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強國經濟學:中國理論與當代政治經濟學
- 周文
- 11807字
- 2024-02-01 16:15:24
二、我國政府與市場關系的主要爭論、演進歷程與實踐創新
(一)圍繞政府與市場關系的主要爭論
回顧和厘清新中國成立以來理論界對政府和市場關系相關理論問題的爭論和研究進展,有利于準確把握政府和市場關系理論的實質,進一步推動理論創新,促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不斷完善。新中國成立以來,理論界對政府和市場關系認識的發展和創新主要是基于歷史背景和時代背景,圍繞社會主義要不要建立和怎樣建立健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市場經濟有無社會主義屬性、市場如何起決定性作用和政府如何更好發揮作用等問題展開。
一是社會主義要不要建立和怎樣建立健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問題。新中國成立初期,我國經濟研究基本上是以蘇聯經濟理論為標桿,把商品經濟作為暫時被“保留”并將逐步過渡為產品經濟的經濟形式。隨著我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穩步推進,一些資深的經濟學家逐步認識到計劃經濟體制的弊端以及商品經濟存在的必然性和發揮價值規律作用的必要性,并對計劃和市場的關系做了大量的探索。吳敬璉認為,作為資源配置方式,計劃經濟是與市場經濟相對立的,而從運行狀態的角度來講的計劃經濟與從運行方式角度來講的市場經濟不屬于同一層次,二者不存在彼此對立、相互排斥的關系。[1]趙石寶提出,傳統的、以指令性計劃為主的那種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是不能兼容的,甚至是互相排斥的,而指導性計劃實際上是被市場改造過的計劃形式,它與市場經濟是可以兼容的。[2]張朝尊和文力認為,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并不意味著排斥計劃經濟,相反,這恰恰為計劃經濟準確科學實施提供了新的客觀依據和條件;他們認為,應該使兩種調節手段有機結合起來。[3]
總體來看,大部分學者都認同將計劃和市場結合起來,只不過問題在于結合的方式。學界在討論計劃與市場如何結合時,主要有三種看法,即板塊式結合、滲透式板塊結合和膠體式融合。板塊式結合,是指為了縮小指令性計劃范圍,擴大指導性計劃和市場調節范圍,把一部分經濟活動交給市場調節,形成一塊是計劃調節、另一塊是市場調節的板塊結構。滲透式板塊結合,是指一方面,通過國家調控市場,把計劃調節滲透到市場調節領域,意味著市場調節的經濟部分也要受計劃指導;另一方面,通過企業自身活動對指導性計劃的信息反饋,把市場調節的作用滲透到計劃調節領域,意味著計劃調節也要考慮市場需求。膠體式融合指的是計劃調節與市場調節有機融合,在不同層次上調節國民經濟運行,這種方式是較為成熟、完善的計劃與市場相結合的模式。衛興華提出,計劃經濟體制分指令性計劃和指導性計劃經濟體制,在指令性計劃經濟體制下,計劃調節要借助市場機制,市場則檢驗與校正計劃,同時計劃也要調節市場;但在指導性計劃經濟體制下,計劃和市場在同一經濟領域中共同起作用,兩者是有機結合而不是分割的關系,因此不存在誰是主體、誰是補充或輔助的問題。[4]
二是市場經濟有無社會主義屬性問題。1984年,黨中央明確提出,社會主義經濟是在公有制基礎上的有計劃的商品經濟,這是社會主義經濟理論的一個重大突破。1991年2—4月,《解放日報》先后發表了四篇署名“皇甫平”的評論文章,提出市場經濟在中國的存在和發展的問題,強調計劃和市場是與社會制度無內在聯系的資源配置機制,再次引發了市場經濟姓“資”還是姓“社”以及社會主義本質的大討論。1992年鄧小平在南方談話中指出:“計劃多一點還是市場多一點,不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本質區別。計劃經濟不等于社會主義,資本主義也有計劃;市場經濟不等于資本主義,社會主義也有市場。計劃和市場都是經濟手段。”[5]這個精辟論斷,大大解放了人們的思想,從根本上破除了社會主義只能與計劃經濟匹配、市場經濟只能與資本主義匹配的陳舊觀點,使我們在計劃與市場關系問題上的認識有了新的重大突破。
學界在計劃和市場都是經濟手段、本質是發展生產力等問題上基本達成了共識。衛興華指出,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首先是一種經濟關系,區分兩者的標準應該是所有制的不同。[6]范恒山指出,計劃經濟、市場經濟的選擇原本只是由生產力發展水平所決定的,以適應不同的生產力基礎、經濟形態和經濟結構下的經濟運行形式和資源配置方式,它們既不為特定的社會所屬,更不帶有特定的社會性質。[7]對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一提法,于光遠認為,在市場經濟前面加上“社會主義”這個詞,就意味著我國改革中形成的市場經濟是姓“社”的。[8]而劉仁華和陳亞平認為,市場經濟是一種資源配置手段,總是要存在于一定的社會制度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指的是依存于社會主義制度的市場經濟。無論是存在于社會主義制度之中,還是存在于資本主義制度之中,市場經濟都不具有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的社會屬性。[9]
