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員回京之后，故事就變了味道……久而久之，世人不知當(dāng)年的官員是誰，卻只記得我與葉明鴛鴦苦命，身不由己。說來可笑，打那之后，來沁音閣點名見我的人越發(fā)多了起來，一個個自詡正人君子，端的是知我凄苦，憫我悲涼，不久我就成了這沁音閣的頭牌。”如煙呵呵兩聲，云淡風(fēng)輕，如同說著別人的故事。

“官員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場戲做足了世人看。”想到這里，陸璃緊緊地握住了拳頭，心中寒冷無比，“回想那日你二人相見，言語之中透著疏離。我非但沒瞧出來，還傻乎乎的想助你二人圓滿，當(dāng)真可笑！”

“陸姑娘休要自輕，你一片赤誠，如煙感激不已！只是人心叵測，往后姑娘要多多防范才是。”

杯中的茶涼了，陸璃未曾飲的半口，她知道菊花茶有清熱降火的功效，可此時此刻她心中沒有火，只有惱。如煙說這些年她已存夠了贖身的錢，只是哪怕她走了，又能去哪？她一人走了，沁音閣的其他姑娘又該何去何從，到底這一群人，不過相互取暖罷了。

一人之力，微乎甚微，一身武功，毫無用處！陸璃開始懷疑，當(dāng)初出手救的那些人是否真的需要幫助，還是自己的一廂情愿？她做的這一切究竟是多管閑事，還是自我陶醉？皇上親封的陸女俠，說來也只是個笑話！

雨突然下了起來，急而快的砸在臉上，疼得讓人想哭！遠(yuǎn)遠(yuǎn)的一個人影走來，如同當(dāng)年雪地里的那個手拿斗篷的少年。人近了，傘落在她的頭頂，滿腔委屈只一句話：“云慕……我冷。”

云裳山莊內(nèi)陸璃喝下云慕煮好的姜茶，整個人變得暖洋洋的，她心中悵然若失，但頭腦依然清楚，那日在梨園，顯然云慕知道些什么。

“你早就知道荷包不是如煙姑娘的？為何不告訴我？”

“一來，我不想讓你覺得我在搬弄是非，二來，做生意的有做生意的規(guī)矩。”

“好一個做生意的規(guī)矩！云老板，你可真是個有良心的商人啊！”她總說云慕是個大奸商，但她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和其他人一樣，在利益面前會選擇撒謊和沉默。

“阿璃……”云慕有口難辯，他深知陸璃的個性，可此事牽連盧安知府，稍有不慎，她該如何做那逍遙自在的陸女俠。

“說吧，要多少錢才會把那小妾的信息給我。”

“這不是錢的問題阿璃——”

云慕話未說完，門外響起管家急切的喊聲：“少爺！少爺不好了！布坊出事了！”

循聲望去，陸璃瞧見那位身材矮小的管家老伯渾身濕透的跑過來，雨傘都沒來得及拿，身上的衣服不用擰都能滴出水來，想必事情緊急！她心中再多惱火也懂得輕重緩急之理，“此事等你忙完再談。”

云慕遲疑了片刻，最終拿起傘往門外走去。碩大的雨滴落在傘上，敲擊出緊迫而煩亂的聲音，隨著那聲音的漸行漸遠(yuǎn)，就只留下雨水沖刷屋檐和地面的聲音。

“如果大雨能夠沖掉過去，或許我們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疏離，終究不再是小時候了。”陸璃望著屋外在風(fēng)雨中搖曳的樹影，不由想起了父母健在的日子。

13

那天也是下著雨，雷聲很大，來玩耍的云慕?jīng)]有回去，三個孩子躲在屋里聽母親講故事，講她與父親的故事……身為皇親的父親從小喜愛詩詞歌賦，二十六歲當(dāng)上殿閣大學(xué)士，與秀外慧中的母親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母親問你們?nèi)齻€長大了要做什么？哥哥說他要做文官，像父親那樣清正廉明，為人正直；自己說要成為母親那樣的人，溫柔賢惠；云慕卻說他想成為伯父那樣的夫君，疼愛妻子，愛護(hù)兒女。

可一場人禍，所有人的夢想都變了，哥哥立志要當(dāng)大將軍保家衛(wèi)國，自己習(xí)得一身武藝不再嬌貴柔弱，而云慕放棄平步青云的機(jī)會，成了一名四處行商的人。

很多時候她都會夢到那個雨天，父親在屋內(nèi)喝著茶，母親笑著問他們?nèi)约盒υ捲颇讲恢撸ù蟮男『合氘?dāng)夫君和父親……而如今雨夜還是那個雨夜，許多人卻走散了。

偌大的房間里只剩下自己，書桌上放著各式各樣的布料和樣圖，陸璃隨手翻了翻，發(fā)現(xiàn)每一張樣圖上都做了詳細(xì)的標(biāo)注，優(yōu)劣之處寫得一清二楚，恍惚間她仿佛看到云慕坐在書桌前伏案而作的樣子，一個看似輕浮之人竟也有如此用功的一面，想來從商也不比讀書輕松。

雨還在下，一聲驚雷砸在窗外。陸璃這才意識到云慕已經(jīng)出去了兩個時辰，回想剛才管家說的布坊出事，心中不免有些擔(dān)憂。猶豫再三，還是拿了傘出去。

雨水模糊了視線，夜色中更是難以看清道路，借著一道閃電尋人聲望去，遠(yuǎn)遠(yuǎn)地瞧著一個人在房頂上張羅著什么。

“管家，這是在做什么？”雨聲太大，陸璃不得不提高嗓門。

“陸姑娘！屋頂漏雨，少爺正在補(bǔ)救！”

“這么大的雨，為何不明天再修？”夏日的雷暴雨別說云慕一點武功不會，就算是自己上去，只怕也難以招架。

“不行啊！屋內(nèi)是新染的一批布，不修就全泡啦！陸姑娘，雨大，您先回吧！”

陸璃從旁邊的房里拿出一個蓑笠套在身上，一眨眼就飛身到了云慕旁邊：“云老板！沒想到這種小事還要你親力親為？”

“你怎么上來了！快下去！”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滴落在屋檐上，哪怕語氣再怎么焦急，一雙眼眸卻在望見陸璃時瞬間變得溫柔。

“少廢話！這么大雨，也不找工人幫忙，萬一出事怎么辦！”陸璃也不含糊，直接下手拿了幾個瓦片遞了過去。

“阿璃，別鬧！”

“誰鬧了，趕緊的！”

陸璃一把將手中的瓦片塞給云慕，微弱的燈光下瞧見他滿臉蹭的泥痕，想笑又忍住了。想他一官家少爺向來光鮮亮麗，就算從了商也從未見他吃過這種苦，但見他笨拙又認(rèn)真的模樣，倒叫人刮目相看起來。

兩人配合總比一人要好，半個時辰總算是補(bǔ)上了漏雨的地方。

陸璃先下了屋頂，留下云慕慢慢爬梯子，興許是在房頂呆的太久腳麻，又或者是雨水太滑，只聽見管家一聲驚呼，云慕從梯子上摔了下來！好在有陸女俠在，云慕?jīng)]有摔很慘，也就臉頰蹭破了點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