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辭自虐般聽她一遍遍喊著另一個人的名字。
蘇棠會給他買奶茶,幫他寫作業,惱了追著要揍他,站在教室窗外偷聽他彈吉他,比賽的時候站在終點等他,提前準備了葡萄糖水,喝醉了抱著他哼哼唧唧,窩在他懷里像只人間小萌物拱啊拱地撒嬌,平時不怎么說話,倒是會假笑,像只呆頭鵝。
原來呆頭鵝也會喜歡人,也會念念不忘某人。
她不是不懂,只是從未對他上心。
江辭拂開她的手,聽到她囈語,“別走…”,扯了下嘴角,毫不遲疑地轉身離開,氣不過想摔門而出,但還是放輕了動作。
“一廂情愿”這種陳詞濫曲,沒必要吵到她。
月光爬滿窗,她的眼尾滑落晶瑩的淚,手指幾次屈起,只握住一片虛無。
蘇棠睡到自然醒,身心愉悅,床很軟,氣息也讓人莫名安心。她閉著眼不想起來,突然垂死病中驚坐起。
我怎么會在這?
蘇棠頭痛欲裂,食指和拇指分開按揉太陽穴。
床頭柜上放了杯子,她拿起來看便利貼上的內容:阿姨煮了醒酒湯,記得喝,早餐做好放冰箱了,微波爐熱一下再吃。
江辭的字。
心里升起隱秘的歡喜。她喜歡這種被人好好照顧的感覺。
蘇棠試探性抿了一小口,眼里露出驚訝的神情。
怪好喝的。
蘇棠喝完,下樓覓食,看一圈也沒看見江辭。
他已經走了嗎?
都不等我。
蘇棠迅速吃完早餐去學校。江辭的位置沒有人,心里涌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他去辦公室了。”盧夢是何等了解蘇棠,不用說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哦。”蘇棠應了聲,余光掃到窗外,道路兩邊的藍花楹開得正好,唯美夢幻,江辭和一個女生并肩齊行,言笑晏晏,風攜落花作美,她拂過秀發,笑顏如花,他垂眸凝視,深情款款。
心中酸澀難言,像下雨天的室內,滿悶,令人煩燥不安。
討厭江辭。
不舒服,比小時候最心愛的布娃娃被人搶走還難受,盡管她一再安慰自己,家里的一切都是蘇婉兒的,與她這種寄生蟲無關,還是無法接受失去。
原來不知不覺她已經這么討厭江辭了,否則怎么會看見他就不爽?
“怎么了?心情不好?”盧夢低聲關懷。
蘇棠搖搖頭,翻開桌上的《孫子兵法》,她愛書,什么書都看,幾乎到了手不釋卷的地步,現下卻看不進去了。
江辭回來了,每節課都在,兩人同桌,在彼此觸手可及的地方,卻像隔著楚河漢界,一天下來沒說過一句話。
“噗呲噗呲,”還在上課,盧夢朝葉博文發出氣音,“他們吵架了?”
“不清楚,不知道,不了解。”葉博文連頭也沒抬一下,心無旁騖。
“你都不累嗎?”感覺每天看到他就是在刷題。
當然累了,每天做同樣的事,上課記筆記刷題,是個人都會厭倦,而當他窺見自己的平庸時,那種深深的無力感,付出和努力不成正比,看不到前路的惘然,每一樣都讓人疲累。
他不信,努力比不過天賦。他要不遺余力,撥開烏云漫天,且看他努力奔赴的,心向往之的是坦途還是荊棘。
“你們說這次期中考試誰會考第一?”
