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賈瑄離開之時,湘云氣鼓鼓的回到賈母居所。不來及緩上一口氣,便命翠縷將衣包收拾了。
翠縷疑惑問道:“忙什么,等去的日子再包不遲。”
湘云氣道:“明兒一早就離開,賴在這里作什么?受別人拖拽,看人家鼻子眼睛,什么意思!”
寶玉聽了這話,忙是近前道:“好妹妹,真是錯怪我了。林妹妹向來多心的人。別人心里知道,不肯說出來,都怕惱了她。不想你冷不丁說了出來,她豈能不惱你。我怕你得罪了她,這才拉你。這會反倒委屈了我。”
湘云聽這話,只覺寶玉偏袒黛玉,更是來氣。
“你也別用那花言巧語來哄我。我也比不上你林妹妹。別人取笑于她都使得,就我說了不是。我原不配說她,要不然哪受的如此眼色。”
寶玉一時又急,連忙回聲辯解。
“好妹妹,我只是拉了你,要你不要惱了林妹妹。瑄弟權勢在身,亦是怕你惱了林妹妹,白眼嗆聲于你,你更不好招惹了。我真是一心為你,反倒為出不是來了。”
湘云想到賈瑄當時亦是大有嫌棄之意,再聽寶玉這話暗有諷刺之意,只覺心中吃味。
“哼!你只消說我欺軟怕硬便是了,說什么一心為我?”
寶玉嚇了一跳,自己可是萬萬沒有這般心思。
自己前幾日剛被賈瑄教訓過,便是這幾日見了賈瑄還懼怕的緊。只是提醒湘云不要去找賈瑄的錯,卻沒想到湘云竟然誤會了。
連忙出聲辯解:“好妹妹,我真沒這意思!”
湘云越想越氣,便命翠縷收拾下,帶上幾個丫鬟去候府找賈瑄說道說道。
寶玉聽此,更是一驚。
這天色已晚,哪有姑娘家去找別人麻煩的,還是找侯爺的麻煩。
再者說,若是真去了,一番說道下來,自己豈不是成了教唆之人了。如此,定然又是少不了賈瑄一頓訓斥。
想至此,寶玉更是急道:“好妹妹,聽我的不要再去挑瑄弟的理了。他哪是我們惹得起的人。況且天色較晚,尚不安全。”
一邊說還一遍拉著湘云,只希望拖住湘云,便是過上一段時間,氣消了事也罷了。
湘云卻是執意要去,寶玉苦勸不得,只得趕忙去告了賈母。
賈母聽到湘云想要去找賈瑄,想了片刻竟是同意了,又從身邊抽出一些丫鬟來,陪著湘云一起前往侯府。
寶玉見此心如死灰,不知如何是好。去找了黛玉,亦是被拒之門外。
就這般帶著后怕與懊悔之情歇息去了。
而湘云浩浩蕩蕩帶著十幾號人順著大觀園墻門往侯府而去,頗有一番找事的架勢。
此時守門之人百無聊賴之際,聽到賈府來人要去見賈瑄。夜深不敢開門,只得說前去通稟,才能放幾人進來。
賈瑄正是準備歇息之時,卻聽到晴雯來報。
“三爺,史大姑娘似是要來找你,被攔在墻門外了。”
賈瑄皺了皺眉頭,不明所以。但還是傳下令去,將人放了進來。
自己又是穿戴整齊衣物,坐在一旁翻開一本書來,順便等候。
不一會,湘云便是氣鼓鼓的沖進賈瑄屋內。
賈瑄見這湘云氣勢洶洶,略有憨傻,更覺可愛。不由得笑道:“云妹妹,這可是怎么了,氣成這樣?”
隨后便是要湘云坐下來,命晴雯去沏上一壺茶。
湘云氣頭之上,也不扭捏,直接回道:“愛哥哥護著那林妹妹,拉扯于我,我不配說她。三哥哥白眼于我,可也是認為我不配說她?她是妹妹,我緣何不是?別人說得她,我說不得?”
