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辭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如江上的風山谷間的水，溫潤且包容。

她燒得大腦一片空白，喪失了思考能力，身上沒有力氣，卻還是固執地攥緊手機，指節用力到泛白。

“不…”蘇棠喉嚨發干，像旱得裂開的田地，艱難地開口。

沒關系，她自己可以。

“如你所愿。”

過了許久才傳來他的答音。

明明是自己拒絕的，心卻沉入谷底，世界都灰暗了，只縮在一角無聲地嗚咽。

討厭江辭。

蘇棠把手機丟到一邊，默默地拉過被子，連頭蒙住。

天蒙蒙亮，正是吃早餐的時候。捂死自己，給江辭添個肉菜好了！

生病的人心理防線弱，正是好生氣的時候。

江辭從盧夢那里要來了蘇棠家的住址，去藥店買了治療各種常見病所需藥物。

“叮——”門鈴響了，蘇棠一動不動，死也不起來。

“叮——”門鈴又響了，蘇棠捂住耳朵，眉毛皺成八字。

“叮——”蘇棠撇嘴，她要鬧了，她真的要鬧了！！

蘇棠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頭痛昏重，身乏無力，砰的一聲跌下去。

江辭從門口的地毯下摸到鑰匙，聽到聲音，快跑過去將她扶回床上，“蘇棠！”

蘇棠任由他把自己扶過去，像張毫無靈魂的死餅攤在床上，默默收回詛咒。

江辭拉過被子給她蓋上，拿出測溫槍“嗶—”的一聲。“38.0！你就是這么照顧自己的？”

“吃藥了沒有？”

蘇棠搖頭，“不喜歡。”太苦了。

她剛開始只是喉嚨疼，以為熬熬就過去了，熬到今天就發燒了，她也不想管。

感冒而已，又不會死。

江辭簡直要被她氣死了，“這是喜歡不喜歡的事嗎？！”

蘇棠頭昏痛得很，也不知道他在說些什么，光聽語氣眼淚就爭先恐后地從眼角淌出來，背過身去不理他。

江辭戳戳她大寫著“莫挨老子”的背，放柔聲音，“不是罵你的意思，”蘇棠沒反應，他直接把人扶起來，一只手拿著調好的沖劑，隔著杯壁試了試溫度，不燙的。

蘇棠扭頭躲開吸管。

來人哪！虐待未成年啦！

明明睡一覺起來就能好，為什么要吃藥？

本來平時就不聰明，發燒了就更不靈光了，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江辭坐在床上，蘇棠耍賴般仰躺下去，背上的手臂有力地支撐著她，躺不了一點，蒼白的小臉掛上兩行淚，一副生無可戀的小模樣。

“喝完藥我幫你寫作業。”江辭忍著不去哄，不能溺愛，只開條件誘惑她。

沒反應。

“一周行不行？”江辭見她還是不予理睬，繼續道，“一個月，不能再多了啊。”

其實一個學期也不是不能接受。

蘇棠一聽有這好事，眼淚瞬間止住，大發慈悲叼住吸管迅速開始喝藥。

一秒從“奄奄一息”的垂死樣轉換到精神抖擻，簡直堪稱醫學奇跡，玩消消樂都要播報一聲“Amazing！”的程度。

眼看她不哭了，瞬間松了口氣，熟練地拿起云水色手帕給她擦眼淚。

盡管知道手帕質地柔軟，不會弄傷皮膚。江辭還是放輕動作。

藥碗見了底，被他隨手放到床頭柜上。

蘇棠也懶得躺下了，在江辭懷里扭了扭，找個舒服的位置靠著，手環著他的腰，感覺缺了點什么，無力地咳了兩聲。

江辭莫名懂了她的意思，手放她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睡吧，我不走。”

