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來自很久很久以前
——————
“姐姐!又到周六啦!最近有什么新品嗎?”
戚雅暮向著柜臺招手。
溫漫從收銀臺底下鉆出來,抱著大大小小的杯墊。正是下班的時候,顧客進出頻繁起來,忙忙碌碌中她只來得及溫柔地朝戚雅暮這邊遞了個wink,然后便去取裝慕斯蛋糕的小杯子給一位帶著女兒的大叔,杯子相碰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
大概五分鐘后,店里另一位小姐姐騰出功夫來幫忙,溫漫得以清閑一會,伸了個懶腰向這邊走來。戚雅暮的目光就隨著溫漫移動,很快,一顆抹茶大福和一顆塞滿了芒果的芒果班戟配一杯濃醇卡布奇諾就被端上了木桌。桌邊攀附著幾根真藤葉,戚雅暮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繞著指尖,看溫漫輕手輕腳地把叉子備好。
溫漫是個很容易害羞的大女孩,和戚雅暮同一個小區,小時候經常帶她和爾琳玩。后來考了北邊城市一座普通大學,畢業后和校友各種打拼,相繼失敗,最后只得回鄉當一名小小的店員。戚雅暮特別喜歡她安安靜靜溫溫柔柔的性子,在她面前從來無需拘謹,不像阮默那樣過分安靜,也不會像和松露發癲瘋鬧后那樣精疲力盡。
大概是溫漫自帶某種會令人開心起來的氣質,盡管心里還擔心著阮默,戚雅暮的心情依然放松了很多,給缸里的金魚撒了把魚食。她挑了個好位置,窗外就是一個大型商場,可以欣賞今天來勤工儉學發傳單的大學生們的盛世美顏。
“阮默說考完試要去上海旅游,我想跟她一塊,但阮默最近脾氣總是莫名其妙的差,本來都計劃好了的,現在我也不敢提了……”
窗臺上有一本裝飾用的假書,戚雅暮一緊張就喜歡點手指頭,現在她已經把書上的藤蔓全都撥開,指尖敲擊在“高盧之戰”和一串羅馬數字上,擦擦地響。
“她什么事也不說。今天中午阮凝還來找過我,讓我們倆好好相處,搞得像什么生離死別前的托孤一樣。下午阮凝就把她領走了,一直沒回來。”
溫漫劃了兩下手機屏,回復了一個“OK”的動畫表情,然后捧起了臉。“阮凝?是誰?”
“他揚言是阮默的哥哥,之前一直在國外當高材生,幾年前才回國,來我們高中教英語。但是我從來沒聽阮默提起過,他似乎也不怎么回家。”
“可能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吧。畢竟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溫漫的睫毛帶著笑意垂下去,戚雅暮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不應該提及這件事。她知道溫漫的經歷,在虢槐當過推銷員、收銀員,后來因為一個顧客鬧事被免了職。在校友的幫助下去當酒吧服務員,她那么軟的性子根本不適合那種喧鬧嘈雜的環境,最后還是辭職了。之后多方努力都沒有結果,回到家鄉,好歹來到了這家甜品店。這段經歷對于她而言并不怎么值得懷念,也促使著溫漫愈發多愁善感,一談及苦衷類的話題就會暗自傷神。
她就埋頭吃起來。斜陽落下來,QQ上跳出阮默的對話框。
“他找過你了?”
