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姐見廷瓊和小玉送走了貴梅,便和花春英小憩了片刻,天已大亮。春英和廷瓊親自騎馬去查看把守各條路口的山寨軍士,要他們嚴加盤查過往客商和行人,嚴禁城內任何人出城。
上午,張四姐、花春英、花廷瓊,在虎頭山中軍大帳合議攻城事宜。花春英令軍士押那王進和王虎二人來,想了解些城內的情況。那王虎先被軍士推進帳來,他欺眾頭領都是女將,瞪著眼罵道:“挨千刀的反賊,強盜,趁早放了你家少爺!不然,叫你們一個個不得好死!”花春英大怒,喝令軍士掌嘴,一軍士上前狠狠幾個嘴巴,那王虎依然依依呀呀言語含混不清地罵著。花廷瓊杏眼圓睜,拔劍上前欲殺那王虎,被花春英阻止,喝令軍士將那王虎推了出去,用繩子反綁手腳,將他飛雁般吊在帳外那棵高高的榆樹上。
只見:帳外軍士仰天笑,王虎晃蕩兩丈高;荷葉金盔落了地,髻亂白綢飛樹梢;繩勒手腳臍朝下,頭上藍天白云飄;不敢俯瞰溫陽城,羞見金萍楊柳腰。
那王進是東京汴梁人氏,曾在東京禁軍中做過教頭。因不會巴結奉承上司,四五年前,就被調到這偏僻的溫陽兵寨來,當了個副知寨。如今,已是三十出頭。兩年前,王進娶溫陽城土兵老教頭劉金的女兒劉劍梅小姐為妻,不久老岳父病逝,只留下他夫妻二人,鴛鴦般恩愛。王進和夫人劉劍梅原就住在禁軍兵寨,后來,夫妻二人覺得和那“光棍漢”正知寨馬彪抬頭不見低頭見,很有些別扭,便搬回兵寨西邊老岳父住過的院子。今天,他被推進帳來,扭頭怒目而立。一軍士拔刀喝道:“大膽王進,見了我家頭領,還不下跪?”那王進道:“要殺便殺,休得羅嗦!”花春英揮手令軍士退下,親自上前給王進松綁道:“王將軍可不比那王家父子,我們豈能殺你!”花春英請王進坐下來,命女兵上茶為他壓驚。接著,她對王進說了四姐和崔家莊人造反的經過,勸他不要助紂為虐。平時,王進也不止一次聽人說過那王半城父子搶男霸女的惡行。今天,他聽了花春英的解釋,又看到四姐的美貌,心中已是明白。他點點頭,對眾頭領說道:“王某感謝眾頭領不殺之恩,如今負責守城的都頭郝寶是王某的徒弟,王某寫一封書信給他,他會為眾英雄作內應的。以前,郝寶多次和王某談論過知縣的貪臟枉法,說他恨不得一刀殺了那狗官。如今他肯幫那狗官用心守城,阻擋義軍,定是那狗官騙他道‘你師傅已被反賊殺死,這溫陽城若被攻破了,量你也活不成!’。”王進說完,請花春英拿過紙筆墨硯,寫成一封書信。四姐讓廷瓊找位軍中大夫,給王進治治左肩之槍傷,廷瓊點頭,她親自看看王進那已被軍士簡單包扎過的傷口,說了些安慰與道歉的話,讓扶王進下去,喊大夫照料去了。
有詩為證:善惡有分教,報應何來早?我為座上賓,你在樹上嚎。
四姐看了王進寫好的書信,問花春英道:“這書信如何送給都頭郝寶呢?”春英道:“讓我和廷瓊去吧,我們還要入死牢探望一下姐夫呢!”四姐道:“實在有累二位賢妹,只是送信要緊,探監可千萬要小心,不可誤了大事。”春英道:“姐姐放心,我們小心就是!”說著,二人轉身正欲離帳,四姐又叫住她們說道:“還請二位賢妹順便告訴郝都頭,讓他將王進將軍的消息轉告給王夫人劉劍梅,讓王夫人放心不必掛念丈夫。”春英道:“姐姐真是菩薩心腸,我們記下了。”
