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教九流(五)
- 我的故事舊編
- 魔法巖龍
- 3157字
- 2024-02-02 20:02:00
《第三章-暗影(中)》
“高二的散伙會嗎?松露沒跟我講。”
“她剛想出這個點子就被章子袤接走啦,估計今晚就會在班級群里招呼。她說她想去唱k,希望多叫幾個人。”
辛怡跳下桌子,高跟鞋跺了跺地面,高高的馬尾左右飄舞,一顆透亮的心形耳釘勾住了鬢邊的一絲頭發。菁臺六中禁止學生化妝或者有什么奇裝異服的打扮,但是辛怡從來也沒聽過校規校訓上的“鬼話”,每次都是仿佛剛從秀場下來一般睥睨天下地走進來。
“早早回去吧,再呆在這兒可要幫我干值日嘍~”
她指尖旋著抹布從門口走了出去。門外掃走廊的男生聲音頓時交雜起來。辛怡沒有男朋友,但是她和所有人都玩得來。
她和戚雅暮玩得來嗎?其實從心而論,戚雅暮并不喜歡這個有點霸道的家伙。有點自以為是,有點目中無人,喜歡當大姐大招徠小弟,有時候心生不滿又會破口大罵不留情面。只是因為和松露同桌、一起坐在戚雅暮身后,她們才開始笑臉相迎。可是不喜歡歸不喜歡,每每看到辛怡自信自如的姿態,她多少還是會有點羨慕。
和一事無成、沒有任何閃光點的自己比起來,辛怡簡直就是老天賞飯吃的天使。
樓下又是一陣嘈雜。墻上掛鐘指向下午五點,戚雅暮背好書包站起來,她突然好想穿上那件家里蒙了灰的黑裙子。那是媽媽買給她的生日禮物,這么多年來她沒長個也沒發胖,她絕對還能穿上,雖然在這個念頭冒出來之前她已經好幾年未曾踏入那間閣樓了。
她喜歡看閑書,所以了解過弗洛伊德的動機性遺忘理論,說人們往往會壓抑早年生活中的痛苦回憶來維持自我精神的穩定,因此才會有遺忘。在這之前她就快要把那段糟心事忘得一干二凈了,可是她忽然很想穿那條低胸齊膝的黑色吊帶禮裙,于是她有意壓抑的舊人舊事又一股腦涌了出來。
真糟心呀。
她心里暗罵,迎著風騎上了自己暗紅色的變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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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的街巷,稀稀落落的人,戚雅暮已經好多年未曾踏足這里。
具體是多少年呢?那一次大鬧,是初二還是初一?她記不清了。這么一看好像并沒有過太久,但是也許還是因為她本能的想要遺忘想要逃離,所以才會希望這段舊事被她拋在身后已經足夠遠足夠遠。
遠到那生銹的刀刃劃過指尖的鈍感和痛感,只敢在偶爾的噩夢里找來。
這是一處即將拆遷的老舊小區,住戶已經搬離差不多了,人去樓空,像一座鬼城。戚雅暮家在這里有一處閣樓,很小的時候她和父親住在這里,那個時候每天晚上她都會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看星星。那個時候的戚雅暮既不怕黑也不恐高,站在沒有護欄的地方和對面閣樓里的大狗隔空對望,戚雅暮學狗叫的時候大狗的主人會從五樓探出頭來。
沉睡的記憶逐漸復蘇,她緩步走進墻皮剝落、吊燈搖搖欲墜的廊道里,拾級而上。小區的政策是買下五樓的人附贈閣樓,但父親把五樓賣掉了,只留下一間閣樓,一米八的高瘦男人和尚且年幼的戚雅暮就蜷縮在窄小的閣樓里生活了好多年。
那個時候戚雅暮在上小學,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裝扮她的小臥室,以及站在六樓看星星。父親是個極端喜新厭舊的人,毫不介意女兒隨著心意去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回來裝點自己的小家。父親同時也是個極端博學的人,他什么都知道,于是小小年紀的戚雅暮就能準確背出天上的星圖。父親還是個身手極端敏捷的人,如果他沒有在那次大鬧中“死去”,他絕對會和現在的戚雅暮比一場。
比一場什么呢?
鑰匙串叮鈴叮鈴的響,戚雅暮仔細翻出那一把鑰匙。她懷疑鐵門會不會舊到生銹了打不開,沉悶的“咔噠”聲在空蕩蕩的走廊回響,她心中一凜,輕輕推開了這扇塵封許久的大門......
