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母聽見門口的響動，忙不迭從廚房迎出來，圍裙上還沾著剛切的韭菜末。

“明宇你可算回來了！”她嗓門洪亮一把拉住兒子的胳膊就往屋里拽，“你是沒瞧見那代晚，一天到晚懶懶散散的，晌午頭了才從屋里挪出來……”

周明宇剛想開口，就被母親剜了一眼：“你別替她說話！我看她就是沒把我這當婆家，坐月子的時候我燉的鯽魚湯，她愣是說腥氣，轉頭讓你給她買這買那的，那玩意兒能有營養？現在倒好，帶個孩子都帶出花樣了，一天都不回來。”

她這邊說得唾沫星子橫飛，沒留意兒子身后兩步遠，代晚正推著嬰兒車慢慢往里走。

代晚的手攥著車把，指節泛白。她原是想等婆婆說完兩句再打招呼，此刻聽著那些添油加醋的數落，耳朵里像塞了團棉花，悶得發疼。

周母還在絮叨，胳膊肘不小心撞在門框上，她“哎喲”一聲，火氣更旺了，“你說說，娶這么個媳婦回來，不是添堵是什么？”

這話剛落，代晚輕輕“嗯”了一聲，聲音不高，卻像塊石頭砸進熱油里。

周母猛地回頭，看見代晚站在那里，嬰兒車的遮陽篷將安安遮的嚴嚴實實，她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直勾勾地落在自己身上，像淬了層冰。

周母的臉色瞬間僵住，張了張嘴，沒說出一個字來。

周母臉上的怒氣先褪了三分，跟著又漲起些不自在。

她下意識想張嘴辯解，舌尖頂到齒間卻又頓住——剛才那些話哪句不是她親眼所見？難不成自己還說錯了？

做婆婆的教訓媳婦兩句，天經地義的事，她梗著脖子別過臉，下巴微微揚著，倒像是受了委屈。

周明宇被這沉默的場面逼得后背發緊，看看母親緊繃的側臉，又瞅瞅代晚攥得發白的車把，忙不迭往玄關湊了兩步，聲音放得又輕又軟：“代晚，你別往心里去啊。”

他搓著手，視線在兩人之間游移，“媽她就是……就是上了年紀，操心的事兒多，嘴上沒個把門的，其實心里頭沒別的意思。”

說著，他又轉向代晚，語氣近乎懇求：“你就當沒聽見，啊？別跟她計較。她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過會兒就忘了。”

話落，他慌忙拽了拽母親的袖子，壓低聲音催促：“媽，你也說兩句啊，跟代晚解釋解釋……”

周母被兒子一拽，脖子梗得更直了，憋了半天，從鼻子里哼出一聲：“我解釋啥？我說的不是事實？”聲音雖比剛才小了些，那股子不服軟的勁兒卻半點沒減。

代晚的聲音平得像一潭深水，聽不出半分火氣，卻讓周明宇的后背瞬間沁出層薄汗。

她輕輕推著嬰兒車往前挪了半步，車轱轆碾過地板的聲響在客廳里格外清晰。

“計較？”她重復了一遍這兩個字，嘴角甚至牽起抹極淡的弧度，“我怎么會計較呢。”

目光掠過周明宇，直直落在周母身上，那眼神不冷不熱，卻像帶著鉤子：“就像你說的，媽上了年紀，腦子有時候難免糊涂些。我跟一個腦子不清醒的人計較什么？傳出去倒顯得我不懂事了。”

周母的臉“騰”地紅了，剛要炸毛，代晚卻先她一步開了口，語氣依舊平靜：“不過話說回來，媽剛才說的那些，我也沒覺得全錯。”

她頓了頓，伸手將嬰兒車的遮陽篷往旁邊撥了撥，再抬眼時，那點溫和便散了個干凈：“既然媽心里頭攢了這么些不滿，今天咱們索性就攤開了嘮。”

“您也別藏著掖著了，”代晚的聲音微微揚了些，每個字都咬得清楚。

“有什么不痛快、看不順眼的，今天一股腦都說出來。我也想聽聽，我到底是有多不好，能讓您從早念叨到晚。”

她往旁邊挪了挪，讓嬰兒車穩穩停在臥室里，自己則轉過身，定定地看著周母，那架勢分明是說不完就不打算罷休了。

周母被代晚那幾句不軟不硬的話一激，胸口像是堵了團火，噌地就竄了上來。

她一把甩開周明宇拉著自己的手，枯瘦的手指直戳戳地指著代晚，聲音陡然拔高了八度，連帶著額角的青筋都突突跳著：“我說錯了？我倒要問問，我哪句話說錯了？”

“你自己摸著良心想想，你可不就是懶嗎？”她往前跨了半步，唾沫星子隨著話頭濺出來。

“誰家正經媳婦像你這樣，天天太陽曬屁股了還窩在被窩里？我當年懷明宇的時候，大冬天五點就得起來干活，你倒好，日上三竿了連屋子門都不出！”

“你去打聽打聽，村里頭老張家的兒媳婦，在超市上著班，回家還得給倆孩子洗衣服做飯、給老張兩口子熬藥，人家吭聲了？對門李家媳婦更不用說，白天上班忙成陀螺，晚上回來給家里伺候的好好的，家里地板擦得能照見人影！”

周母越說越氣，嗓門又提了個調，“人家不是女人？人家不用帶孩子？怎么就你金貴，干點活兒就喊累，這也干不了那也吃不消？”

“我不過是說你兩句，你倒先擺起臉子來了！還不敢說？還不能說？一說就瞪眼睛，一說就擺臉子，真當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得全家把你供起來？”

她冷笑一聲，眼角的皺紋擠成了褶子，“你也不瞧瞧自個兒多大了，快三十的人了，還以為是擱你家呢，爸媽都慣著你！我當年嫁給你爸的時候，受了多少委屈都得往肚子里咽，哪像你這么嬌氣！”

“更別提過年那回，親戚們都在這兒，你那臉拉得比驢還長！二姑給孩子遞塊糖，三嬸想抱抱孩子，你給推三阻四的。”

周母喘了口粗氣，胸口劇烈起伏著，“滿屋子親戚誰沒看見？一個個背后都跟我說，說你窮講究。你說沒話說——有啥不會的？有啥不敢的？說白了就是眼里沒長輩！”

最后她把矛頭指向帶孩子的事：“我好心好意幫你帶孩子，把你當閨女待在，想讓你松快松快，你倒好一點都不領情。好像我要害他一樣。”

話說到最后，她索性往沙發上一坐，雙手往膝蓋上一拍，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掉，嘴里還嘟囔著：“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我這是圖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