當夜,秋高氣爽,滿天星斗。花春英、花廷瓊二人命軍士將那王虎從樹上放下來拖入一軍帳內收押,將山寨令旗、令箭交給四姐執掌。她二人換上夜行衣,腰掛寶劍,身上藏了暗器,辭別四姐下山,霎時來到城下。二頭領選好一處,抬頭望望城頭,相視一下,便運起輕功,飛上城墻,尋找都頭郝寶送信和到死牢中探望崔文瑞去了。有詩為證:深夜城頭燈火旺,疏星遠處嶺山幽;蹬墻跨垛芙蓉將,雙旋飛過守卒酋。
死牢的那幾個牢頭獄卒,昨日收了王二的銀子,鐵了心決意要害死崔文瑞。整整一天一夜,他們不給崔文瑞水和飯,想那遍體鱗傷的崔文瑞也撐不了幾天。這天晚上,大胡子牢頭劉依兒正在牢房一角與那獄卒張三、李四、王五、趙六等人圍著一張桌子聚在一起,他們先是談論崔家莊人與花花寨義軍圍城之事,認為石州府救兵一到,這些不知死活的反賊都得死;繼而,一獄卒為他們買來烈酒和狗肉,他們便大吃大喝起來。須臾,五人都有些醉意了,那劉依兒道:“這買酒肉的銀子都是王老員外孝敬咱們的,有道是‘受人錢財’,我們兄弟五人別的本事沒有,難道我們就連個害人的本事也沒有了嗎?那崔家小子就是個窮鬼犯人,我們不害他,害誰?弟兄們一定要將那崔家小子早早治死在大牢中,不可讓他活著見到知府大人喊冤叫屈,他要是活著走出了我們這死牢,我們弟兄們多沒有面子?多沒用?況且,王老員外那里也是不好交代的。再說,以后誰還肯把這白花花的銀子拿來孝敬咱們?”那張三、李四、王五、趙六等人聽了都連連點頭。王五將一盅烈酒倒入嘴里,兩片嘴唇一嘬送下肚子說道:“大哥說的對,俗話說的好‘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咱弟兄們要想這肉山酒海的快樂能夠長久,這個窮小子就得死!”。“哈哈,就是,就是,誰讓他沒有銀子孝敬我們弟兄呢?豈不聞‘八字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嘛!”那李四也附和道。“大哥,既然如此,還不如小弟這就過去,一把將那小子掐死了事,有人問起來就說是那崔文瑞自己撞死了!”那張三飲下一盅烈酒,站起身來說道。“好好好,還是張哥痛快,我們和你一起去!”李四說著和王五、趙六三人都站起身來。“也可以吧,不過掐死說成撞死總是有些破綻的,你們不如就將他直接揪起來將他的腦袋向墻上狠狠一撞,撞死他便了!”“好,還是大哥想的周到,我們就這樣結果他吧。”張三說完,便帶著那李四、王五、趙六向關著崔文瑞的死牢走去。張三等四人原以為那被打的皮開肉綻的崔文瑞一天一夜水米未進,一定是躺在那污穢不堪的死牢里奄奄一息了。可是,當他們來到崔文瑞牢房外時卻看到那崔文瑞精氣神十足地坐在那里正在吃著什么?四人一愣,都急忙擠上柵欄外向里去看個究竟。原來,那崔文瑞席地而坐,他的大枷放在面前,枷上放著兩只大盤子,一只盤子里放著一只紅燒雞,一只盤子里放著兩條清蒸魚。雞和魚還都冒著熱氣,旁邊還有一壇香氣四溢的美酒,地上還放著一只青瓷花大碗。崔文瑞正在用手扯著那雞腿。四個酒鬼在柵欄外流著口水,竟忘了他們是來干什么的了。“唉唉唉!你們都爬在這里看什么?”四人聽見是劉依兒的聲音,這才都下意識地摸摸嘴角,回過神來。原來,劉依兒喝著烈酒,半天也沒有聽到崔文瑞的“慘叫”聲,心里犯疑,便放下酒盅走過來看。四人見劉頭過來,便退回一邊,圍著那劉依兒將他們看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大胡子劉依兒聽了感到莫名其妙,滿腹狐疑,他“哼”了一聲,分開眾人,自己去看。這才是:真如室女鬼胎,毀我鐵板一塊?如果所說是真,定有吃里爬外。
