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視器后。

導演陸文國一動不動地盯著監視器的屏幕，滿臉肅穆。

坐在陸文國身旁的吳戈捏了捏左手的大拇指。

“這小子是真割的手指，他入戲了，你是怎么準備的，真想讓他一口氣演到底？”

陸文國紋絲不動：“我做了兩手準備，人和演員都在，機器都開著，道具也都裝了，他不行我就喊咔，他能行我就讓他一口氣走到底。”

吳戈皺起了兩道濃眉：“年輕人不知道輕重，你也跟著他瘋？他受傷了怎么辦？出了意外和事故怎么辦？”

陸文國輕笑了一聲：“要是沒有豁出去的態度，還當什么演員？我下部戲指定的男一號，我能眼看著他出意外？”

吳戈也咧嘴笑了：“也是，這小子好像沒有其他小年輕的那么嬌貴和矯情，不過你陸大導演就這么看好他？都欽點這小子來當男一了？”

“你也別想跑，到時候過來給我幫幫忙，多帶帶這小子。”

陸文國斜了吳戈一眼，語氣平淡。

“行吧。”

吳戈無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寸頭。

......

......

自古蜀中多才俊，自古川人多豪杰。

入戲的洛陽已經徹底忘卻了一切，仿佛穿梭回到了那個戰火紛飛的動蕩年代。

從走變跑，洛陽越跑越快。

直到橫尸遍野的長橋逐漸映入了眼簾，他才終于明白了成為豪杰的代價。

怕嗎？怕。

他怕這么多條人命白白枉死，南岸的所有努力盡數化作烏有。

敢嗎？不敢。

他不敢想沖橋的自己會不會和橋上的這些尸體一樣，會不會魂斷他鄉，會不會再看不到明早的朝陽。

想想刀子會怎么做？

不用。

現在的我，就是刀子。

『三歲喪母，十歲喪父。』

『生在川蜀山溝之中的自己，從小就比鎮上的同齡人跑得更快一些。』

『十六歲，自己從棧道跑出了山溝溝，從土路跑出了鎮子。』

『從小鎮跑到省城，再從省城跑到滬上。』

『因為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為了掙命的自己只能一刻不停，不停地跑，一直跑到今日的有酒有肉。』

『被人拳腳相加，自己捅了人，逃跑是跑；沒飯吃，混不下去了，跑路也是跑；到滬上找不到生計，給人家跑腿打雜還是跑。』

『家沒了，跑；鎮子沒了，繼續跑；山河淪陷了，還在跑……』

『可要是這國沒了，人心散了，自己又該往哪兒跑？』

『這一次，就不跑了吧？』

『這一次，自己只要能輕松跑到對岸就好。』

『這世界人很多，從來就不缺自己一個，對吧？』

跑上了橋頭的洛陽腳下生風，竟是硬生生又憑空拔起了一層速度。

一往無前。

“Stay there！Don't move！”

“你不要命了！莫過來！”

“Don't be a hero！”

眼中只剩下了電話線的洛陽，在兩岸的焦急吶喊之中俯身猛跑。

他一把抄起了橋中央的電話線捆，借勢滾到了護欄之后。

是電影里的川蜀子弟刀子，還是現實里的年輕演員洛陽？

不重要了。

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跑到對岸，把電話線送給倉庫里的守軍。

躲在護欄后的洛陽摸起了身邊尸體的帽子，緩緩將其探出了頭頂。

“嗖——”

聽到了子彈劃過的聲音，洛陽一腳蹬在了電話線捆上，跟著滾動鋪開的電話線一同而出。

十米，九米......只剩下了最后的三米......

“嗖——”“嗖——”

兩聲不間斷的槍響同時響起，拎著電話線跑動的洛陽眼前一黑，身上同時炸開了兩道血花。

腿軟的他狠狠摔倒在了橋邊，硬是沿著濕滑的橋面往前又多滑動了半米。

不到三米了。

趴在地上的洛陽舔了舔嘴角濺到的血滴，扯著電話線一下一下地爬到護欄后。

“別動啊！不要站起來！”

“火力掩護！”

不知道是因為扎好的頭發已經散開，還是因為雨水和鮮血遮在了眼前……

洛陽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他在守軍們的急呼聲中，扶著橋邊的護欄掙扎著站起了身。

他再一次掄圓了手臂，將手中的電話線捆狠狠地丟了出去……

一如他之前把大衣丟給小販時的樣子。

丟大衣是提前演練，但這次不是。

電話線捆直飛而出，跨越了最后的兩米半，摔落在地。

“老子日你媽。”

一聲地道且純粹的川音罵娘響徹了兩岸。

狙擊槍響了。

槍聲停了。

太陽穴濺起了血花的洛陽應聲栽倒在地，哆嗦著露出了一個安心的笑容。

『自己這一生，最擅長的就是跑，卻沒想到，就連最后一刻也是在跑。』

『說來也是可笑，曾經的自己還幻想著出人頭地，在紙醉金迷的外灘揚名立萬......』

『那走這一遭，算做到了不？』

『算咯，不想咯，腦殼昏......』

洛陽面帶笑意，安詳地合上了雙眼。

“咔~！”

陸文國的聲音準時從擴音器中響起，傳遍了兩岸。

......

......

等洛陽睜開了雙眼，被工作人員攙扶起來時。

他才發現自己的身上出現了一些意料之外的狀況。

除了幾個在固定位置炸開的血囊在緩緩流血，他還在自己的膝蓋和手臂上看到了同樣流血的傷口。

剛才摔得那一下太實誠了，衣服全破了，手臂和大腿上全是血肉中摻雜著微小石礫的擦傷。

方才沒出戲時還好，這一走出了情景就開始有些隱隱作痛了。

火辣辣的疼。

洛陽卷起了袖子和褲腿，張開了手腳，任由劇組的醫務人員幫忙消毒止血。

不知為何，他現在感覺自己有些虛弱，就好像沒睡醒的那種魘癥一般，渾身無力。

眼皮子直打架的洛陽被人拍了拍肩膀。

洛陽回身望去，這才發現是導演陸文國和影帝吳戈。

“陸導，吳哥。”

洛陽打了個哈欠，沒精打采地打了聲招呼。

陸文國的眼中滿是贊賞。

“看你入戲的狀態很對，我就沒喊咔，這種長線多機位一口氣走到底的感覺怎么樣，過癮嗎？”

洛陽知道陸文國的意思，但是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這感覺爽是挺爽，體驗也有點玄妙，我現在語言有些匱乏，形容不出來。”

吳戈對洛陽豎起了大拇指，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恭喜啊，小洛，你現在已經可以自稱是一名合格且優秀的新人演員了，你剛才入戲的狀態把我都嚇了一跳！嘖，入戲這種狀態可是大好事，你回去務必要多回味一下今天的這種感覺。”

洛陽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腦海中的想法卻只有一個。

欸？

這場戲拍完了，那我是不是就正式殺青了？

這還是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電影殺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