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新渡口聽不見人聲私語，倒有輕緩的浪濤有節奏地起伏，很像人的脈搏跳動。

林翰帶著李木之二人一起貓著腰，在渡口上直接去尋烏篷快舟。

皇天不負有心人，不久之后，林翰在渡口最外的位置看到一位頭戴錐形斗笠的老船家手站在船頭不住眺望。

起初他也見到了林翰三人，立即竄入了船艙里。

這是自然的，周懷恩給他的任務一定是只載林翰一人，他不知情況，見有三人朝著自己走來，想來情形不對，很可能是事情暴露，官府差人來拿他，自然要躲。

這倒也印證了林翰最初的判斷，心里也不慌，心道只要解釋清楚便可，目下最大的關口就是三人趕緊上船離開縣城。

可林翰終究還是算漏了一項。

船家的心理素質不過硬。

自打看到林翰三人，船家心中十分惶恐，回到船里，他立刻做了決定——逃跑！

幫人逃獄，這可是流放或者殺頭的大罪，他能擔著干系做這一票，已然是下了決心。

但他此時已經認定事情敗露，再不走就是傻子。

所以他立刻將船頭的船帆放下，由于提前做了準備，他只解開其中一根活結繩，船帆立刻就放了下來。

這種烏篷快舟一靠船長身輕，二靠風帆吃力。

江面之上，無風海起三尺浪。

縱使在無風的天氣里，江面上的氣流也比陸地上流通的順暢，加上烏篷快舟船身很輕，只要揚帆，便如流星趕月，一騎絕塵了。

當船家放下了風帆，林翰也看的真切，脫口大叫一聲：“不好！”

他越是叫喊，船艙里的船家越是心驚膽戰，手上的動作不由加快了幾分。

林翰不由分說，拔腿便跑向了烏篷快舟。

絕不能讓快舟跑了！這是林翰此時心里所想。

但他那畢竟是后知后覺，船上一事，他哪有多年靠舟吃飯的行家里手手腳輕快，縱然他健步如飛，老船家也已經備好了一切。

此時船家已經解開了靠岸系住的纜繩，為了今晚的行動，船家也只將纜繩系另一個一手拉拽便可脫離的活結，一套動作下來，行云流水。

等林翰剛剛趕到船邊，烏篷快舟已經駛離渡口處有三四丈之遠，眼看唯一的逃生工具也失之交臂。

正在林翰追悔之際，一旁一個黑色的人影忽然從他身旁掠過，在半空中如夜鶯一般舒展身體，然后“噗通”一聲水花四起，沉沉的落入了水中。

林翰這時才看清，是一個人影泅在水中，如飛魚貼著水面快速移動，方向正是離開的烏篷快舟。

直到此時，林翰還不知道這人究竟是誰，但在幾個呼吸之后，那人便游到了烏篷船邊，一把抓住拖在水中的纜繩，由于時間倉促，船家還沒來得及將其收起來。

水中那人上半身剛探出水面，借著月光，林翰在渡口上看的真切，隨即倒吸了一口涼氣，“李木之！？”

李木之此時已經抓住了纜繩，上半身順勢爬上了快舟，而在船上的船家也注意到身后有異動，轉身就要拿船槳去拍。

但是李木之早有準備，見到黑黢黢的船槳帶著勁風襲來，順勢滾進船艙內。

烏篷船露天的船板面積極小，只能容納一人站在上面撐船掌握方向，再往前則都是船艙。

李木之滾進了船艙后，立刻鯉魚打挺半蹲在烏篷船艙內，然后疾步上前，左手按住船家手中的船槳，右手抓在了船家的脖頸處，一時間，所有的喧囂都暫停了。

……

船家被李牧之挾持，只得萬般不情愿地照他的話做。

風帆緩緩調轉了方向，烏篷船慢慢朝著渡口駛回。

林翰見船重新靠向渡口，當下便松了一口氣。

隨后他和李老一同跳上烏篷船，幾人把本就不大的舟船晃蕩的左右搖擺，好一會兒才穩當下來。

“嘿，這老家伙還挺滑溜，見到有人來就跑，我讓你跑，害得你爺爺我累這一趟。”說完手上不老實，就要作勢去打船家。

船家本是老實本份的人，哪受得了李木之的恐嚇，當即就抱頭，口里趕忙求饒：“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啊。”

“快住手！”林翰一把拉住了李木之，將他按在原地。

李木之原本見過林翰出手，雖知道他武藝不凡，但正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李木之的手臂上傳來一股大如鐵牛一般的巨力，讓他動彈不得。

此時他才知道，自己和林翰還隔著好幾層的高度，登時便服了軟，腳步朝著船艙內踏了一步。

林翰放開他，轉身去扶船家，“老船家，你莫怕，我不是來抓你的，我是林翰，你今晚要送出城的人。”

船家摘掉斗笠，臉上的溝壑深淺分明，皮膚比夜色，還要深邃。

他盯著林翰，說：“只與我說了只送一人出城，這兩人又是誰。”

林翰心想這船家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樣，看到人數不對，立刻就撐船逃跑，這份敏銳，也不是普通人可比。

“老船家這事說來話長，我是林翰，如假包換，想必你肯定識得我。”

林翰斷定船家是認識自己的，這必定歸結于周懷恩的安排，他心思縝密，迄今為止，除了李木之二人在，尚在他的掌控之中，林翰料想他不會做虎頭蛇尾的事。

果然，老船家呵呵一笑，“是，徽州府出了名的年輕人，‘鐵手’的兒子，著名的‘懶翰子’，想不認識都難。”

“鐵手”是林鐵的綽號，因追捕很有一套，故而得有此名，作為他的兒子，林翰自然也備受關注。

至于后一個外號，林翰只得打了一個哈哈，心道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老船家，今夜我們三個一起出城，還請行個方便。”林翰神態恭敬，因他知道，水上一道變化莫測，要想安全出城，還得靠眼前這人，方才李木之雖然追回了烏篷船，卻行事不恭，得罪了他，故而林翰要做懇請的姿態。

見林翰姿態恭敬，本來一肚子委屈的船家也消了氣，他看了一眼李木之，笑道：“你這個小娃娃，水性不錯，以前是船戶？”

“哼，剛才還求饒叫著好漢，現在倒成了小娃娃。”李木之沒有回答船家的話，反而諷他，但話一出口，也覺得不妥，便補上一句：“船戶倒不是，只是從小愛玩水，識得一二水性。”

船家沒有理會他，轉而對林翰道：“多了兩人，雖不影響船速，但一事一理，你得加錢。”

林翰愣了一個呼吸的時間，起初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要加多少錢都行，只是目下我們三人剛逃出來，身上不曾帶著，您看……”林翰當即答應船家的要求，但奈何事出突然，這意思再明顯不過，要求他行個方便。

船家一擺手，“不礙事，回頭我會去找別人收錢，快進船艙吧。”

話音剛落，他又對剛坐下的李木之說：“你，過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