“第一我不知道,第二準是準是咱們班長。”
“還用你說,誰不知道,別個都笑我們班有個‘弟弟’,江辭千年第一,葉博文萬年老二。”江辭可能不是倒數第一,葉博文必是年級第二。
不少人譏笑嘲諷,笑他天真,以為努力就可以,要是努力就能改變,為什么會有人奔波勞碌,日以繼夜辛苦工作卻連看病都沒錢?挺可笑的,那么努力倒頭來還不是第二名,毫無長進,還不是考不上清華北大。
盧夢怕他介意,擔憂地看了眼。
“沒事。”葉博文淺笑。剛開始確實怨,不甘心,甚至自我懷疑,但題刷得多了,底氣足了,漸漸沉淀下來,才真正體會到“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也有“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的自信張揚。
盧夢似乎透過他溫潤的外表看到他身姿從容,掙扎向上的堅韌。
“那…加油?”她語氣上揚,帶點不確定。
“你也。”葉博文真誠道。
——
“說說吧。”李老師看一眼旁邊的凳子,示意他坐。
“說什么?”江辭坐下。
“不用緊張,就是平常的聊天,你就把我當成你的朋友,隨意點。”李老師搓搓手,看起來挺緊張,剛轉正,這要處理不好夠她受的。學生跳樓,家長大鬧,校長約談,她的職業生涯可不能剛開始就結束了。
“老師有什么事你直接說吧,一會兒還得回去看書呢!兩眼一睜,開始竟爭。”兩眼一閉,學校倒閉。
“我最近啊,觀察了一陣兒,你和蘇棠同學處得挺近啊,是有什么心事嗎?如果有,千萬不要悶在心里,也可以和老師講講。”她微笑著,語氣比寒冬臘月里的太陽還溫和。
“所以,老師重女輕男?”懷疑他們有情況,卻只把他一個人叫來辦公室。
李老師懂他的意思,急忙解釋,“沒有的事,就那什么,老師就一點小小的要求,低調,理智,切實踐行24字核心價值觀,可以不?”她沒有立場去干涉誰的感情,教師的職責是引導,而不是替他選擇一條自己認為正確的路。至少她是這樣認為的。
“放心,沒談,”江辭見她松了口氣,繼續說,“談了到時候請你坐主桌。”
“……”大可不必。
李昕怡照照鏡子,感覺自己二十多歲,愁得都快少年白頭了。
她擺擺手,“走走走。”想到什么又喊住他,“幫老師跑個腿。”
“行。”江辭沒拿她給的錢,離開辦公室。
上課鈴聲響了,李昕怡走進教室,站在講臺上,梳個高馬尾,穿個海軍領的小白裙,青春又有朝氣。
“我們同學們早上7點40開始上早自習,22點30晚自習才結束,很多同學要晚上12點甚至更晚才能休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同學們辛苦了。”
這話挺新鮮的,高中老師家長嘴里只有成績,只有打雞血的勵志長句,害他們跟打了生長激素的小雞仔似的,后勁兒不足,心里想著要努力要考上好大學不讓父,母老師失望,不讓十多年的付出白費,不被時代淘汰靠啃老渡日,可向前進發的步子比跑了800米還沉重,有多少人學有余力,又有多少人疲累厭倦有心無力?
“不辛苦!”
“辛苦啥子嘛,都是應該的。”
“每天有這么漂亮的老師給我們上課,精神得很。”
李昕怡從堆得高高的資料和課本中,清晰地看見了每個人的眼睛,含著笑和光亮。
一種責任感油然而生,她想用心澆灌,而非對待盆栽一樣隨意剪去令人不滿意的枝丫,不讓他們的眸光黯淡,麻木。
“老師這里呢,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們想先聽哪個?”她做了個“噓”的動作,教室瞬間安靜,“聽你們的,先說壞消息,體育老師生病了。”
“切!”
讀過書的都知道,體育老師“體弱多病”,少上的每一節課都要補,除了體育課,課表里一周一次,沒影兒的事。
“好消息是,”李昕怡故意停頓,“我們各科老師考慮同學們最近壓力太大了,就不占用你們難得的休息時間了,讓你們玩游戲,有意見沒得?”
“沒得!”
“宋*舉雙手雙腳同意。”
“MD張*你這個傻*!”
敲桌子聲、歡呼聲、交談聲笑聲,比春節還熱鬧,激動得恨不得把桌上厚重的書,試卷全撕了,慶賀短暫的休息。
下午體育課自由組隊,玩丟沙包,以中間白線為界,分成幾組,依次比賽,得分最高的前三名有神秘獎勵。
兩隊人馬站在各自的位置,待哨聲吹響后,開始激烈競爭。然后,跑的慢的蘇棠就被水靈靈盯上了。
“啊,啊,救命!”蘇棠瘋狂躲避,運動后腎上腺素飆升,成功從i變e,“我要舉報你們孤立我,欺負弱小,目中無人,目無法紀,目不轉睛!”管它說什么,氣勢不能輸。一邊跑一邊罵,書到用時方恨少。
和她一隊的幫著她躲,想辦法接住沙包,蘇棠知道自己弱,躲她們后面,還是被打中肚子,跑太快腳沒反應過來拌住了,摔了一屁股墩。
此刻蘇棠十分懵,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感覺就一瞬間的事。
“哈哈哈!”
“好搞笑她,左腳拌右腳!我是開了眼了。”
“快拍,拍了發群里面。”
“……”這群家伙,有沒有同情心!
下一刻就感覺被江辭拎了起來,“有沒有事?”
