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空曠的大殿,曾經沃沃提那強盛時神祗一樣的存在。如今雖然早已褪去了曾經的宏偉與輝煌,卻還留著難以抹去的滄桑。(在寫些什么)
“你回來了。”
她在大殿的最上方,她在大殿的臺階下。遙遙相對,昏暗無光。
“是啊,我回來了。作為沃沃提那的叛徒,媽媽你應該要殺了我吧。”
“你從來不用‘媽媽’來稱呼我的。”她緩緩從王座上坐起來,精致的五官,一如既往的美,“我的孩子。”
“不要再演下去了,巫師大人已經告訴了我一切,葉(女王在現實世界的真名)。”
“哦?”王座上的女人明顯吃了一驚,“葉是誰?難道這大殿里,還有其他人嗎?”
“很久很久以前,你就扮成這副不會撒謊的樣子。我感謝你在這個世界做了我15年的母后,現在,也該結束了。”她輕輕舉起了手中的簪子。“我還記得你把它給我時那個微笑呢,在現實世界里也不常遇到吧。只是現在,要用它來殺死你了。”
“你……你在說什么啊桔依!我知道你背叛了沃沃提那所以也會恨我,可是什么這個那個世界?你在說什么啊?!”那個女人慌了。
她從王座上跑了下來。
“想離我那么近么?又有什么陰謀呢?”桔依厭惡地看著她,這個在某種意義上給了自己生命的女人,這個在那場戰役中因為某個陰謀而為自己擋劍的女人,這個操控著整個世界的女人,這個……被自己殺死的女人。
她撲倒在自己身后,她的身下,綻放出了一朵血紅色的花。
“桔依……果真被你殺死了嗎……”
她笑了笑,似乎并沒有什么疑惑,或者遺憾。
“怎么會這么容易就死呢?你可是這個世界的締造者啊!只是為了你的計劃,所有的人都被卷進來了啊……”
“桔依,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什么,但是……你一直是我最疼愛的小女兒……從我為你擋下那一劍開始……我就決定……永遠不會親手傷害你…”
她緩緩垂下了頭。
“對不起了,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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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師說過維持運轉需要一個機器,所以它一定是在女王自己的寢宮里……對,一定是這樣。”
她有一種預感,這里很快就會被人發現,巫師那邊的掩護支持不了多久。在一刻鐘時間里她必須找出那個機器,然后按照巫師的命令用隱藏的朗基努斯之槍穿透鑰匙的心臟。
“一切就都結束了。”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女王的寢宮。她狂奔而入。一切還都沒變呢,布局擺設都是三年前離開時,她喜歡的樣子。
只是馬上就要毀掉了。
不對……為什么沒有那個東西……她是轉移了嗎……還是有什么陰謀……
不對……從一開始就錯了……她還沒死……她是故意引誘自己進來……
她猛然轉身,一個人影從門口一閃而過。
“站住!”
陰(鑰匙,她的兒子)安然地看著她,手里握著一把鑰匙。
“喏,媽媽,跟我來吧。”
桔依的寢宮,依舊簡單樸素的擺設,潔凈如昔。陰在她的書柜前停下,仰頭,慢慢地問他的媽媽。
“從一開始就錯了喔,您自己打開看吧。”
書柜從中開啟,桔依用鑰匙打開了密室。
“你是怎么找到這里的?”