三是市場如何起決定性作用和政府如何更好發揮作用的問題。2013年以來,在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做出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的論斷之后,理論界對市場起決定性作用的范圍以及市場作用與政府作用的結合、“市場決定”背景下的政府地位、市場起決定性作用的機制、如何更好發揮政府作用等問題展開討論。
一些學者緊密結合中央精神,對上述問題進行了闡釋,批判了“市場決定的有為政府”論、政府改革核心說等錯誤觀點。周新城認為,市場主要是對微觀領域的資源配置起決定性作用,并且應區分社會生活的不同領域,例如,政治思想領域、公益領域、精神生產領域不能完全聽任市場的擺布。[10]程恩富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決定性作用”論的內涵進行了系統的闡釋,提出了市場與政府的“雙重調節體系”,這種雙重調節表現在宏微觀層面、市場起決定性作用的物質資源范圍、非物質生產領域資源配置方面、資源配置的所有制層面以及分配領域。[11]劉國光提出按照資源配置的微觀層面和宏觀層面劃分市場與政府或計劃的功能,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應該限制在微觀層面,對在宏觀層面以及微觀經濟活動中會對宏觀產生重大影響領域的資源配置問題,政府要加強計劃調控和管理。[12]可以看出,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以來理論界關于政府與市場關系的論爭,關系到如何全面正確地堅持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改革方向。
(二)我國政府與市場關系的演進歷程
經濟體制是生產關系的具體實現形式,在傳統經濟學認知中,現代社會有兩種經濟體制,一種是與社會主義社會匹配的計劃經濟體制,另一種是與資本主義社會匹配的市場經濟體制。因此,有人認為,社會主義只能與計劃經濟體制相匹配,和市場經濟是不相容的。新中國成立后,我們黨對經濟體制的改革探索經歷了一個曲折的認識過程。在新中國成立初期,我國受到蘇聯經濟體制模式的影響,建立了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認為只有計劃經濟才是社會主義,因此放棄市場,采取計劃供應。然而,由于計劃經濟體制僵化、封閉,統得過多、過死,所以國內經濟出現短缺,經濟增長內生動力不足,嚴重束縛了生產力的發展。
改革開放后,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核心就是處理好政府與市場的關系。我國正是在改革開放的偉大實踐中,不斷深化對政府與市場關系的認識,從理論到實踐,又從實踐到理論,最終開創性地建立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歷程主要分為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1978—1983年),實行計劃為主、市場為輔的經濟體制。
改革開放初期,黨中央打破僵化的高度集中的計劃配置資源體制,主動進行經濟體制改革,主動選擇引入市場機制。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指出,應該堅決實行按經濟規律辦事,重視價值規律的作用。1979年11月,鄧小平會見外賓時首次提出“社會主義也可以搞市場經濟”的論斷,陳云也提出市場調節部分是計劃調節部分的有益補充,[13]黨逐漸打破社會主義與市場經濟對立的傳統思想束縛,經濟體制改革不斷向市場化方向深入。1981年,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提出,必須在公有制基礎上實行計劃經濟,同時發揮市場調節的輔助作用。1982年,黨的十二大提出“以計劃經濟為主,市場調節為輔”的原則,區分了指令性計劃和指導性計劃,以及它們的方向、范圍與界限,同時承認個體經濟是公有制經濟的補充。后來,此說法在《憲法》中得以確認,還作為原則被正式確立為經濟體制改革的指導思想。從否定社會主義存在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到承認社會主義經濟是商品經濟,是我國經濟體制改革邁出的一大步。
第二階段(1984—1986年),實行有計劃的商品經濟體制。
1984年,黨的十二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提出了社會主義經濟是公有制經濟基礎上的有計劃的商品經濟。在對待政府與市場關系認識上,黨中央不再區分計劃調節和市場調節的主輔關系,明確承認了商品經濟是社會主義經濟不可逾越的階段,社會主義經濟是計劃指導下的商品經濟,計劃經濟與商品經濟具有統一性,計劃經濟可以和市場經濟相結合。“有計劃的商品經濟”這一論斷的提出標志著中國經濟體制改革進入新階段,從1984年底開始,經濟體制改革的重心從農村轉到城市,并且改革具有了明顯的市場取向。