門口的地面上沒有血跡。應該是媽媽離開時擦掉的。她輕輕喘了口氣。淡淡的霉味瞬間沖進她的鼻子,她忍不住低咳兩聲,從書包里掏出香水來大肆噴灑了一遍。這是她跟風買的所謂小眾香水,木質馥奇調,像是進了木材廠。
屋子里的陳設一如往常,定格在父親“死去”的那個周末。陽臺的窗玻璃碎了,她記得這個事,似乎是去年,也可能是前幾個月,有個男人氣沖沖地給媽媽打電話說玻璃掉到了樓下,叫嚷著高空墜物她是不是想要殺人,讓媽媽快點回去處理。后來便沒了下文,看現在這個模樣,想來媽媽也還是沒有回來。
戚雅暮將書包隨意地扔在床上,激起的厚厚的灰塵在即將沉淪的夕陽中跳著迎新的舞蹈。她將玻璃殘渣隨意清掃一下,輕巧越過窗欞,來到了舊日里最喜歡看星星的地方。
現在她看著夕陽了。血紅的大太陽沉在西方商廈的樓頂,一排海鷗齊刷刷飛過,緊接著海風也從樓宇間的罅隙中吹來。菁臺是個海濱城市,每個夏夜都有涼爽的微風。
對面的大狗已經不在那里了。舊房拆遷,狗主人應該早就拖家帶口離開了。自己的童年回憶又少了一塊,她突然覺得那條狗也生得俊俏,并沒有那么面目可憎。
戚雅暮回到屋子里,打開衣柜,將發了霉或者發了黃的舊衣服倒出來。父親帶不走任何東西,媽媽臨走時也只帶走了她自己的東西,于是戚雅暮的全部家當都在這里。其實那時剛剛小升初的自己也沒什么家當,后來去了新家,媽媽又給自己買了很多新衣服新東西,硬要說的話,自己的家當大概就只是這間老房子而已。
現在老房子也要拆遷啦,她不準備搬走什么,她只想要那條裙子而已。
它確實依舊留在這里。很難理解媽媽當年為什么會給才初中的自己買這樣不著調的衣服。雖然以那個女人的性子這確實是她干得出來的事情。她應該慶幸自己最終長成了一個天天穿著校服本本分分上學的“好”學生嗎?媽媽又會怎么想這些事呢?她拋棄往事比自己拋棄的還干凈,她興許早就忘了這條裙子。
將裙子塞進書包里,戚雅暮又翻出來一套素白的襯衫收好。一點云彩飄過來,堆在對面的樓頂上,像是一座皚皚的雪山。戚雅暮驀的想到了雪諾和耶哥蕊特在城墻上擁吻的場景。那一幕真美,也是從那時起她喜歡上了被冰雪和夕陽覆蓋的荒原。
就這般吹吹風、看看夕陽吧,將所有的煩惱都忘掉,然后迎接一個干凈明朗的高三。
天色漸漸暗下去。屋子里沒有燈,現在的戚雅暮怕黑怕得要死,她急急收了東西,將要離開這間記憶里的凈土。
可是忽然,一個黑影在身后的墻上閃過。
戚雅暮的視力好得很。雖然父親已經“死了”,但是他對戚雅暮說的那句“你一定要好好保護眼睛”卻像封印一樣牢牢刻在她的腦子里。也許這句話本身就帶著一股魔力,時至今日,雖然她也沒有刻意去保護眼睛,但戚雅暮的視力始終是飛行員水平。
她不可能看錯。
一陣涼風從天臺吹進來,直戳她的后脊,戚雅暮悚然一驚。她緊緊盯著方才黑影出沒的角落,手小心翼翼去摸包里的手機。她不信牛鬼蛇神,但是也想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跑進這個破舊的閣樓里。
確實沒有人會闖進破舊的閣樓里,但是在它廢棄之前,確實曾有人闖了進來。
她最不愿意回想起來的往事最終還是沖破了心底的枷鎖,以遏無可遏的架勢橫掃了戚雅暮心底的每個角落。利刃破開肉體的觸感重新回到了她的指尖,那個男人,戚明光交給她的一切如蛇般重新攀附上她的雙手,然后是雙臂,最后纏繞在她的脖頸,扼住她的喉嚨令她喘不過氣來。她花了很多年甩掉與那個男人相關的印記,但是回憶永遠會追上她的,他的每一句話都是魔咒,哪怕他現在正躲在遙遠的地下茍延殘喘、與死了無異,他的影子遲早有一天會吞噬掉這個盈盈纖弱的女孩。
很多年前,在閣樓上無憂無慮看星星看月亮的戚雅暮尚且不知道“媽媽”的含義。
很多年前,媽媽領著一個陌生男人來了,和父親大吵一架,但只是他們單方面痛罵父親。
很多年前,父親開始教戚雅暮一些不方便拿在明面上說的東西,他講了完全不同于現行物理化學知識的奇奇怪怪的知識,當時的戚雅暮聽不懂但是全都一筆一劃記了下來,后來她學了真正的理化,才發現父親講的東西狗屁不通,卻直覺卻又告訴她在某個時空下好像有實踐的可能性。
很多年前,父親送了她一把刀,開了刃的鋒利的尖刀,由于閣樓場地的限制,每個晚上夜深人靜時戚雅暮都會爬上房頂去練習,在傾斜的瓦片上,在虛空中描著一筆一劃。
兩三年前,周末,下雨的清晨,父親照例送她去上補習班。他那天神態很怪,囑咐了戚雅暮很多話,像是交代后事一般。當時并未在意的戚雅暮打著瞌睡應付了過去,后來她想要再回憶時,卻連只言片語都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