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一刻。

來俊臣紫袍加身，偕推事院一干酷吏往鸞臺而去，鸞臺的前身是門下省，自隋以來三省六部制逐漸完善，終在永徽一朝發出極為璀璨的光芒，造就永徽盛世。

當時四海臣服，擊倭國，滅百濟、滅高句麗，滅突厥，收契丹以制奚人。南抵交趾，扶持吐谷渾、南詔諸部西據吐蕃，打通河西走廊重啟絲綢之路，養馬河套，設都護府駐軍震懾藩籬……那時大唐成為這個世界上最豪橫的龐然大物。

來俊臣趾高氣昂的端坐腰輿，便仿佛騎在了這頭龐然大物的腦袋上，這是二品大員獨有的六人拱抬金銅制式，象征著權力和地位，使他的表情更加的肆意張揚。

武曌的圣旨到了后，他癲笑狂喜，野心膨脹，十年了，終于一步步爬到了宰相之位。

“王及善那老泥鰍，可給本相騰位置了？”

王弘義道：“鳳閣鸞臺那邊，尚未聽見動靜。”

“老匹夫，敢在本相面前拿大，待會兒拆了他的老骨頭！”來俊臣大笑。

王弘義也跟著譏笑起來，如今來俊臣入主鳳閣鸞臺，雖在職級上比內史王及善、納言楊再思的位置低，但有圣神的欽使點將，大任于身，擠掉他們易如反掌，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鳳閣鸞臺是三省制度下的兩個宰輔部門，鳳閣負責行政決策，鸞臺負責行政審核，這兩個省臺起初互為決策和監督，甚至鸞臺可以對皇帝和內史商量好的決策提出否決，但隨著皇權不斷升級，皇帝的命令在決策好后，不允許任何人提出反對，鸞臺的作用幾乎名存實亡，納言最終淪為蓋章宰相。

這使得鸞臺的宰相們積極的參與到鳳閣的決策上來，所以鳳閣鸞臺等同于合并。但對外仍舊是兩個部門，鳳閣內史前身為中書令，鸞臺納言也就是侍中，此二人可以隨時覲見武曌匯報國事，乃是群相之首。

來俊臣入主鳳閣鸞臺，想要把控朝政，讓朝廷的命令皆系于他手，首要對付的便是王及善和楊再思，除掉他們，便可切斷中樞和武曌之間的溝通。

王弘義近來有諸多的疑惑，但來俊臣此時一副高高在上，貴不可言的模樣，讓他沒有勇氣問，生怕忤逆了來俊臣。

來俊臣在腰輿上假寐了一會兒，吩咐道：“直接去太醫署！”

他這邊說完，已經有推事院的人馬先行去太醫署傳令了，待來俊臣到時，果然太醫署上下幾百號人隊列整齊的迎接他，場面頗為宏壯。

來俊臣對眼前浩大的排場殊為滿意，點了點頭，將身上的金蠶衣抖了抖，頓時有風鉆進來，身體為之清涼，飄飄然有凌駕蒼穹之感。

領著一眾太醫署的官員到了大堂，來俊臣毫不客氣的坐在主位上，用一種上位者的語氣道：“可斷出疫病來源？”

他的問題頗為專業，古代對疫病的研究，實際上大多數通過各種動物的癥狀來識別，比如豬瘟、鼠疫、雞瘟……等。

太醫令方有桂道：“來相，根據洛水的尸體勘驗，初步診斷是鼠疫！”

來俊臣大怒，質問道：“哪有鼠疫在尸凍中還能存活蔓延，你一肚子的醫學藥理都喂了狗了嗎？”

方有桂臉色通紅，來俊臣一出口便知他確實懂疫病。

按理說鼠疫一般發生在夏秋兩季，出現鼠疫雖不奇怪，但奇怪的是尸體被石灰包裹，又通過冰窖凍硬，根據鼠疫沒有在冬天發生的例子，基本可以推斷鼠疫在寒冷下將會消亡。

而現在瘟疫的癥狀是鼠疫，但又不符合鼠疫的傳播環境。

“來相，這只是初步的診斷，太醫們還在找醫典古籍研究，相信很快就有結果。”

