。
此時,他們二人有些亂,不知該說些什么。
倒是朱由校,真正開始提自己的要求了。
“明日,本王會召開一次朝會。”
“在這次朝會上,本王一定要將即位詔書定下來!”
“當然,你們最初起草的那一份不行!”
“那禮部孫尚書...”韓爌的反應更快一些,他現在已經知道,想要繼續東林之前的計劃,已經沒可能了。
他必須在朱由校面前,為東林黨爭取到更多的機會!
“孫大人啊...”朱由校沉吟了一下,看著韓爌突然一笑:“這即位詔,總不能就一份吧...”
“多出幾份,本王在里面好好挑!”
毫無疑問,這是威脅又是警告。
如果說之前朱由校發誓、提鄒元標、提張居正新政,都在給是‘蘿卜’。
那現在的多捏幾份即位詔,就是‘大棒’!
這‘大棒’不一定會打下來,但為人君主,必須保證有這東西,必須保證事情能按照自己的計劃走。
而不是將所有期待寄托在別人身上。
可以,朱由校的這手段,簡單而又成熟。
面對這樣的朱由校,韓爌是既高興又頭疼。
高興的是這位殿下哪怕坦誠相待了,依舊還握著后招,這實在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
但一想到自己日后要在這位手下做事,想到領導如此有手腕...
恐怕日后的日子不會好過。
楊漣則沒有想那么多,他看著朱由校拱手問道:“殿下何不召集閣臣,直抒胸臆!盡快出臺即位詔書,盡快完成登基準備!”
“后日就要登基,明日再開朝會...實在是有些趕啊!”
朱由校看了他一眼,有些憋氣的搓了搓手指:“若不是六科以封駁之權要挾本王,本王用得著開朝會?”
兵科右給事中楊漣老臉一紅,他倒是忘了這事了。
雖然,他當初是反對這件事,反對拖延登基讓朱由校屈服的。
但是不管怎么說,傳出這消息的都是他所在的部門,是他的那些同事們...
他現在又嫌朱由校慢,實在有些惡人先告狀的嫌疑。
幸好,朱由校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知道他是一心為國。
否則的話,朱由校的小本本上,除了惠世揚,還要再加一個人了!
朱由校站起來,給了面前兩位顧命大臣最后的交代:“本王希望,起草的詔書,就以本王今天說的為主,以張居正新政為底色。”
“事急從權,你們二位今天先住在西暖閣,本王已經讓人給你們收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