第三階段(1987—1991年),實行社會主義商品經濟。
1987年10月召開的黨的十三大進一步發展了有計劃的商品經濟理論,提出社會主義有計劃商品經濟的體制應當是計劃與市場內在統一的體制,還提出要建立“國家調節市場,市場引導企業”的經濟運行模式,社會主義市場體系不僅包括商品市場,還包括生產要素市場。1989年黨的十三屆五中全會提出,逐步建立計劃經濟和市場調節相結合的經濟運行機制是改革的核心問題,強調兩者相結合的程度、結合方式及范圍界限須動態調整。社會主義商品經濟與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相比,區別不在于市場與計劃的多少,社會主義商品經濟體制應該是計劃與市場內在統一的體制,計劃調節與市場調節應有機結合。
第四階段(1992年至今),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
1988年“價格闖關”造成通貨膨脹加劇以及1989年北京和其他一些城市發生政治風波,使有些人質疑“市場取向”的改革,更有人把發展市場經濟提升到瓦解公有制、否定黨的領導及社會主義制度,搞資本主義自由化、和平演變的高度進行批判,甚至提出重回計劃經濟時代。在這個關鍵歷史轉折點上,鄧小平在黨的十三屆七中全會召開前明確提出:“社會主義也有市場經濟,資本主義也有計劃控制。”[14]將計劃控制和市場經濟看作獨立于經濟制度之外的手段或方法,撥開了長期困擾人們認知的迷霧,是理論上的重大突破。鄧小平在1992年南方談話中再次強調計劃和市場都是經濟手段。[15]南方談話的巨大政治感召力和話語影響力,為黨的十四大明確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目標奠定了基礎。
1992年,黨的十四大在總結改革開放以來實踐經驗的基礎上明確提出,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目標是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要使市場在社會主義國家宏觀調控下對資源配置起基礎性作用,從根本上肅清了社會主義和市場經濟不兼容以及計劃和市場具有制度屬性的僵化教條,深化了黨對市場經濟概念內涵和外延的認識和理解,特別是把經濟制度問題和市場經濟運行體制區分開來,標志著黨對政府與市場關系認識的重大突破。1993年,黨的十四屆三中全會全面系統地闡明了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基本框架和戰略部署,極大地推進了市場化改革進程。從黨的十五大到黨的十七大,市場配置資源的作用、范圍不斷擴大,黨始終強調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基礎性作用。黨的十五大確認,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經濟,就是在社會主義經濟條件下發展市場經濟,不斷解放和發展生產力。黨的十六大重申,堅持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改革方向,使市場在國家宏觀調控下對資源配置起基礎性作用。黨的十七大強調,要深化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規律的認識,從制度上更好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然而,無論如何強調市場經濟的地位和作用,市場都只是政府宏觀調控下的市場。盡管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不斷完善,但市場經濟體制中還存在諸如市場競爭不充分,市場規則不統一,市場主體地位不平等,要素市場發展滯后,政府行政行為干預過多、越位、缺位與錯位并存等一系列問題,我們仍需要進一步深化改革以解決深層次的體制機制問題,從而更好適應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需要。[16]
中國對政府和市場關系的認識經歷了一個不斷深化、完善的過程。進入新時代,黨對政府與市場關系及作用的認識更加全面、更加深刻。黨的十八大提出,經濟體制改革的核心問題是處理好政府和市場的關系,必須更加尊重市場規律,更好發揮政府作用。2013年,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對市場的作用進行了重新定位,明確“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從基本經濟制度、現代市場體系、政府職能、財稅體制改革、城鄉發展一體化體制機制、開放型經濟等方面進一步規劃了新時代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任務目標。黨的十九大又有了新的調整,提出“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把之前此說法中間的“和”變成了“逗號”,更加突出兩者的作用及差異性,呈現出強政府作用和強市場作用的雙強模式。