想走也走不了。蘇棠抱著他的手緊了緊，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

喜歡江辭。

藥效上頭，蘇棠很快就睡著了，由于感冒，呼吸聲重。

江辭享受著她的依賴，等感覺她睡熟了想抱她躺下，但腰間的手像枷鎖一樣緊鎖著，太用力掙又怕弄醒她，索性一起躺下，還不敢躺實了，以免壓到她的手。

嫩黃的被子襯得人軟乎乎的，中和了略帶攻擊性的顏值，眉毛微蹙，沾濕的長睫乖順地垂下，兩頰泛著不正常的紅，唇色蒼白如紙。

蘇棠不舒服地擰眉，收回壓在下面的手，側躺著蜷縮成一團。

“別怕，我在，我會一直在。”江辭繼續在她背上拍著，另一只手將她往懷里攏了攏，納入保護范圍。

江辭抬手在她后腦勺撫了撫，吻她的發頂。

【恭喜宿主完成偷親蘇棠任務，獲得特殊能力——溯洄，是否現在使用？】

江辭選擇“是”，身體陷入沉睡，出現在蘇棠的意識海。

那里漆黑一片，寸草不生。

轉眼間，四周出現幽藍的光點，一只落在他的尾指，其余指引他方向。

每走一階，便點亮一階，她的往事像放電影一樣呈現。

第一階，嬰兒呱呱墜地，哭聲響亮。

“造孽啊！花那么多錢買回來有什么用，連個兒子都生不了！別人家的兒媳婦，快生了還在地里干活嘞，不知道從哪找了個懶婆娘！干活干活不行，生娃兒生娃兒不行，小娼婦！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一階一階，原是劫。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討債鬼！一天就知道吃吃吃，撐不死你！”

“滾遠點！我不是你媽，你媽早死了！”

對年幼的蘇棠而言，打罵是家常便飯，細長的枝條像打艷陽天曬在外頭的被子般狠狠揮下去，打得渾身火辣辣的，愣子疊愣子，罵聲哭聲責打聲，不絕于耳。

江辭皺眉，蹲下把小蘇棠護在懷里，一下一下拍她的背，棍子穿過他打在蘇棠身上，彰顯他的徒勞。

“棠棠乖，睡著了就不餓了。”她自己哄自己。

“這是我們的新家，棠棠喜歡嗎？”蘇母牽著她小小的手。

“喜歡！”蘇棠一點也不怕生。

太好了！她有新媽媽了，她再也不用被抽，不用餓肚子，不用吃餿飯臭肉。

后來她常常想，是不是老天為了懲罰她這樣的壞孩子，偷偷收回了給她的好運氣。

“其實，我和爸爸都很喜歡棠棠，但因為工作很忙，沒時間照顧，所以才把你托給她們照顧，沒想到她們居然那么對你！我可憐的孩子，你受苦了。媽媽對不起你。”

怕她養不熟，哄騙蘇棠是自己親生。

“不怪，媽媽。”小蘇棠踮起腳尖給半蹲的蘇母擦眼淚。

不怪。

她輕聲說。唯恐驚擾了這破天荒的——幸福，她曾經天真的以為。

“你又欺負妹妹了？以后沒我的允許不許進來。”

“媽媽我沒有，我聽到妹妹哭才所以才…”

“行了行了，去寫作業！一天到晚就做出要哭不哭的樣子，做給誰看呢？長輩說話不要頂嘴，沒教養的東西。”

“媽媽，我考了年級第一！”她以為是自己不乖，只要她懂事，只要她好好讀書，媽媽就會對她改觀，就會知道她不是一個壞孩子，不會欺負妹妹。

“我讓你教教你妹妹，你就是這么教的？自己考年級第一，你妹年級倒數第一？！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心機！”

“媽，我沒有……”

委屈，失望，難以辯白的無力…

她不明白，世界上最親最親的人為什么總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她？為什么總是不相信她說的話？為什么對妹妹那么好，卻對自己那么壞？

“溫馨提示，【溯洄】只能使用一次，請宿主謹慎選擇。”

江辭停下腳步，停在她的十七歲。

“你居然做出這種事，我真是瘋了才會收養你！我當時怎么不一把把你掐死！！”蘇母怒火中燒，一巴掌甩她臉上。

“啪——”

蘇棠的臉被打偏向一側，迅速腫起，耳朵里嗡嗡作響，嘴角也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