賈瑄這才明白,原是興師問罪來了。
一時更覺得好笑,至于這么大的氣性,深夜跑來與自己對峙。
再看那憨湘云的表情,更是大笑道:“原是為了這事!我以為云妹妹帶上十幾人前來,欲要毆打于我,嚇得我準備卷鋪蓋跑路了。”
湘云只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便是這怒意再不知如何維持了。
賈瑄又是起身替湘云斟了一盞茶,笑道:“嘗嘗吧,陛下賜的。我不是懂茶之人,這茶跟了我,可真是明珠暗投了。如今所幸遇得真君,可謂造化了。”
湘云被這賈瑄攪和的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氣性已是去了大半。
在賈瑄的注視下,端起杯盞,品了一口。
心中不禁嘆道:果然好茶。
只是臉面上卻也強裝著憤怒,一臉深愁不可解。
賈瑄自是注意到了,笑了笑并未說話。
酒以深情,茶以養性。
片刻之后,這般溫和品茗,湘云氣性已是去了大半。
賈瑄見時機差不多,這才笑道:“怎么樣,還不錯吧!”
湘云點頭贊道:“確實是好茶,只是三哥哥這水卻是糟踐這好茶了。應配得晚秋花露,初冬梅雪,這樣便盡善盡美了。”
賈瑄一聽,不愧是侯門之女,自有一派講究。
笑道:“我粗人一個,確實糟踐了好東西。”
隨即便命晴雯將剩下所賜的茶全部包了起來,捎給湘云。
湘云見賈瑄要贈茶,嚇了一跳,連忙擺手拒絕。這茶可是皇家貢茶,陛下親賜。價值千金不說,意義非凡。自己哪里敢要。
賈瑄卻是笑了笑,等晴雯將茶包好送了過來。略加掂量,不過三四兩之數。一時較為疑惑,這茶可是糟踐的太快了,只剩這么一點了。
便開口問晴雯:“可是全部了?”
晴雯回道:“是全部了!”
賈瑄點了點頭,將茶盒推到湘云面前。
笑道:“望云妹妹不嫌棄我這借花獻佛才是!”
湘云連忙回絕:“三哥哥,快些收了去,我不會拿的。”
隨即便將茶盒又推了過來。
“云妹妹先前可是送我親手編織之物,情深義重,不可估量。如今我不過還些身外之物,焉有不受之理?若是不受,便將這荷包取回罷。”
說罷,便從身上去下湘云所贈荷包,輕放在湘云面前。
湘云見這荷包,面色復雜。思索一番之后,又將荷包拿起遞在賈瑄面前,意欲不言而明。
賈瑄這才拍手道:“這就是了,云妹妹一向豪爽豁達。今日倒是改了性,這般不爽利。”
聽這話,湘云自是再不猶豫,伸手將茶接了過來,回道:“謝過三哥哥!”
賈瑄由是笑道:“我使眼色于你,只是不想你二人心生嫌隙,壞了姊妹之情。無所謂偏袒之事,它日你若是受了委屈,我也會偏護于你。她是妹妹,你也是妹妹。我取笑過她,也取笑過你。只當兄妹調笑,并無疏嫌之意。你這般聰慧之人,如何想不到這些?”
湘云一時啞口無言,而心中對于賈瑄的分量更是看得重了。
同時更是疑惑,自己從小為何不曾待見賈瑄,便是一門心思追在寶玉屁股后面了?
賈瑄見湘云愣神,便又是開口問道:“在想什么?”
湘云回過神來,笑道:“望三哥哥恕我一回。只當我氣病了,說了渾話。”
賈瑄又為湘云斟了盞茶,回道:“不曾怪罪,何來寬恕?”
湘云聽此,笑聲不止。
二人又是閑聊許久,湘云越發驚嘆于賈瑄的才學與氣質,對于賈瑄更是親近了許多。
至深夜時,賈瑄因湘云來回不便,便安頓湘云與迎春一同住下,只叫幾名丫鬟們回去。
至第二日時,又將湘云送回賈府。
與賈母等人請過安后,便來到了黛玉門檻前。只見門半掩著,便推門而入。
進入里間之后,只見黛玉背著身子,側躺在床上。雪雁坐在一旁,手上做著針線活。
見是賈瑄前來,便起身問侯道:“瑄三爺來了!”