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提升為基本經濟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充分肯定了我國必須長期堅持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改革方向,不但標志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在實踐中取得了偉大成功,更體現了黨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理論上的重大突破。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上升到基本經濟制度層面,從根本上由生產資料公有制的主體地位所決定,在其與分配制度相結合的過程中形成了基本經濟制度特征和規定。[17]
(三)計劃經濟與自由放任市場
在政府和市場關系認識上存在兩種典型的錯誤觀念:一是社會主義經濟非市場論;二是完全市場化論,即市場派,或者更為極端地被稱為市場原教旨主義。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是我們黨的偉大創舉,黨在處理政府和市場關系上體現了中國哲學的“中庸之道”,不搞極端化,強調市場和政府的有機結合。
1.糾正“只要政府、不要市場”的錯誤觀點
我國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歷程中走過一些彎路,新中國成立初期實行的計劃經濟體制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蘇聯的影響。列寧基于馬克思和恩格斯對未來社會的構想認為,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講的共產主義社會第一階段即是“社會主義”社會,社會主義社會的基本經濟特征包括實行生產資料公有制、實行計劃經濟和按勞分配。列寧認為:“沒有一個使千百萬人在產品的生產和分配中最嚴格遵守統一標準的有計劃的國家組織,社會主義就無從設想。”[18]列寧始終認為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是兩種對立的經濟制度,在他的領導下國家先后實施了軍事共產主義政策和新經濟政策,前者是按照計劃經濟的原則來安排國家的產品生產和分配。新經濟政策實施了幾年后就被廢除了,之后的蘇聯在斯大林的領導下走上了高度集中的、指令性的、軍事動員型的計劃經濟體制道路。
蘇聯在實行計劃經濟體制過程中,國家計劃被意識形態化,其取消市場,敵視所有非政府經濟形式。蘇聯實行重工業優先發展為核心的國家計劃體制,最終形成了以產品和要素價格扭曲的宏觀政策環境、高度集中的資源計劃配置制度和毫無自主權的微觀經營機制為特征的三位一體經濟體系。但即使在蘇聯模式下,國家計劃也不可能涵蓋所有經濟活動。具有強烈計劃性的蘇聯模式在當時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但隨著歷史的發展,這種模式的弊端逐漸顯現,越來越嚴重地阻礙社會經濟的發展。
新中國成立后,我國受到蘇聯模式的影響,通過社會主義改造也迅速建立了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1953年,毛澤東提出了黨在過渡時期的總任務,即經過三個五年計劃,基本上完成社會主義工業化和對農業、手工業和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19]這就是“一化三改造”。1956年,我國完成了“一化三改造”,所有制結構發生了歷史性變化,社會主義公有制已經在生產資料所有制中占據了主體地位,國家完全掌握了國民經濟的命脈。因此,國家權力高度集中,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各個方面都由國家控制。
然而傳統計劃經濟體制下,政企職責不分、部門條塊分割,國家對企業統得過多、過死,權力過于集中,忽視商品生產、價值規律和市場機制的作用,分配中平均主義嚴重。這就造成了企業缺乏應有的自主權,企業吃國家“大鍋飯”,職工吃企業“大鍋飯”,嚴重壓抑了企業和廣大職工群眾的積極性、主動性、創造性,計劃經濟的弊端使本來應該生機盎然的社會主義經濟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活力。
實踐證明,囿于馬克思、恩格斯的理論建設社會主義,一味排斥市場的作用是不適應我國的基本國情,且不符合生產力發展要求的,應當避免教條主義。過去有人認為,社會主義只能與計劃經濟體制相匹配,和市場經濟是不相容的,因此把公有制與市場經濟對立起來。事實上,他們混淆了公有制和私有制兩種制度的對立與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兩種經濟體制的對立。鄧小平的南方談話很好地破解了這一認識誤區,他指出,計劃經濟不等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不等于資本主義,計劃和市場都是經濟手段。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就是在繼承和發展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基礎上,突破了馬克思、恩格斯對社會主義的設想,立足于我國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這一國情,使市場參與經濟活動,克服了傳統計劃經濟體制統得過多、過死等弊端,大力推動了生產力的發展。