在183的江辭面前,她像個小手辦一樣。
蘇棠下意識捂屁股,突然想起好些人還在拿手機拍,僵硬地把手放下,“你拎我?”都變聲了,語氣相當難以置信。
“昂。”江辭憋笑。
“你居然在這么多人面前拎我?!我不要面子嗎?”蘇棠雙手抱胸,下巴仰起,重重地哼了聲。
江辭被萌一臉,雙手舉至胸前,做投降狀,“我的錯。”
“好的吧。”蘇棠瞅了眼,見他態度端正,勉強道。
她討厭被不喜歡的人接觸。
她的態度冷淡,甚至透露著排斥。
江辭自嘲一笑,他就是賤,明知道她有喜歡的人還上趕著,自討沒趣。
“剛剛是誰扔我們棠棠來著?”盧夢拿著沙包,蓄勢待發。
蘇棠走到她旁邊告狀,連指了好幾個人,兩只手親昵地拉著她肘部的衣料,最后還氣呼呼總結“都不是啥好人。”剛剛她摔倒,笑得可大聲了。
盧夢看她實在可愛,摸摸她不太聰明的腦袋瓜,“不氣不氣嗷。”
接下來,開始獵殺時刻。盧夢從容不迫掄起胳膊,一扔一個準,身姿端正,眼神堅定。
眾所周知,帥是一種感覺。
蘇棠抱著盧夢的腰,嗷嗷嗷叫。
最喜歡!
盧夢看向江辭,做“學著點”的口型。
“……”小人得志。江辭牙酸。
盧夢無奈攤手,“她喜歡我,我也沒有辦法”的神情。
“老師來了,一起來玩啊。”
“不了不了。”她區區成年人,A中高二9班班主任,怎么能混到小孩兒堆里去?被其他老師看見豈不笑死?
“來嘛來嘛!”
“可不是我想玩,是你們非要叫我玩兒的啊。”盛情難卻,李昕怡被幾個社牛帶著加入。
“我c,張*你鞋底甩我臉上了!”
“嘶拉——”
“哈哈哈,紅褲衩,今年你本命年?”
好好好!
陳暴了句臟話,沖過去使勁兒扯宋短褲,主打一個“好兄弟一起丟臉,誰也不落”,宋整張臉都在用力,死死維護自己的清白。
“哎哎哎,不講武德!老師,老師,李昕怡!”他力有不敵,大聲喊老師為他主持公道。
但還是被扯下來了,被陳貼臉嘲諷,聲音學得像模像樣,“櫻、桃、小、丸、子——”
“哈哈哈!”陳真的太搞笑了!眼里有仇,嘴上有活兒。
宋都不敢看班花的表情,騎陳身上掐他脖子,“你他媽,今天我和你必須死一個!”方言都飆出來了,李昕怡眼淚都笑出來了。
“團結友愛,不要打架哈。”李昕怡來了句,知道他們只是鬧著玩,沒放心上。
那天,陽光正好,風也很溫柔。
那天,9班的笑聲回蕩在整個操場。
出了一身汗,笑著鬧著回教室,吹著空調,講臺上擺滿切好的冰西瓜。
“大夏天的就愛這一口,這是什么神仙老師啊!”
“昕怡老師美,咋啷個漂亮哦!”
“昕怡老師我要嫁給你!”
“想屁吃!”
一群顯眼包,好聽的話不要錢似的,哐哐往外倒。
“哎呀,這都是應該的!”李昕怡小小謙虛一下,嘴都快咧到耳后跟兒了。
西瓜是無籽的,甘甜多汁還翻砂,屬實是“夢中情瓜”了。
蘇棠吃著西瓜看向窗臺,上面擺了好多迷你小植物,是老師讓每個人帶的,不僅要帶,還要每天澆灌,累了抬頭看看,正扎根土壤努力汲取陽光和養分,明艷盛開的小花,繃緊的弦便得片刻放松。
盧夢帶的是多肉,粉嘟嘟的,圓潤飽滿,像少女情竇初開羞紅的臉頰。
她帶的是圓形冰裂紋流釉小花盆裝的仙人掌,好養活,刺細小且軟,傷人不能,傷己,猶未可知。
江辭帶的是含羞草,從教室外走過的人有事沒事就戳著玩兒,貼上他的名字后才沒人敢戳了。
蘇棠不知道這些,有次閑得無聊用手指點了點,他余光掃了眼,幽幽道,“你摸了我的草,就要從一而終。”
“嗯?”蘇棠疑惑。
“含羞草很純情的,你摸了它,旁人便摸不得了,你可要對它負責。”江辭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好吧。”蘇棠同意,反正也就順手澆澆水的事。
“那個也要。”江辭指指仙人掌盆栽里的憨態熊貓小擺件。
“好的吧。”蘇棠答應。
“你如果別人問你要你也給嗎?”
“給呀。”蘇棠答得毫不遲疑。
“不可以。”
“為什么?”她睜著清澈愚蠢的大眼睛真誠發問。
“做自己想做的事,怎樣都可以。”別那么聽話,對別人的要求一切照做,從而忽視自己的感受。
怎樣都可以。
想把世界上最好的江辭據為己有也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