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俊臣一口氣下了數十道命令,大部分都是借著疫情翦除政敵,魏元忠、徐有功等人皆被牽連,實際上說到政敵,朝廷諸公幾乎都是他的敵人,謀劃到現在,來俊臣連陷害手段都不屑使用了,但凡要殺一個人,便定性為感染了疫病。
他恨不得到所有政敵面前,當眾宣判其感染了疫病,似乎化身為了鼠疫,所到之處,必有人中‘疫’。
他邊說,王弘義、郭霸等人邊記。
來俊臣絞盡腦汁,想不到還有什么政敵后,又吩咐道:“去把咒禁局博士招來,本官有話問!”
“喏!”當即有推事院的侍從去傳令。
但這話落到武突地的耳里,卻讓他臉色大變。
秦漢以來,太醫署下除了正常尚藥局外還設立有咒禁局,尚藥局以藥物療養,而咒禁局則是以巫術治病,兩者相輔相成,共同構成了古代的醫療體系。
咒禁術并非朝廷專屬,更是在道門、佛門盛行,作為傳教的重要手段和工具,道士驅邪,佛門超度便是由此而來。
武突地擔心的不是來俊臣要用咒禁術治病,而是咒禁術本身和神鬼有關,每當大災大難,便是巫術橫行的時候,若別有用心的人借用巫術作亂,后果也最為嚴重。
“下官咒禁博士袁法,參見來相。”一個幞頭下頭發花白的老頭匆匆而來。
來俊臣見到袁法,先是打量了他一眼,喝問道:“袁博士,神都疫情肆掠,你咒禁局可有治療的法子,平息疫情呀。”
袁法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大小的桃木劍,便開始對空畫符印,似乎在他眼里符印是具象的,又指著符印飛向仙穹,片刻他大驚失色的道:“妖風肆掠!妖風肆掠呀!天罰,此為天罰。”
來俊臣眼珠子急轉,聲色俱厲道:“休要胡言亂語,本相問的你是疫病之禍如何平息,不是什么妖風之說!”
袁法神情疲憊,似是剛才耗費了大量的精力,顫顫巍巍的道:“來相,這場疫禍因妖人而起,只要誅滅妖人,便可平息災難,否則神都有滅城之亂!”
“袁博士所說的妖人是何人?”
袁法搖頭,說道:“來相,要想知道是何人,下官請用祝由術!”
“允!”
袁法立即讓咒禁局里面的咒禁師開壇做法,用金箔連接地神,施展天人感應的祝由術,終于尋得人名。
一張干凈的黃符上浸了無根之水,兩個字緩緩顯出。
袁法將之呈上,來俊臣看之后驚駭欲絕道:“大膽!令咒禁局的人禁止參與防疫,不準再使用祝由術。”
袁法等人連忙稱喏。
“來相,黃符上的名字是什么!”武突地問道。
來俊臣一改往前笑吟吟的態度,冷著臉哼道:“將軍還是做好自己的事,本相還有公務在身,望將軍執行本相剛才的命令,若有懈怠,本相定稟告圣人,嚴懲不誤。”
來俊臣剛在鸞臺外之所以要借武突地的兵勢,便是怕王及善等人命令金吾衛反抗,畢竟南衙十二衛的領導部門便是三省宰相,武突地只要不作為,實際上來俊臣的目的便達成了。
現如今王及善等人被拉去道德坊,就像是褲襠里抹黃泥,誰又能說的清他們有沒有傳染瘟疫呢。
而目的達成,武突地的利用價值便大打折扣,而他作為門下省的宰相,有權號令金吾衛,并且作為神都最高防疫負責人,金吾衛作為城防機構,必然是要配合的。
武突地陰著臉,不說話。
來俊臣呵呵一笑,領著推事院的眾人趾高氣昂的離去。
直到來俊臣的背影消失,武突地仍舊未回過神來。
“黃符上寫的什么!”武突地猛地拽住伸著脖子觀望的袁法。
袁法像是隨時會死的老蛻皮蟲子,喉嚨咯咯的兩聲,在武突地放下他后,大口的喘氣道:“天機不可泄露!”
武突地大怒,卻拿他沒有任何辦法,袁法可不是什么江湖術士,而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
出了鸞臺,一旁的中郎將憂慮的提醒道:“將軍,來狗這般行事,怕是天怒人怨,將軍切莫助紂為虐呀。”
武突地似有心事,緩慢的點頭。
中郎將又道:“來狗讓我們去搜查東宮、魏王府、公主府,這幾位我們恐怕都惹不起,該如何辦?”
武突地大罵道:“別再讓我聽見‘來狗’這等大不敬的字眼兒,來俊臣得了勢,必然要興羅網牢獄,你若被他盯上,有幾條命夠他折騰。”
“讓兄弟打起精神,來俊臣剛才說的話,一律陽奉陰違,搜查各個府邸之前,先遣人通報,若過程中受阻,與之對峙便可,秉持著出人不出力,懂了嗎?”
武突地又思忖道:“中書省、門下省的宰相既然被來俊臣借機端掉,朝廷中樞等于癱瘓,神都城防疫只能聽來俊臣一人之言,此人居心叵測,不可信。幸而我已讓金吾衛通知各坊武侯、不良人,在渠水及東西南北坊市密控,防止因水源污染和人群密集導致百姓大面積染病。”
“將軍高明,可若真發現疫病之人如何?”中郎將問道。
“你我都是軍旅之人,知道瘟疫的可怕。若真有疫病,姑息不得,來俊臣那些陷害人的手段我們休管,但凡有疫病者,必須隔離。”
“傳令下去,若有確診之人,立即送至道德坊!”
“焚了?”
武突地冷哼道:“只送人過去,李千里不是在那里嗎,讓他處置,讓所有兄弟動起來,三日之內,我要看到效果。”
“喏!”
中郎將還未接令離開,便有校尉來報。
“將軍,禍事了,你早前讓我們密控的渠水,發現了多處水源處有腐尸泡水,恐怕已有幾日,并有人奏報坊市多聞惡臭,我們查過去也發現了腐尸發難,其數量……”
校尉說著越發恐懼,聲音越來越小。
武突地大吼道:“有多少?!”
“加起來,快有百具!”
武突地腦子頓時一昏,巨大疫尸的數量,金吾衛竟然沒有任何的察覺,如此失察之罪,自己腦袋感覺快保不住了。
念及于此,他竟然感覺身體有些發軟。
揮退校尉,中郎將連忙將他扶至一旁石階上休息,剛坐下,武突地眩暈道:“怎么感覺背上有些腫脹?”
“將軍脫下衣,卑職給你瞧瞧。”
武突地是靺鞨人,塞外長大,并不在乎儀容,當即脫了甲,掀開上衣,露出刀痕累累的碩壯肌肉。
中郎將先是崇敬,羨慕,最后露出驚恐的神情,武突地的后背,儼然長滿了紫黑的腫塊。
“將軍……你染了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