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虹飛掠,龍水劍劃破天際云海,留下絲縷白云尾跡,重回龍水峰。
朱素瓊一改先前態度,笑容和藹,皺紋橫生的皮膚擠在一起,像山谷溝壑的交集。
“方才一劍,光論氣勢在宗師境內已是頂尖,尋常自在境也未必有這等氣象。聲勢浩大至此,我若想正面硬接下,只有兩個法子。”
“一是借劍龍水之威。”
“二是一瞬提至自在境的境界修為。”
朱素瓊一邊慨嘆一邊搖搖頭,但神色卻是不加掩飾的快意無比。
老嫗是不屑做那扭捏姿態的,沒有一點藏藏掖掖,十分坦然地大聲笑道:“就當老身的自尊作祟吧,我寧愿被人說是占了兵器之利,也不愿被人嘲笑以境壓人。”
“我的劍氣受寒梅劍意影響多年,即便不動用劍意,也自帶幾分極致寒意。我能抑制武道境界氣機運轉,甚至能控制住劍招劍術的理解感悟,卻獨獨消除不了這個,真正的宗師境,可斬不出我這般劍氣。”
“這一劍,看似是我朱素瓊接住了,實則還是沒有接下,跟多年前的那一劍一樣。”
蘇南有些受寵若驚,不敢居功。
“前輩說笑了,晚輩也借了前輩殘留的劍意,算是取巧,做不得數。”
朱素瓊伸手止住蘇南的話頭,不悅道:“我就不喜歡你們這些年輕人故作謙卑的模樣。”
“能將殘留的劍氣利用起來,那就是你的本事,還是說你覺得老身輸不起這一劍?”
蘇南連忙擺手否認:“豈敢豈敢。”
見年輕人惶恐當真,朱素瓊無奈一笑,難道當真是自己太過嚴厲苛責?宗內的小家伙們,待他也是如此敬畏。
朱素瓊道:“以前或許真輸不起,現在不會了。”
蘇南不知其中深意,于是試探問道:“前輩指的是……”
朱素瓊笑道:“自然是指你師叔李希明當年來落梅劍林時,我與他問劍一場的結果。”
這時崔文夬正好走出摘雪閣,來到兩人身邊,先是面帶喜色朝朱素瓊點頭示意,隨后站在蘇南身旁,替朱素瓊開了口。
“十幾年前,你師叔初入太玄境,意氣風發心高氣傲。為證劍道,李希明一人打上了陽廬山,要向整個落梅劍林問劍。”
蘇南登時變得瞠目結舌,沒有料到在藏青山毫無威信可言甚至像是個受氣包一樣的李師叔,還有這么膽大狂妄的一面。
“那時的朱宗主,雖然未將龍水劍帶在身邊,卻已經邁入太玄境有數年之久了。”
“李希明毀去古巖鑄爐名劍一百多柄,敗盡落梅劍林的無數高手,最后還要出言羞辱,逼得朱宗主不得不親自出手……”
說到這,崔文夬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看向朱素瓊。
老嫗灑然一笑,接過話頭。
“最后是我輸了,我沒接下李希明的‘青黃’,就像我沒接下你的‘青黃’一樣。”
“沒什么羞于承認的,老身敗給一個初入太玄境的晚輩,備受打擊,以至于懷疑起了手中劍,在心底留下了心結。”
“嘗此一敗,我立馬就在落梅劍林閉關悟劍反省,卻是沒有明悟幾近魔怔,憾然出關,此后境界寸步未進。”
蘇南聽此秘聞,陷入沉默。
豈料朱素瓊大笑不止,正對著蘇南認真沉聲道:“所以老身才要謝你。”
蘇南目光錯愕。
“當年不借龍水劍敗給李希明,今日借龍水劍接下青黃就能解開心結?笑話!這一點,他崔文夬都沒有想明白。”
一邊的崔文夬面容恍然,略有一分羞愧。
“沒能接下你的一劍青黃才好,若真接下了,哪怕不用龍水劍便接下了,那也只是接住了你蘇南的一劍而已,僅此而已!”
“你叫蘇南,不叫李希明!與我自己畫地為牢留下的心結可有半分關系?”
朱素瓊自嘲一笑:“江湖中出現了了不得的后輩,這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說明我們不負前人,說明江山多嬌。”
“李希明的青黃劍意,其實正是由此而生,當年看著這個已有幾分青黃不接的天觀江湖,他不忿、不甘,他愿江湖后生人才輩出,愿劍道長長久久能有人各領風騷。”
“可笑一個晚輩都有如此覺悟,甚至在遞出那一劍時便借著劍意傳達給了我,然而我卻心胸狹隘,目光淺到只看見了自己那一敗。”
“直到再一次未能接下青黃,一輸再輸后我才徹底想通釋然。天下驚才絕艷者何其之多?身為手中持劍之人,見到他人有望登頂劍道高樓,未見賢思齊,反嫉妒作祟固步自封,實在可笑。”
朱素瓊譏諷不屑道:
“勝時輸贏在劍,敗時輸贏在心,當年的朱素瓊,早已落了下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