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錄》
白瓷碗中沖好了一杯溫溫的燕麥,蒸騰的熱氣在初晨的薄霧里氤氳擴散,為周圍的一切都朦朧了一層淡淡的霧氣。已經是深秋了,我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也已經三個月了。
長椅的那頭坐著一個同樣沉默的人。枯葉飄落,落在了他的衣領。他穿著一身筆直的西裝,胸牌上印的赫然是學生會三個大字。我們相顧無言,寂靜背后,空氣中卻彌漫著淡淡的悲傷。
就在三個月前,我走進了據說能決定人一生命運的考場,帶著高三學生特有的朝氣與頹廢,靜靜地坐在考場靠窗的角落。就是這樣一個清早,朝陽初升,薄霧初開,熙熙攘攘送行的家長把考場圍得水泄不通,治安的喊聲在校園內外回響。我看到了母親的身影,擠在人群中,瘦小的就像個孩子。突然一股難言的悲愴油然而生,我們就像大義凜然壯烈赴死的勇士,身在沙場激戰,親人卻在千里之外遙遙喃喃著我們察覺不到的感傷。
曾經年少輕狂,告別了初中四層的教學樓,將四年的記憶拋在走廊漸行漸遠。我們一起踏入高中的校園,臉上寫滿不屑的堅毅。然而一月之后,我們卻成了在走廊駝背游蕩、在宿舍挑燈夜讀的四眼狗。時間打磨了棱角,只有圓滾滾的人才能在迷宮般的教學樓、宿舍樓、食堂上下而不被劃傷。
夏日的夜晚,校園內外點著冷冷的寒光,從教室到宿舍我們都成了名副其實的守夜人;冬日的早晨,寒星閃爍,我們卻在夜里爬窗眺望在城市另一邊的家。寒來暑往,春去秋來,我們都由似懂非懂地看著高三學長歷經滄桑百態的面孔而感嘆的學弟學妹,變成了面帶滄桑向似懂非懂地看著我們而感嘆的學弟學妹講解的學長。
我的思緒又回到了考場。從文理到綜合,我的筆桿不曾停歇,腦海中卻不停浮現倒計時100天內的每個夜晚。記憶里的前幾個晚上,城市外圍燈火通明,泛濫的燈光就像戰時泛起的火海。我們相顧無言,腦海一片空白,默默等待著最后一戰。只有慘白的路燈在我們腳下亮著,兩盞燈,卻相隔那么遙遠。
我們和最初的自己,也已形同陌路。
我知道在所謂熄了燈的屋子里,一定也有默默背著定理公式的人,幾千度的鏡片在手機屏幕下閃爍著耀眼的光。室友說,這是夢想的顏色。
我離開了考場,不久我收到了一封來自某個陌生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我背上行李,來到了某個陌生的城市。新校園很大,有高中幾個大;新校園很美,有許多冠著優雅名字的地方。我知道,我真的到了該長大的時候。
偶然一天,我翻到了一個很短的帖子,里面有這樣一句話:
在高三時,不知有多少次在外人面前自稱“苦逼的高三狗”,在夢里把高三罵的狗血噴頭,迫切地希望離開地獄般的學校,投入美麗大學的懷抱。而當自己真正融入社會后才發現,人生中卻再也沒有那樣一段日子,努力,奮斗,只是單純地為了那一個夢想。
后來我曾回到過曾經的高中,看到曾經的高二狗變成了如今的高三狗。我走過曾經的教室,曾經的食堂,曾經的辦公室,卻再也找不到曾經的感覺。
過來人,過來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已經把初中單純美好的回憶拋在了走廊,等待著后來人將它拾起。如今我把高中三年掉在了校園的內湖,等待著某個寒夜垂釣的人。
我的思緒終于回歸,手中的燕麥卻已微涼,枯葉悠悠落在我的腳邊,也不知刻下了誰的回憶。那個學生會的成員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蹤影。對面的操場上漸漸出現了三三兩兩的人,彼此陌生而熟悉。或許現在的我與這里格格不入,但終有一天我會真正成為它哺育的一份子。
如果說之前的我只面臨學業上的壓力,那么從現在開始,生活的壓力就一點點向我接近。我應該朝前看,迎著各種紛雜和摻雜著各種顏料的夢想。
但我怎能真正扔掉回憶呢?小學時我寫下幼兒園的回憶,初中時我寫下小學的回憶,高中時我寫下初中的回憶,大學時……
也許吧,只有高三那年,才能真正承載我的夢想。
我起身,朝著大學深處走去,就像一個苛延殘喘的老人。有一個曾經朝氣蓬勃的我,攜著終將淡忘的回憶,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漸行,
漸遠。
(八年級的我對高中和大學生活的模擬,其實還蠻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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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燈》
漁夫已經觀察他很久了。終于那一天,收網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他身邊。
“你,你好?”