黛玉自然聽見了,卻是不加理會,依舊怏怏地躺在床上。
賈瑄沖著雪雁點了點頭,然后眼神示意了一下黛玉怎么了。
雪雁因是知道黛玉尚且清醒,所以沒有說出聲來,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賈瑄見此便擺了擺手,要雪雁出去。隨后坐在床沿,輕輕推了一下黛玉,問道“這是怎么了?”
黛玉似是輕哼一聲,依舊不搭理賈瑄。
賈瑄想昨日不過只是笑了幾聲,竟是惹惱了兩個人,當真是禍從口出。如今又見黛玉惱火,不搭理自己,只得想個法子消解了才是。
便又上前推了推黛玉,揣著明白裝糊涂道:“好好的怎么就惱了,可是什么原故,好讓我上刑場前,死個明白?”
黛玉背著身,彎眉微蹙,心中不喜賈瑄將生死二字隨意掛口。
便是翻起身來,冷笑道:“問我問的好,我還不知道什么原故?原是比作戲子給你們取笑的。”
賈瑄心里尷尬不已,回想起昨日,好像就屬自己笑的最大聲。
但是自己完全沒有嘲笑黛玉之事,只是一時忍俊不禁這賈府內幾人都有黛玉的影子。
賈瑄想了想,這才回道:“我可沒有比你,我只是見那呆湘云憨憨傻傻,有些好笑。”
黛玉一聽湘云之事,又道:“那你和云兒使得什么眼色?安得什么心?她是公侯小姐,我是貧民的丫頭。難道她和我玩,輕賤了自己身份?你和寶兄弟都是這個主意?可偏個人家不領你的情,也惱了,你又跑來與我無緣無故。她得罪我,與你何干?我惱她,又與你何干?”
賈瑄一時無話。
見賈瑄一言不發,黛玉依舊嘴上不饒,冷笑道:“怎么不說了?今個可是改了性子了,不抖威風了?原是我作不得寶姐姐,沒有侯爺護著與老太太對著干。這府里上上下下,姊姊妹妹的,我這貧民的丫頭,哪里比得上公侯小姐來的尊貴?哪里比得別人溫和穩重?”
賈瑄在一旁聽得頭皮發麻。
自己此前想來不過小事一件,沒有那般矯情深究的勁,自然就潤物無聲的平息了。
卻是完全沒想到,女人心,海底針。這彎彎繞繞的心思當真八面玲瓏。
女孩的心思,你別猜。
賈瑄像個犯錯的孩子,沉默地坐在一旁,雙手捏著衣角,大有局促之意。
當然這也是裝出來的。
如今之際,為平息怒火,只能示弱認錯了。實在不行,自己擠上幾滴眼淚,就不信黛玉還真繼續這般討伐自己。
賈瑄坐在一旁,沉默無言之時。寶玉早已是在外間站了片刻了。
耳中聽到黛玉口中提及自己和賈瑄,后來又聽到“與你何干”之時。細想自己為她二人,恐生嫌隙,在中間調和,反倒兩處惱火。
一時間又想到《南華經》之語,自覺無趣,便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而黛玉三言兩語之下,只見賈瑄沉著頭,一副可憐見,自然再不忍心繼續出言譏諷賈瑄。
等氣性去了大半,再一看堂堂侯爺任憑自己這般訓斥,終是太過冒失了,一時間又是后悔自己出言太過刻薄。
二人沉默了許久,賈瑄正是胡思亂想之際,卻突覺房間清靜下來。
抬頭只見黛玉臉色軟了下來,這才開口回道:“林妹妹,我知錯也!”
黛玉似有傲嬌,撇過臉去,輕哼一聲。
知錯就好!