2.糾正新自由主義“只要市場、不要政府”的錯誤觀點
另一種極端的錯誤認識以西方新自由主義經濟學派為代表,認為政府與市場是二元對立、此消彼長的替代關系,在市場經濟中,政府只能消極地發揮有限作用[20]。在西方主流經濟學的話語體系下,市場經濟指的是在資源稀缺的條件下,通過市場機制自發進行資源配置。西方市場經濟以資本主義私有制為前提,并且認為市場經濟與資本主義私有制是天然綁定的關系,因此在使用市場經濟這一概念范疇時不會稱其為“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換句話說,在西方主流經濟學的理論體系中,市場經濟只能在資本主義私有制下運行,而社會主義公有制與市場經濟是不匹配的。
在改革開放初期,我國綜合國力不強,與西方的沖突還不大,但是,經過了40多年的經濟體制改革,現如今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并且不斷實現新的突破。在這一歷史背景下,西方對中國的防范、敵視情緒增強,不斷指責中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不是真正的市場經濟。新自由主義經濟學的代表人物哈耶克曾指出,社會主義與市場的結合必定形成一件贗品。[21]中國在改革開放中打破了此“魔咒”,建立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走出了一條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特別是2018年以來,美國不斷掀起對華經貿沖突,同時貿易保護主義逆潮流甚囂塵上,其還給中國經濟體制貼上了“國家資本主義”的標簽,認為中國是一個國家主導的實行保護主義和重商主義的經濟體,其主要依據是中國實行國有經濟、政府干預、產業政策等。[22]
針對西方對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質疑,我們必須突破西方話語的陷阱。長久以來,“市場經濟”都是一個西方語境下的概念范疇,西方學者根據他們對市場經濟的概念來裁定和認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所以必然得出“中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不是真正的市場經濟”這樣的結論。事實上,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對市場經濟的豐富和發展,不能用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標準裁定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作為基本經濟制度的一部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更是對資本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揚棄。[23]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社會主義制度下的市場經濟,它與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有著本質不同。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決定和確保了市場經濟發展的正確方向,保障了市場經濟發展的大局。正是社會主義與市場經濟的有機融合,才更好地推動了市場經濟的健康穩定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在中國的成功實踐,走出了一條完全不同于西方市場經濟的道路,使政府與市場有機結合,充分發揮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制度的優越性,中國之治與西方之亂充分展現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對西方自由市場經濟體制的超越。
(四)政府與市場有機結合體現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優越性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產關系的具體實現形式,政府與市場的有機結合既破除了人們對馬克思主義經典理論的誤讀,也促使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實現了對西方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超越。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提升為基本經濟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對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的創新和發展,是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認識的重大突破。