男人看了漁夫一眼,沒有說話。漁夫訥訥的搖了搖頭,只好繼續問:“你在這…一動不動地坐了三天三宿了吧?怎么了?生活上不如意還是…”
男人突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你是對面那個破平房的主人吧。”
漁夫點了點頭。那個男人便不再說話了。他的聲音很陰郁,讓漁夫不禁打了個寒顫。
“你需要吃點東西嗎?不如就去我家歇息歇息吃頓魚鍋吧。也別嫌我小屋寒磣,有什么事咱哥倆商量商量就過去了對不對?你在這不吃不喝坐了三天,我看著都心絞到一塊去了。”
男人再次看了他一眼,嘴角突然浮現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轉瞬即逝。漁夫有點害怕了。
“你家只有你一個人嗎?”男人問。
“啊…是這樣。有問題嗎?”
男人突然轉過頭,死死盯住了他的眼睛,嚇得漁夫差點沒坐穩跌到江里去。他站起來,連滾帶爬地向橋上跑。
“記著,今夜把所有的燈都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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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夫真的把所有的燈都開了一夜。從他家破敗的小窗子里能看到男人模糊的影子,他依舊在那里一動不動地坐著,坐了整整一夜。
已經是他到這里的第四天了。
次日,漁夫沒有去捕魚,而是煮了一鍋魚湯。他倒真是個不記仇的人,戰戰兢兢地又跑到了他面前,挨著他坐下。
“我煮的魚湯,一起吃一點?”
男人沒理他。
漁夫搔了搔頭,跑了回去,一會竟端著湯又來了。他把一碗放在男人面前,一碗自己捧著吃了起來。
男人瞟了他一眼,低下頭,又搖了搖頭。
“我不吃魚。”
“嗯?”漁夫很高興地發現,他終于肯講故事了。
“你為什么住在這里?”
“從小我父親就是個漁夫,我剛會捕魚的時候有一天他不明不白就淹死了,我就在這個破屋子里活了這大半輩子。”
“你父親死前有沒有跟你交代過什么很重要的事?”
“他都不知道自己會死。”
男人沉默了一會。
“我是來請你搬走的。”
“啊?”漁夫嚇了一跳。
“這間屋子對我有特殊的意義,我求你離開。我會給你補償的。”
“我只是一個漁夫,離開這江,你讓我去哪?”
“我可以給你錢…”
“多少?”
“只要你愿意。”
漁夫稍稍舒了一口氣。他看看自己的小屋,突然覺得它沒有那么丑陋破敗不堪了。他想了想,卻有些猶豫。
“我可以保證你安度晚年,請相信我。”
“唉,人啊,忙活大半輩子就為了這幾條魚,突然走了,這心里頭,還是空落落的。”
最后漁夫還是走了。男人把他安頓在不遠處的一處高檔小區里,這是他原來的家。男人則住進了小屋里。
幾天后,漁夫漸漸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他總是會做同一個夢,夢里的他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穿著水一樣深藍的衣服,衣服莫名地籠著一點昏黃的光。而一個看不清樣貌的女孩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跪地哭泣,每當他想靠近她,女孩總是會突然消失。每次的夢,都是千篇一律,甚至連場景都沒有變過。
漁夫懷疑是這間房子的問題。他開始夜夜失眠輾轉不安,終于有一天,他實在忍不住了,深夜起身趕往江邊。他要回到自己的小屋里。
可是他遠遠就看見江邊的小屋騰起了巨大的火焰,映得江面一片通紅,他想也沒想便沖進了火海,將還在發呆的男人救了出來。
小屋,化作灰燼。
漁夫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男人還在發呆,只是從他的眼神看去,他已經空洞得仿若游魂。
男人生了病,昏迷了三天。第四天,他突然就死了。死前也沒有睜開一眼。
男人的財產全都轉到了漁夫名下,漁夫成了遠近聞名的富翁。他夜里不再做那個夢了。
漁夫有了很多錢之后開始準備云游四方,臨行前,他在抽屜里無意間發現了一個本子。上面只有兩行字:
春采兼葭,夏沐暖陽,秋臨逝水,冬舞白樓。
——老燈
字跡很陳舊了。他仔細看了看,是他的字。他怎么也想不起來曾經的他寫過這句話,但也不相信這么像的字跡會出自另一個人之手。字是有感情和記憶的。他不明白,于是把這個本子也裝進了行李箱。
后來他去了很多很多地方,當他回來時,原先江邊小屋的地方已經變成了繁華的夜市。他出重金請其中幾家店鋪搬離,自己在小屋的舊址重新建了另一間一模一樣的小屋。他放棄了全部的家產,重新回到了漁夫的生活。
幾天后,一隊警察突然來訪,談起了時隔多年的那段往事。他們覺得當年那個男人死的太蹊蹺,他們懷疑是漁夫覬覦他的家產。警察審問的從始至終,他只是安靜地微笑著,一句話也沒有回答。
當夜,他放火燒了新的小屋,自己投火自盡。目擊者稱他們看見漁夫點火前穿了一件從來沒有見過的水一樣深藍的衣服,奇怪的是衣服上還籠著一點昏黃的光。
第二天,警察來搜尋時,在灰燼中發現了三個人的尸骨。其中兩具緊緊抱在一起,另一具隔得很遠,不知道為什么,總給人一種遙遙揮手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