“那個死了的女人身上,這把鑰匙隱匿地掛在她的腰間。”
密道不長,石燈閃著并不耀眼的光。
“陰,你做好死亡的準備了嗎?”桔依的腳步隱隱一滯。
“媽媽,你先看看再說。”
盡頭,簡單的一桌一椅,桌子上只有一個筆記本和一支白桿竹筆。沒有所謂的機器。她輕輕拿起那個有些舊了的本子,是她曾經送給女王的。隨手翻開一頁:
“桔依竟然叛變了?確實難以接受。但是我相信她是有原因的,或許是詐降也說不定。茲民已經在召回了,盾納說群情激奮,希望我下令討伐叛國公主。桔依……你總是讓母親難做啊。”
“桔依,我派陵和大公主前去熱羅班了。有陵在,她應該不忍心殺你。”
“桔依,你父王心意已決,必須要將你正法。聽說你和那個巫師已經進軍沃沃提那,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你們會有這么愚蠢的念頭,但是這一次,是殺死你的最好機會。你的哥哥姐姐和你的父王負責出兵抵擋巫師的軍隊,我和我的部下負責……”
最后一頁,再也沒寫下去。
“女王寫到這里的時候,陵報告你正孤身一人前往這里。”
“然后呢?”她合上日記,轉過頭來。
“然后爸爸趕了過來,告訴了陵一切。陵不敢相信女王是幕后黑手,想要聯絡她,可是葉已經切斷了與外界的全部聯系。她是打算,只身一人,靜靜等待你的到來。”
“媽媽,那個女人,失去了那個世界的記憶了啊……”
“原來,是這樣嗎……”
原來,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后她就真正成了沃沃提那的女王,她就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她的小女兒。為她擋劍也不是什么陰謀和利用,只是因為,她是她的女兒啊……
原來她根本沒想過要殺她。
原來最初的陰謀,已經留在了那個世界。
原來全部的陰謀,只有桔依自己。
“所以你以死來逃避一切,就像你來到這里之后,一直在逃避那個世界的記憶。”
“為什么不想起來呢,這樣,你就是邪惡我就是正義,正義殺死了邪惡,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
“對不起了,葉,我的媽媽。”
她緊緊抱著那個筆記本。
封面上是她們曾經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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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接下來該怎么做?”
“女王已經死掉了,機器還是存在的,只是女王沒有記憶所以從未操控過,現在到底遺失在哪個角落已經沒有時間去探知了。茲民已經發現了不對勁,拋下巫師,正在朝這里趕來。”
“已經……沒有希望了嗎?”
“不。”陰突然跪在了癱倒在地的她身前,“最后的機會。”
“我是祭品,你就是朗基努斯之槍。請用你的鬼頭簪刺穿我的心臟,當血染透了你的鎧甲,我的使命,就完成了。”
桔依呆呆地望著他。
“別猶豫了媽媽,我的誕生不就是為了死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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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對不起太多人了。”
血一點一點流下,流的很慢很慢。桔依抱著他,靜靜地坐在大殿已經骯臟的地面上。
從來沒有這樣抱過他呢。
“媽媽,關于你的一切,我都知道呢。”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每說一個字,血就滲透一分。“你的冷漠,你的疏遠,你的背叛。”
“你是拯救這個世界的英雄呢,即使回到了那個沒有記憶的世界,這段歷史也不會消失的。”
“但是媽媽,你做的一切犧牲,都是為了逃避啊……逃避親人,逃避朋友,逃避這個世界的法則,說到底,你只是為了讓自己獲得虛假的滿足,而讓別人背負著愧疚。
“那個家伙已經闖進來了呢……”
桔依已經看見了那個模糊的輪廓。陵停駐在宮門口,桔依抱著滿身是血的陰,旁邊還有永遠沉睡的女王。
“你說的很對啊,不就是逃避么……”她用盡最后的力氣朝陵笑笑,一邊拔出了刺進自己心臟的鬼頭簪。
“只是最后一次,不要逃避死亡了。”
