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姐已經(jīng)歇了，王公子明一早再來吧！”桃兒自知小姐的脾氣，若是自己貿(mào)然開門，只怕會惹小姐生氣。
“你先……把門打開！我有話與她說。”話音未落，響起了砰砰的敲門聲，“如今——我當(dāng)上翰林學(xué)士，她難道不——不為我高興？怎得一整天都不見她？莫非是忘了——當(dāng)年婚嫁之約？”
“王生，有什么話明日再說不遲，你再這樣嚷嚷被人聽去實在不妥。”桃兒左右為難，一抬頭瞧見閣樓的燈亮了。
“有什么不妥？他們巴結(jié)我——還來不及呢！你先把門給我打開！”
閣樓上的窗戶開了，就像三年前沈朝顏隔著那場雨站在樓上一般，月光灑在她的肩頭，盈盈的泛著些許白光，映得那身倩影一如既往的動人，只是那聲音失了當(dāng)年的溫暖，清冷陌生：
“我這小小醫(yī)館上無高堂做主，下無男仆主事，大人莫不是欺我主仆皆是女眷，硬要開了這門？”
一席話如醒酒之茶淋在心脾，又如平地驚雷，王安愣了愣神酒醒大半，“我——”我只是心系于你，想早日相見。可這句話，他竟一時說不出口，深更半夜的，多少顯得沒有底氣。
“叨擾了，王生……明日再來拜會！”王安雙手作揖，恍惚間亦如當(dāng)年模樣。
前來尋他的隨從趕忙從一邊扶著，搖搖晃晃的走在空寂的街道。
“大人！您現(xiàn)在官居二品，什么樣的京都女子找不到，偏要回鄉(xiāng)迎娶這么個古怪的人，小的聽說——”
“聽說什么？”
一番言語之后，王安一把推開隨從：“不可能！這不可能！”
“大人，您好好想想！你二人分別三載，還能因為什么避而不見？只怕她自知容顏已毀配不上您！”
“你給我住口！”王安踉蹌的往后退了幾步，若不是隨從眼疾手快，只怕他會坐倒在地。
“大人！您就是殺了我，我也得說！”隨從先行賠禮，繼續(xù)勸道：“您的仕途才剛開始！若真是娶了這鄉(xiāng)下女子，對您沒有半點好處！更何況此人容顏具損，到時豈不被同僚笑話！”
“滾！你給我滾！”王安抬腳就往那人身上踹，連踹三腳，滿眼是淚的跌坐在地上，一身華服反而襯得他格外狼狽。
“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張德！”
次日清晨，王安如約來到醫(yī)館，可見到沈朝顏的第一句話竟是充滿仇恨！
王安你看，這堂中的匾是鄰里送的，你走后醫(yī)館的藥材添了很多，還有院中的桃花今年開的格外好看……許多話，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去說，那人便滿腔怒氣的沖出了門外。
望著王安消失在眼中的身影，沈朝顏雙眸之中泛起霧氣。那年護花之人換了一身紅衣，卻為何越來越看不清晰。
終究是落下淚來，砸在那棵桃花樹下，猶如她破碎了三年的等待。驀地臉上生疼，仿佛刺啦一聲，撕開了那道疤痕，露出慘白的骨，任憑冷風(fēng)侵蝕。
她輕撫臉上的疤問自己：在乎這容顏嗎？怎會不在意，可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醫(yī)術(shù)，把脈的手和治病救人的心。她用醫(yī)術(shù)讓百姓忘了那道疤，堅定的認為那個以衣袖遮花的男子和自己一樣，到頭來，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愿……
鎮(zhèn)上偏遠的破廟里，張德被幾個人打的滿身是血，他匍匐在地硬撐著站起來，朝著背對自己的紅衣男子吐了口血水：“呸——！王生！你罵我恃強凌弱，如今你和我有什么區(qū)別，有本事咱倆單挑！”
王生手下的人沒有停手，張德不氣反笑：“你無權(quán)無勢的時候滿口仁義道德！如今一朝得勢，還不是和我一樣恃強凌弱，仗勢欺人！我真替沈姑娘不值！”