來俊臣冷哼一聲，失去耐心的起身喝道：“若呈上來的結果還是鼠疫，本相要了爾等的腦袋，膽敢用鼠疫糊弄百姓，尸位素餐者斬之。”

方有桂等人連連稱喏，實際上即使查明了來源，也無濟于事，他們面臨大大小小的疫病這么多年了，始終對瘟疫毫無救治的辦法，查清的唯一好處便是，鼠疫殺鼠，豬瘟殺豬。

來俊臣說完，在王弘義、郭霸等人的簇擁下離開。

一行人陣勢浩大到了鸞臺，來俊臣不急著進去，讓人在金吾衛的衙署召右金吾衛將軍武突地來見自己。

武突地是前鎮國大將軍、幽州都督李謹行之子，栗末靺鞨人，栗末分支酋長，武曌登基后賜姓武，與他同是靺鞨人的還有右羽林軍大將軍李多祚，但李多祚是黑水分支靺鞨酋長，兩人向來不對付，常在武曌面前爭寵，詆毀對方。

“本相有大功送于將軍！”來俊臣見武突地臉色不忿，換了一副肱骨老臣為國事操勞的的態度來。

武突地人高馬大，在來俊臣干癟的身體面前，他的身形如同鐵塔，靺鞨人是女真人的前身，長相兇猛，金燦燦的明光鎧甲下依舊藏不住那股子野性的彪悍之氣。

“休要胡扯，直接說事！”武突地并不給來俊臣面子。

來俊臣眼珠轉動，喟嘆道：“如今神都大疫，李千里包庇元兇，導致神都疫情難以控制，圣神將神都的防疫大任交于本相，如此大功，本相一人難以照應周全，想請將軍分之。”

武突地卻不為所動，仍舊覺得來俊臣在與他廢話。

來俊臣又道：“本相聽聞北衙的羽林軍已有患疫之人，將軍若協助本相追查，待查清事實，必然要治羽林軍統領之罪。”

他這番話說的明顯，要借此事協助武突地對付李多祚。

武突地這才露出殘酷的笑容：“很好，來相想讓本將如何做？丑話說在前頭，任何傷及金吾衛的天威，又或者禍害百姓，又或者對圣神不敬的事，本將會毫不猶豫的將來相擒下，殺之。”

來俊臣壓下內心的憤怒，裝作率性的大笑道：“將軍性情中人，無妨，本相為國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一切自然是為了黎民百姓。”

見武突地不說話，來俊臣道：“如今神都城中，被感染者不知凡幾，太醫署現今仍舊查不出疫情來源，即便是查清了，也無救治之法。請將軍助本相，篩出神都城中的患者，集中管控，焚之。”

武突地思忖片刻，對付瘟疫的最好法子，自然是隔離防控，然后將疫尸焚燼，防止繼續傳染。

“好吧，本將答應了。”神都大疫之下，金吾衛作為城防的最高機構，便是來俊臣不分他半點功勞，他也必須參與疫情防控。

來俊臣愿意分功，必然有私心，他先答應下來，再觀望局勢。

來俊臣聞言大喜，露出夜梟般的笑聲，對推事院的隨從和拱衛鸞臺的金吾衛道：“拿了內史王及善和納言楊再思，此二人身患疫病，竟敢在皇宮內招搖，擒送至道德坊，焚了。”

“若有反抗者，定是患病之人，一并拉去焚了！”

一時間鸞臺大亂，王及善、楊再思等人皆被擒獲，有仗義執言者，悉數被牽連，推事院隨從肆意毆打官員，伴隨著鸞臺官吏的痛苦嗚咽聲，來俊臣被簇擁著到了鸞臺主殿。

武突地冷眼旁觀，平日里銅鈴般的大眼睛，虛瞇著，看不出他的心思。

來俊臣一副萬人之上的作派，作為神都防疫的最高長官，開始一系列的發號施令。

“去，拿下拋疫尸的武延基和李裹兒，焚了！”

“繼續派人，拿下李府眾患，將李昭德、李元勤、裴武等人盡數焚了！”

“派人去徹查東宮、魏王府、梁王府、公主府是否有疫人，若府中有疫患或者發現藏匿疫尸，無論他是誰，拉來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