陵踉踉蹌蹌地向前邁了兩步,喉嚨里艱澀地吐出“桔依”兩個字,然后便撲了過去。以女王的寢宮為中心驟然爆發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一股白光沖天而起,刺眼的光芒頓時籠罩了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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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鈴之音》
“哥哥。”她伸出一只手,在虛空中輕輕一劃,天邊的云散落開來,露出藏在云海之上的新月。
“才是傍晚,又睡著了?”男人透著一層輕紗,在一片蒸騰起的朦朧水霧里沐浴。他伸出一只手,在虛空中輕點,她那邊的天空就變化起來,大片大片游離的飛鳥從空中漫過,白色的鳥,像一片托著星辰的帆去往大海。
純音長這么大,還沒有見過真正的海。他們血族生來就有操控天地萬象的能力,她給自己變幻過無數次的海,海面上有極寒之地潛游的巨鯨,有潮聲之路上騰躍的濤浪,有遺忘之地沉睡的海草。她拼命往那里加注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可是直到如今,她也沒有見過真正的大海。
“哥哥,我想看海。”輕紗被從外掀開,男人低著頭,像是睡著了。水珠順著他的發梢滑下,劃過他的臉頰,最后懸在他的下頦上。他在熱水里躺的太久了,渾身泛著微微的紅色。純音站在他身旁,顯得病態而蒼白。
純音輕輕勾起他的下巴,將那滴水珠刮走。男人一下子驚醒過來,深藍的眸子里倒映著晨昏顛倒的星海。
“純音,”他低垂著眼睫,看不清眸子里翻騰洶涌的乾坤,“你馬上就是鄰國的新娘了……走吧。”
“阿鈴,”她依舊保持著這個姿勢,勾著他的下頦,肆無忌憚地將重心傾覆在他的胸口。“好無情啊。”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眼睫因她的呼吸而顫動起來。那一瞬間,熱浪在身周裹挾,星辰墜落山川崩裂,他突然就成了荒蕪的天地的中心,何方無形的手掌伸開,像是要把他掐死在深水里。他突然從池子中站起來,一把將她撲倒在水里。
“我也想啊,憑什么,你明明應該是我的女孩。”懸鈴瘋狂地撕咬著她的身體,在頸窩留下深深的齒印。這是他改不了的習慣。無數的舊傷再次裂開,他吮吸著她的血。
熟悉的疼痛在記憶里蘇醒,純音緊緊地抱著他,像是想把整個世界都擁在懷里。池子里的水放干,她的后背貼在石壁上,經過溫熱的血,遲鈍地傳來沁骨的冰涼。水又漫上來,慢慢地漫起很高的水位,像是要淹沒她的所有。就像是海。
也不知過了多久。
血還在滴,剛流出來就融進了水里。血水蜿蜒在大理石的地板上,還有幾滴濺上高墻。純音睜開眼睛。已經是白天了,曉光斜照在窗欞,窗格子上排著一排白色的鳥。
“阿鈴...阿鈴...走了啊。”
她低頭看著自己已無完膚的身體,瘦弱,病態而蒼白。
“我把一個女人所擁有的一切,都給了你啊…”
門悄無聲息地推開,他戴著王冠,手杖的光芒耀眼。
“她就是因為受不了這些才自殺的?”純音沒有抬頭,卷著紗布,耐心地包扎自己的傷口。
“或許吧。也許是哪天晚上,我不小心咬斷了她的脖頸。”
“告訴父王,我舊傷復發,不去上朝了。”
“為何復發?”
“其實,還不夠啊,阿鈴。”她終于擺弄好了一身的新傷,唯有指間存著一點猩紅,一步步朝他走來,“這點疼,還不夠啊...”
“你瘋了么!”懸鈴目光觸及她的手指,一把打開她的手。
“苦難,是唯一的救贖。我已經扔掉太多了,無法彌補,無法還清,神明永遠不會允許。我求求你,阿鈴,我求求你,”她猛地后退,一下咬破自己的手。血融進那點猩紅的粉末,她像個瘋子一樣,如饑似渴地飲著自己的血。
“帶我走吧。這個國度已經因我而詛咒,神明只會留在春的王城。我求求你,阿鈴,帶我走吧,去看海...”
她跪在地上。
窗子上那排鳥呼啦啦全飛走了,忽然又呼啦啦地回來,銜著一件白色的單衣。這是某種操控動物的法術,他們的國度里沒有,只有鄰國,她那個未來丈夫的國家才擁有這強大的魔法。
“他們…..來了么?”單衣滑落在地上,綴滿的鉆石和花草在初升的日光里閃閃發光。微風送來一室淺香,純音愣愣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贈禮,忽然就哭了,無聲無息,只有眼淚肆無忌憚地流淌。
她到底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
“好,我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