“是,今天中午”
“說了什么”
“讓我好好照顧你”
過了幾分鐘。
“謝謝。把你牽涉進無關的事情,我替他向你道歉。”
“你到底怎么了”
戚雅暮終于是把這句話撂了出去。
“沒事”
屏幕再就暗了下去。
——————
吃飽喝足,戚雅暮走了。風鈴輕響,男人錯身而入。落日的余暉在推開的玻璃門上一閃而逝,映亮了溫漫的發梢。她喜歡卡其色的長裙和枯草一般的發色,發梢垂在肩上,微微彎著,勾住一點細碎的夕陽。
“先生,歡迎光臨。”
戚雅暮略略瞥了這個男人一眼,雁過卻不留痕,跨上了她的變速車迎著火燒云揚長而去。甜品店里的店員和小間里的裱花師看著來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學起男人每次來時的腔調自問自答:
“一杯楊枝甘露,半糖,加冰,謝謝。——好的您稍等。”
男人稍一點頭表示打招呼和回禮,然后頗具紳士風度地牽過溫漫的手。旁觀的沒有任何戀愛經驗的小裱花師立馬就紅了臉,比溫漫自己都快,慌亂中趕緊背過身去打她的奶油。另一個店員老成地走過來拍拍溫漫的肩,然后語重心長地囑咐男人道:“照顧好你老婆,不然給你一拳。”
“那我...現在換完衣服就走吧。別告訴店長,本來應該再晚半個小時才下班的。”
溫漫像個待出嫁的小媳婦一樣嗔怪地瞪了男人一眼,后者立馬擺出“我實在太想你了想把你早早領回家”的表情。他穿著一件稀松平常的白襯衫,戴著一副很混賬的金邊眼鏡,頭發亂糟糟地垂在眼前,眉目清秀,像個沒長開的少年人模樣,很是好看。
片刻之后,男人為溫漫關上了后座車門。他就這么把這輛全新的皮卡停在道邊,絲毫不畏懼隨時可能到來的城管。路人匆匆忙忙,無人注意黑魆魆的車窗下是怎樣的畫面。
溫漫在后座端正地坐著,向男人行了一個刪減版的叉手禮。
“禮數不周,還請主上恕罪。”她的眼神肅穆而凌厲,絲毫不復方才的溫婉可人。
“我算不上你老板,犯不著這么戰戰兢兢。”
“那...主上的任務是什么?”
“她在蘭玉,讓我來見見那個小家伙。其實沒你什么事的,就是我懶,想勞駕您安排一下這幾天的衣食住行。”
溫漫略顯驚訝:“沒了?”
“嗯...我生性隨和,不拘小節,能吃能住就行,星級都無所謂。除此之外我還有一些瑣碎的事情要處理,你可以拒絕,也可以以秘書的身份來協助我幾天,我會讓流笙安排好你的工資。怎么樣?”
溫漫點頭應是。
“好。去過戚雅暮的學校嗎?我帶你熟悉一下接下來幾天的案發現場。”
“領命。”
溫漫依舊端端正正地坐著。窗外高樓飛速變幻,她看見還在風中凌亂的戚雅暮,蹬車的背影竟有些豪情萬丈的瀟灑。
“溫漫。”
溫漫正低頭扒拉手機給他訂酒店,被男人一叫,猛得抬起頭來。
“主上。”
“叫我白杭。我只隨便問問,如果沒碰到水流笙,你會做什么?”
溫漫還真沒想到他會問這種閑聊性質的問題。他倆接觸不多,白杭給溫漫的刻板印象就是那種嚴肅不茍言笑的高層領導。畢竟已經和主上共事了那么多年,不管是實際年齡還是心理年齡,應該不屑于主動與這些世俗中人交流才是。
溫漫是水流笙的秘書,這是她在虢槐上學時意外領到的頭銜。很長一段時間內她并不愿意過多接觸這個不請自來的神秘女人,但是求職之路四處碰壁,加上對水流笙的了解日益增多,她最終還是答應了成為一個地下秘書。最近的任務是在甜品店假裝店員,同時假裝和白杭談戀愛。她對白杭沒有任何預先的了解,當他按照劇本第一次推開甜品店的門時,溫漫最擔心的是不要走進來一個大腹便便的老男人。
還不壞,或者說,很好。
“演員吧,我很喜歡扮演不同的人,體驗不同的人生。”
白杭輕聲笑了一下:“這倒是和那家伙挺像。”
“啊?”溫漫下意識的這聲“啊”是針對于他的笑的反應。這千年老妖...居然會任務之外的笑?