1.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局限性
資本主義國家經濟發展歷程反映了西方政府與市場關系的理論在實踐中的應用。從古典主義強調自由放任的市場經濟到凱恩斯國家干預主義興起,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政府角色與市場角色出現了第一次大轉換,政府從“守夜人”角色轉換為強干預的角色。凱恩斯主義宣告失敗后,西方發達國家再一次回到了由自由市場主導的新古典主義,主張市場完全自由競爭,反對政府干預。然而,在新自由主義經濟學的理論指導下,西方發達國家的發展并不如設想的那樣——自由市場的運行可以有效地解決經濟活動中的所有問題。相反,市場失靈的情況時常可見,且不可避免。21世紀以來,資本主義世界的金融危機再一次驗證了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缺陷。可見,資本主義國家不斷在市場失靈和政府失靈之間搖擺,資本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始終沒有突破政府與市場二元對立的局限。
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治理效果來看,市場經濟的自發性、盲目性、滯后性和過度競爭帶來的價格失靈、產能過剩、貧富兩極分化等問題是資本主義制度永遠無法克服的固有弊病。從貧富兩極分化的問題來看,不平等的產生,是與市場經濟的發展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因為市場競爭導致的市場壟斷,不僅加速了資本的積累,同時也加速了貧困的積累,直接的后果就是貧富差距擴大。法國經濟學家皮凱蒂的著作《21世紀資本論》通過對資本主義發達國家數百年發展的實證研究發現,財富分配不平等是市場經濟發展的必然趨勢,而且這種勢頭還在不斷擴大;從本質上來看,由于勞動者擁有的初始要素稟賦與數量均存在巨大差異,而資本的收益率要遠大于勞動者的工資增長率,所以在市場競爭機制的作用下,采取按要素分配的方式必然帶來差異性的要素收入。美國經濟學家斯蒂格利茨指出,從1980年到2014年,美國最富有的1%的人平均實際收入增長了169%,中位數家庭收入僅增長了11%,而底層群體的收入僅僅與以前的一樣。以新自由主義經濟學為指導的資本主義國家僅僅關注效率,因而在收入分配上采用市場機制,放任經濟發展中收入差距不斷擴大,由此激發出日益嚴重的社會矛盾。
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不僅在西方發達國家無法克服其自身的缺陷,并且對于發展中國家的現代化也起了誤導作用。早期很多發展中國家深受西方理論影響,照搬和復制西方發展模式,非但沒有成功走向現代化,反而飽嘗西方模式帶來的苦果,不斷退化甚至落入發展“陷阱”,一些國家甚至出現黨爭紛起、戰禍不斷、社會動蕩等問題。[24]遵循“華盛頓共識”的拉美國家就是鮮活的例證。“華盛頓共識”的理論背景是復興的新古典主義和新自由主義經濟學。然而“華盛頓共識”卻混淆了手段和目標,把私有化、自由化等試圖促使市場更有效率、更有競爭性的手段當成了改革的目標本身,以應對拉美國家發展與改革中產生的嚴重債務、通貨膨脹等危機,結果那些受到“華盛頓共識”影響的拉美國家卻一直沒有能夠走出“中等收入陷阱”。
2.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優越性
中國在社會主義制度下開辟了市場經濟的道路,走出了一條完全不同于西方市場經濟的新路,使市場和政府共同作用于經濟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與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有著本質不同,從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中國取得的發展就可以看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對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超越。政府與市場的有機融合是中國經濟體制改革最成功的經驗之一。正如習近平所說:“在社會主義條件下發展市場經濟,是我們黨的一個偉大創舉。我國經濟發展獲得巨大成功的一個關鍵因素,就是我們既發揮了市場經濟的長處,又發揮了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25]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解決了政府與市場協調的世界性難題。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實行將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與政府這只“看得見的手”的有機結合。