那牢房門外的墻上有盞油燈,照的牢內也還算明亮。“真是狗膽包天,不想活了,這是那個挨刀子的貨干的?”劉依兒大發雷霆,他怒沖沖返回身來,伸出巴掌,抬起腳,對著那張三等四人連踢帶打。四人躲閃不及,早都爬在地上按著肚子翻滾。那張三剛要掙扎著爬起來申辯,卻被那劉依兒一腳踩在了胸口之上。接著,他順手從腰間拔出一把牛耳尖刀來,惡狠狠問腳下的張三道:“講,誰干的?如果再敢瞞我,一刀下去,便剜出你的心來!”。李四、王五、趙六忙爬起來拉住劉依兒握刀的手求告道:“大哥,你先冷靜一下,讓二哥起來說話,這事一定不是我們干的,要是我們干的,你一刀一個把我們全殺掉,我們也毫無怨言。”“不是你們,誰有這個膽量?誰又能打開牢門?誰又能打開那窮鬼的大枷?”劉依兒道。“大哥,你看那窮小子進牢來渾身的傷痕,我們這縣衙誰是可憐他的?何況我們這些做牢子的?這事一定另有蹊蹺,請大哥先讓張哥起來,我們一起去拷問那崔文瑞去。”劉依兒這才松開了踏在張三胸口的腳要他拿出牢房和大枷鑰匙來看。張三從地上爬起來,從腰間解下牢房和大枷的鑰匙給了劉依兒說道:“大哥,你真是冤枉死我們了!我們憑什么要管那窮鬼呢?”劉依兒也不說話,他一手拿著鑰匙,一手拿著牛耳尖刀,轉身便向崔文瑞的牢房走去。有道是:強壓無名之火,暫忍兇惡之心;查個子午卯酉,抓爾扒皮抽筋。
劉依兒幾步便返回關押崔文瑞的牢房外,他怒沖沖正欲打開那柵欄牢門,卻突然停下手來,再一次瞪大了驚奇的眼睛。原來,他看到那崔文瑞又戴上了大枷,面前已不見了盤子和碗,那酒壇也竟然不見了。這會兒,可是誰也沒進去過啊?這時,張三、李四、王五、趙六也一起走過來,他揮手帶他們退了回去,說道:“不要問了,剛才確實是大哥冤枉了你們。這崔文瑞一定是有邪法咒語,我們須用鐵鏈穿了他的鎖子骨,才可以害死他。”張三、李四、王五、趙六聽了無不驚異,異口同聲問道:“大哥,你看到什么了?”“你們自己去看看。”劉依兒道。眾獄卒便又去看。看后,他們一致認定崔文瑞有妖法,決定按劉依兒的話辦。
過了片刻,張三找來一根銹跡斑斑的鐵鏈,那劉依兒手持尖刀,挽起袖子,便帶領他們四人扯著鐵鏈進入牢房。
這時,崔文瑞已躺在地上休息,見他們兇神惡煞般進來,急忙往起坐。劉依兒將尖刀含到嘴里,走上前去,一把將崔文瑞拉了起來,打開大枷,扯下崔文瑞的上衣,叉開手指,抓住崔文瑞的肩膀。崔文瑞以為他們要殺死自己,急忙大喊:“土地爺,快來救我!”那劉依兒正要用尖刀刺向崔文瑞的鎖子骨下。聽到崔文瑞的喊叫,怒道:“小子,你叫喊什么?土地救命?你做夢吧!今晚,老天爺也救不了你!”說著又抬起了尖刀。正在危急,只見地上射起一道白光,只聽“當啷”一聲,那大胡子劉依兒的尖刀早掉在地上。只見一個白胡子老頭怒氣沖沖舉起一根木雕拐杖,向那劉依兒打去。那劉依兒倒在地上,狠狠挨了三拐杖。痛的他殺豬般喊叫。張三、李四、王五、趙六嚇得渾身發抖,轉身就往外逃。只見那土地拿拐杖伸出去指向他們,順手往回一拉,他們又乖乖地倒退回來。土地爺狠狠地舉起了拐杖,每人打了他們三拐杖。打得那些獄卒滿地打滾,喊爹叫娘。
只見:一個個渾身發抖,五個人蜷縮在地。蜷縮在地,定然猥瑣不堪,一個個鼻里、嘴里、臉上、手上,污穢粘黏;渾身發抖,必是驚恐過度,五個人呆了,傻了,愚了,蠢了,神志昏亂。
這時,牢外傳來喊聲“都頭大人到!”