“草木沉,也就是我們的敵人。”
草木沉,這溫漫知道。主上一年說不幾句話,開口就都是草木沉如何如何。他是一位邪神,同時也是一個喜歡了主上一千年的偏執狂,在暗處默默關注著守護著主上一千年而無怨無悔,并以“在即將到來的千年之末和主上一同殉情”為唯一目的。但是主上和白杭的關系豈容別人插手,白杭是先到先得的那個,也是劇本里唯一有權利陪主上離魂的那個,草木沉的所有犧牲,到頭來甚至換不得和水流笙再見一面。
更細節的事情溫漫就不清楚了。她只是個秘書,必須嚴格遵守“不該知道的事絕不打聽”的原則,更何況服務的對象如此特殊。
“哦,我聽主上提起過。”
“他最近要去蘭玉,到時候你也去逛逛吧,錢我出。相關信息和他的照片等我發給你,你自己去找他。”
溫漫有點呆了。白杭引薦自己去見敵方頭頭?
“有什么任務嗎?”
“沒有。按照計劃我們接下來都要去蘭玉,就當給你順路放個假,放心去吧。他就是個小孩子,沒有什么攻擊性的。”
???
白杭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后悠游自在地笑了笑。“能執著地喜歡一個女人這么多年,生的最大的氣就是我們不讓他和流笙殉情,不是個孩子是什么?倒是他的同伙更為難纏一些。”
說的似乎真有點道理...她歪著頭,眼神沒有焦距地看著一叢叢略過的樹梢。
——————
戚雅暮的學校教學質量差歸差,裝修風格倒是挺土豪的,從里到外透著一股子上流氣息。
白杭被門衛很有禮貌地迎進了校園。溫漫真想不到他居然混到了教務處主任,也沒想到他居然會以“妹妹”的身份把自己也領進了學校里。
校內街道上空蕩蕩的,沒有人。今天是期末前最后一個周末,學生應該都在各自的陣地里摸爬滾打。
“其實在草木沉之前,我們先要處理一個小boss,阮凝。”
“阮凝?”溫漫皺一皺眉。她剛剛才聽戚雅暮提起過一個同名的人。
“嗯,阮默的哥哥。”
真的是他?溫漫更加驚詫了。自己同小區的女高中生,自己當妹妹看的幼時玩伴,她的哥哥怎么會牽扯進千年老妖的計劃里?
“阮凝在這個學校里布置了不少東西。要不要去看看?應該碰不到他。”白杭并未過多解釋。
溫漫有點無奈地聳聳肩。在車上的時候看不出來,現在走平道了,都用不著仔細觀察,眼前這人懶懶散散的氣息就從骨子里散發出來了。不是小混混那種晃晃悠悠的不正經不著調,白杭腰板是直的,步子六親能認;但就是一副懶洋洋睡不醒的勁,要是再配上一把胡子,頗有些神話里那些霓為衣風為馬的云之君們逍遙自在的意味,萬事萬物盡在掌中,于人間游戲。
這人和主上的行事作風可是完全不同啊...主上的每一步都有精細規劃,全方位無死角把細節全部考慮在內,不容許半點差錯。白杭上來就是一句“應該”碰不到他。
主上是如何和他配合了一千年的?
“不敢不敢。在下能陰差陽錯成為先生的夫人,又成了先生的妹妹,已是討了大便宜,怎敢勞煩先生...”漸漸熟絡起來,溫漫也放開了些,隨意揶揄了兩句。
“哦,對,我剛才變了一下臉,刷的阮凝的臉進來的。你剛才換了阮默的臉,沒注意到吧,我幫你變的。”
溫漫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主上什么都會,這個男人會變臉,也在接受范圍內。真是,她連千年老妖的設定都能接受,還怕這些?都是人家的小伎倆了。
等等...
“可是您不知道阮凝在不在,就用他的身份進來,萬一...”
“沒事,闖了禍,流笙挑一挑棋盤就解決了。”
溫漫仰頭看了一下他的側臉。她覺得這個人也是個小孩子。
溫漫最終也沒去所謂的“布置了不少東西”的地方,陪白杭草草轉了一圈就出來了。期間白杭對學校里的花花草草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執意擄了不少,在車上束起來,讓溫漫做成干花然后送給水流笙。
“你開車走吧,我隨便轉轉。晚上八點去接我,地點我通知你。”
“勞煩先生。”溫漫表情又嚴肅下來。
白杭揮手作別,信步就融入到了走步的老年人中,順便逗了逗看起來很伶俐的邊牧小狗,跟著夕陽緩緩走向不知道哪個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