一方面,市場本身具有開放性、交易性、融合性等顯著特點,在資源配置上的效率優勢是無可替代的,使其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有利于推動中國經濟發展,有利于中國更好地融入世界經濟;另一方面,要更好地發揮政府宏觀調控的作用,彌補市場失靈,政府還需要承擔提供教育、醫療、基礎設施等公共產品的責任,并防止公共產品供給不足,同時也要避免在教育、醫療等關乎民生的重要領域出現過度市場化的現象。政府采取科學的宏觀調控能夠有效減少市場經濟下的經濟周期性波動,維持宏觀經濟和市場秩序的穩定,為社會生產力提供保護。因此,市場與政府的有機結合既可以實現資源的有效配置,促進生產力持續發展,又可以維護宏觀經濟的平穩運行,有效減少經濟的周期性波動,這樣既彌補了市場失靈,又避免了政府失靈。習近平強調:“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二者是有機統一的,不是相互否定的,不能把二者割裂開來、對立起來。”[26]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取得的經濟發展成就體現了政府與市場有機結合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優越性。一方面,自黨的十四大明確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經濟體制改革目標以來,我國市場活力不斷激發,民營經濟蓬勃發展,在促進生產力發展、滿足人民多樣化需要、增加就業等方面發揮著日益重要的作用。2022年3月,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披露,我國民營企業數量從2012年的1 085.7萬戶增長到2021年的4 457.5萬戶,實現了10年翻兩番,民營企業數量在企業總量中的占比由79.4%提高到了92.1%。可見,民營經濟已經成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以華為、阿里巴巴、騰訊等為代表的中國民營企業重視技術創新,積極推動傳統技術升級、傳統經營方式轉型,造就新產業、新業態,推動中國在5G技術、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核心技術領域取得世界領先地位。在《財富》世界500強企業排行榜中,2010年我國民營企業僅有1家,2022年增加到了26家。我國民營經濟是推動經濟發展的重要力量,民營經濟的繁榮發展得益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成功。
另一方面,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不僅能夠激發市場主體的活力,還能在面對外部沖擊之時維護經濟運行的穩定。以2020年暴發的新冠病毒感染疫情(簡稱“新冠疫情”)為例,突如其來的疫情不但給我國造成供給缺口和需求萎縮,而且深刻影響了全球產業鏈和供應鏈,使我國經濟發展面臨巨大的挑戰。在應對疫情的沖擊時,我國充分發揮了有為政府的作用,積極運用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的調節作用,迅速出臺有針對性的政策,進行有效干預,如加大金融支持力度、加大對中小企業紓困幫扶力度、加快構建國內國際雙循環的新發展格局等。在全球經濟受到疫情巨大沖擊而出現負增長的背景下,中國經濟仍然實現了增長,2020年全年GDP(國內生產總值)增長2.3%,2021年全年GDP增速達到8.1%,兩年平均每年增長5%以上。中國能夠迅速控制疫情帶來的負面影響,較為平穩地度過疫情,實現經濟的快速復蘇,關鍵在于政府的積極作為。反觀西方資本主義國家,自由放任市場無法自主調節以應對疫情沖擊,因而導致疫情持續蔓延,經濟出現衰退。
中國共產黨在理論創新和發展實踐的規律層面總結出政府與市場的有機結合、辯證統一,開創了市場有效、政府有為的良好局面。我國經濟體制改革最成功的經驗之一就是強調政府與市場的辯證統一、有機融合,超越了西方主流經濟學將兩者對立的傳統認知。[27]實踐經驗也已經證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具有顯著的優越性。
[1] 吳敬璉.計劃與市場關系的討論和我國經濟體制的取向[J] .改革,1991(1).
[2] 趙石寶.對市場經濟的理論思考[N] .光明日報,1992-08-01.
[3] 張朝尊,文力.論社會主義市場經濟[J] .中國社會科學,1992(4).
[4] 衛興華.論計劃經濟與市場調節的有機結合[J] .中國人民大學學報,1990(1).
[5] 鄧小平.鄧小平文選(第三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6] 衛興華.關于姓“資”姓“社”與生產力標準問題[J] .中國工商管理研究,1992(2).
[7] 范恒山.論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建設[N] .光明日報,1992-08-08.
[8] 于光遠.市場經濟姓“資”姓“社”的問題[J] .經濟學家,19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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