土地不見了,那劉依兒和張三、李四、王五、趙六這才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都頭郝寶帶著兩個氣宇不凡的軍士走了進來,看到他們的狼狽相,問他們原因。那劉依兒哭喪著臉,添油加醋訴說了崔文瑞的妖法厲害。誰知那郝都頭一聽怒不可遏,舉起巴掌狠狠打了那劉依兒左右兩個耳光道:“找死!崔公子哪里會有什么妖法?一定是你們想謀害崔公子,才惹得神靈憤怒的吧?還不給我說實話?”一名軍士也拔劍在手,怒不可遏道:“你們是編造說辭,想瞞過加害崔公子的實情吧!”另一名軍士從地上撿起了尖刀,扯起了鐵鏈,喝問道:“這些東西是你們拿進來的不是?”“這……這……”劉依兒支吾著不知如何回答。郝都頭喝令:“退出去!”“是……是……”劉依兒等五人再不敢吱聲,立即退出去了。郝都頭對站在一旁的崔文瑞道:“崔公子,你受委屈了,請不要害怕,這二位是花花寨兩位寨主,她們已和貴夫人張四姐結為姊妹,今夜特進牢房看你來了。”那二位軍士抱拳施禮道:“花春英、花廷瓊拜見姐夫!”崔文瑞還禮道:“原來是二位英雄,你們如何與這狗官的都頭在一起?”花春英將他被王半城陷害入獄后所發生的事告訴了他,要他在牢中再堅持兩日,義軍將攻進城來救他。文瑞謝過,并將剛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郝都頭和兩位頭領聽了,心中稱奇。他們看看這污穢不堪的牢房,強壓怒火領文瑞走出來,令那劉依兒重新打開一間干凈的牢房,三人送文瑞進去,又安慰了一番。那劉依兒他們五人心里清楚,這郝都頭今日正是手握生殺大權,連知縣大人也得讓著他三分,都嚇得跪在地上求饒。郝都頭道:“你們實在是該死!今日,我先留下你們的項上狗頭,如果敢再胡來,我必定來取,決不輕饒,你們小心著。”說完怒氣沖沖轉身出去。花春英、花廷瓊也拔劍在手指著五人道:“崔公子的命在,你們的狗頭在;崔公子如果再受到半點委屈,定要將你們扒皮抽筋,挫骨揚灰,你們等著。”說完也轉身去了。那幾個倒霉的看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今天太陽打那邊出來,只好自認倒霉。他們跪在崔文瑞面前求告討饒了一回,自己打了自己一回耳光,這才爬起身來退出。劉依兒他們鎖好牢門,大枷也不敢再給崔文瑞戴了。這真應了古人那句:近奸近殺古無訛,惡人自有惡人磨。
原來,那花春英、花廷瓊二人乘夜飛上城頭,躲在城樓瓦頂上觀察動靜。一會兒,只見有幾個土兵跟著一人巡查過來,為首那人手提一把樸刀,腳步健壯有力。看那人不過二十四五歲年紀,五尺左右身材,濃眉大眼,渾身一股英武之氣。花春英對花廷瓊低聲說道:“此人定是郝都頭!”花廷瓊道:“姐姐說的不錯,正是此人,他是城東郝家灣村人。”這時,只聽那郝都頭吩咐守城土兵和軍士:“好好守著,不準打瞌睡。”眾土兵和軍士們應了一聲。一個土兵教頭道:“郝都頭,請放心。城外并無任何動靜。”郝都頭道:“有動靜時,你的頭怕早已掉了!”那土兵教頭吐吐舌頭,摸摸自己的腦袋,不再言語。郝都頭便帶幾個隨從進城樓內去了。這時,花春英、花廷瓊二人也都迅捷地從樓頂落地,跟了進去。郝都頭和幾個土兵聽到身后有人,急轉身拉開架勢大喝:“什么人?”花春英、花廷瓊二人將門一閉,說道:“請郝都頭低聲,我們有書信送上。”說著,花春英從身上取出書信,郝都頭接過書信打開一看,頓時面露喜色。說道:“原來是二位頭領大駕光臨,快快請坐。”花春英她們坐下,土兵端兩盞茶上來。郝都頭吩咐幾個土兵到門外守著,不準任何人進來,幾個土兵應聲出去。郝都頭道:“沒錯,王進是我的恩師,我就是他的徒弟郝寶。你們攻城時,我想辦法,放你們進來。請二位頭領不要傷及無辜百姓就好。”花春英、花廷瓊二人完全應允,又將安慰王夫人劉劍梅之事叮囑了郝都頭。郝都頭道:“請兩位英雄放心,師母處當然有我關照,不會有事的。”三人計議已定,花春英她們提出要去死牢看看崔文瑞,郝都頭便令人取來兩套土兵衣服,讓二人換上。三人來到牢房才看到前面敘述的一幕。他們三人從死牢回到城頭,二頭領換了衣服已快五更,花春英和花廷瓊告辭郝都頭,飛身下城,直奔虎頭山大營去了。正是:秋夜城樓風嗖嗖,卻有英雄披星走;河東一方祥和地,貪官惡霸起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