卻不料賈瑄繼續回道:“下次你和云妹妹便是互毆至死,我也絕對不笑,不使眼色了。”
“你……”
黛玉一時氣急,正欲發作。
賈瑄連忙賠笑道:“別惱!別惱!我開玩笑的,我開玩笑的……我真知錯了。”
黛玉卻是依舊氣急,便將床上順手的物件一股腦地全丟了過來。
速度不快,賈瑄便一一接了下來。
不過一會,丟無可丟,無從發泄。黛玉撲倒在炕上,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都欺負我!我不若死了去,倒也干凈。”
賈瑄心道不好,玩過頭了。
連忙上前坐在炕沿,將黛玉扶了起來。看著黛玉梨花帶雨,從懷中摸了摸,沒有帶著繡帕。只得伸出衣袖,為黛玉去擦拭眼淚。
輕聲勸慰道:“妹妹別哭了。以后誰欺負你,我替你出頭。在賈府內,你只管橫行霸道便是。再不濟,賈府的人我管不了,你便搬去侯府。你在侯府那可真就一手遮天了。一聲令下,誰敢不從……”
賈瑄一陣勸慰,黛玉這才破涕為笑。
臉色羞紅,將頭撇過一便去,不敢再看賈瑄。輕啐一口道:“呸!誰要去你的爛房子。”
賈瑄見黛玉停了眼淚,這才如釋重負。輕擦細汗,舒緩濁氣。只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嘴這么賤干嘛?
好在黛玉雖是陰晴不定,多愁善感。但來得快,去得也快。
便笑道:“這才是了!林妹妹笑起如晚間夕霞,煞是好看。還是多笑笑才是!”
“放屁!誰要聽你的,我就哭。”
……
隨后二人說說笑笑,和好如初。
正是二人閑談之際,忽然聽到人報,元妃差人送了東西過來。
原是這元春當日歸宮之后,朱祁鈺便詢問元春歸省事宜。
朱祁鈺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想打探一番賈瑄的近況。最近以來,自己在朝堂上的壓力太大了,已經漸漸頂不住了。
說來這其中大部分壓力還是為賈瑄分擔的。楊善,張容幾人日日彈劾賈瑄,皆是被朱祁鈺搪塞了過去。
另外一部分壓力便是朱祁鎮的舊臣,如今越發勢大,漸有抬頭之勢了。
而元春將歸省之事,事無巨細,一一說予朱祁鈺。
朱祁鈺聽到賈瑄氣色大好,與之前無異之時,這才放松了許多。以至于后來發生的大部分事情都不大感興趣,只想賈瑄能盡快回到朝堂。
而就在今日,元春差人送了一個燈謎回來。
賈瑄與黛玉趕到之時,眾人已是在賈母的上房,提筆寫了半天了。這燈謎之事,不僅猜出之后,每個人還要作一個進去。
賈瑄一時頭大,這文字游戲向來不大擅長。自己也沒猜出來是個什么東西,便隨便胡謅了幾句交了上去。
賈瑄擱筆之時,只見這小太監又從袖口之中掏出一個錦盒來,雙手遞給賈瑄。
“侯爺,這還有一秘,是專為侯爺準備的。”
眾人聽此好奇不已,皆是停筆看了過來,不知單獨為賈瑄準備了什么?
賈瑄亦是一臉疑惑,將錦盒接了過來。當著眾人的面打開盒子后,只見盒中放置著一味藥材。
賈瑄自然不識,輕輕嗅了嗅,一股清香。便開口問道:“這可是什么藥?”
小太監沒有回答,也沒有阻攔賈瑄詢問他人。
寶釵一眼看過去,便已然知曉何物了。只是略有猶豫,不知應不應該開口提醒,畢竟這太監說過可是專為賈瑄準備的。
只是看過幾眼小太監后,思忖一番。這才開口道:“三哥哥,此物名為當歸。”
賈瑄一聽當歸二字,一頭黑線,無語至極。用屁股想都能想出來是朱祁鈺干的事情。
這么爛的老梗,還能用出來。莫不是真的自己代入曹操當歸太史慈了,搞這些幼稚的把戲。寫封信,下道詔書有這么難嗎?
賈瑄思索片刻后,便派人尋了一物放置盒中,送還給小太監。
這該死的儀式感!
待眾人寫畢,太監匆匆返回宮中。將燈謎以及賈瑄回贈之物,全部遞了上去。
朱祁鈺自然關心賈瑄所回之物,直接將盒子打開來看。只見盒中放著一只風干的藥蟬。
蟬,俗稱知了。
朱祁鈺一時哭笑不得,心中悱惻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