一番話驚得王安身形一晃，自己以前總罵張德欺鄉(xiāng)霸鄰，如今自己高中狀元，回來第一件事便是仗勢欺人，說到底讓人打張德一頓，究竟是為朝顏出氣，還是為自己報私仇？
手下人還在打，打得越狠，張德笑得越大聲！“你們這些讀書人，說一套做一套，虛偽的讓人惡心！”
“大人！這家伙硬的很，要不——！”
“停手吧！”
王安鎮(zhèn)定下來，揚手制止了隨從要說的話，此時他心中百感交集，混亂無序，恍惚中他又想到那位女子，那個被毀了容的女子，從始至終沒說過一句怨言，沒講過一次復(fù)仇，自己這一番行徑，反倒成了一個胡鬧的人。
心愛之人的傷痕無法抹除，過去的事也不會改變，他已經(jīng)讓張德吃了苦頭，斷不可要他性命。王安回頭看了看張德，斬釘截鐵的說道：“張德，我和你不一樣。”
那日之后，磁州的媒婆快要踏破了沈朝顏的醫(yī)館，她們苦口婆心天天來訪全是為了她和王安的婚事，可那沈朝顏姑娘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皆是一一回絕。
后來有一天，也是下著小雨，醫(yī)館外出現(xiàn)一布衫男子，他站在門口雙手作揖，笑著問道：“在下王生，敢問姑娘可否讓在下到醫(yī)館避雨？”
“我有庇天下寒士之心，你有救百姓性命之術(shù)，本該同心同德，為何不肯答應(yīng)這門婚事？”
“這次回京你不會再回磁州了……對吧？”沈朝顏斟了杯茶遞到王安面前，對婚約一事卻只字不提。
“為朝廷效命是為官之責(zé)，也是我一直以來的夙愿。”王安說這話的時候，雖然沒了官服，卻還是一身官相。
“可京都不缺女醫(yī)，就像磁州留不住翰林學(xué)士……”沈朝顏品了一口茶，只覺得這鄉(xiāng)間粗茶讓她分外安心。
“入仕為官不一定非要在家鄉(xiāng)，治病救人也不差你沈朝顏一個啊？”
談話究竟是何時結(jié)束，王安已記不清了。
他只記得末了沈朝顏說了這樣一句話：“既已二心不同，難歸一意，何不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回京那天，沈朝顏沒有來送別，只是讓桃兒轉(zhuǎn)交了一幅畫。那是三年前她在閣樓偷偷畫下的，旁邊一行舊字，一行新字：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一行清淚落下，早已沒了當(dāng)年的模樣……
那日以衣袖遮花，求的是護磁州百姓，如今官袍在身，保的是天下之人。他是當(dāng)年那個書生，卻又不是那個書生，可沈朝顏卻始終都是初來磁州的模樣……
雨天見你之后，我更加堅信為民之心，在朝在野皆不重要，所以富貴榮華、權(quán)勢官爵于我而言又有何干？我愛上的，自始至終都是那個為花遮雨的你。
一年后，王安在京都當(dāng)上了一品大官，為人清廉，關(guān)愛百姓。而在磁州，前來醫(yī)館看病的慢慢出現(xiàn)許多外鄉(xiāng)人，一問才知是張德把人送來的，只不過每次他都送到門外，遠遠的不敢進來。
外鄉(xiāng)人說：“他說沈姑娘醫(yī)術(shù)高明，心地善良，但只有一條——來看病要知禮守禮，不可造次！”
后來沈朝顏收到一輛馬車，有人說是張德用當(dāng)年迎親的轎子改的，也有人說是朝中一品高官王安送的，還有人說送馬車的人留下這樣一句話：“絕無它意，只為方便沈姑娘外出會診。”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一人一館笑春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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