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巍峨壯麗的宮殿靜謐矗立，朱墻黛瓦掩去光輝，諾大的殿群僅有寥寥幾間屋舍仍有光亮。

光亮最鮮明的便是坤寧宮，是皇后馬秀英的住處。

一身素衣的馬秀英坐靠在鳳榻上看書，不遠處的楠木小桌旁，朱元璋悶悶喝茶。

夫妻二人都沒有說話，整間西暖閣安靜的落針可聞，直到。

“妹子。”

朱元璋開口打破了這安靜：“妹子。”

馬秀英看了他一眼沒搭理，目光再次轉向手里的書，這書，好似比她的丈夫，大明朝的洪武大帝還要重要。

“秀英，馬秀英。”

朱元璋放下茶杯再次喊了兩聲：“咱在和你說話呢，你就不能搭理一聲嗎。”

“說話？”馬秀英終于有了反應：“說什么話？你多神氣啊，在乾清宮拍著桌子下命令，后宮不得干政，妾哪敢說話，萬一觸怒龍顏還得了，妾的皇上萬歲，你別和妾說話了。”

“咱說不能干政，沒說不能說話吧。”朱元璋攤手：“還有，你別在這陰陽怪氣的，還妾，你趕緊打住，要不咱聽著別扭。”

“什么叫干政？”

馬秀英放下書，憋著氣說道：“你是個皇帝，你有私事嗎？無論你是納妃、納嬪、生子、冊封，哪一件事不是國家的事？不得從戶部拿銀子？不得禮部的官員來操辦？

朱重八，你和我說說，你有什么事是私事。你就連吃飯穿衣都要尚衣局、尚膳局上百人來伺候，有能耐你把尚衣局、尚膳局關了，把那些廚子丫鬟太監的全趕出宮，你以后自己做飯，自己織衣服。”

朱元璋悻悻說道：“咱做飯？你不是咱媳婦嗎，你咋不做。”

“我沒說我有私事啊。”馬秀英懟了一句：“我是皇后，我要為天下的婦女做表率，所以我沒有私事，我也不說我有私事，所以，有人給我做飯做衣服，我心安理得。”

“行，咱說不過你，咱自打認識你到今天十幾年了，沒一次說過你。”

朱元璋連連擺手：“你就別說教了，現在就咱兩口子，咱向你道歉成不，以后在你這坤寧宮你最大，你樂意說啥說啥，去到乾清宮，你給咱點面子，這總成了吧。”

“乾清門為界。”

馬秀英直接說道：“乾清門往南是前殿，那是議朝政的地方，在那你愛怎么著怎么著，過了乾清門叫后宮，我是后宮之主，我想說啥說啥，你不樂意聽就給我關冷宮去。”

“嘿。”朱元璋騰地一下起身，指著馬秀英：“你還跟咱討價還價是吧。”

馬秀英斜了朱元璋一眼，直接扭頭繼續看書。

“行行行。”朱元璋氣的跺腳：“咱警告你，這是咱最后一次讓著你了，你要是再得寸進尺，咱就把你休了。”

“喲。”

馬秀英樂了：“還把我休了，重八啊，你這當了皇帝是神氣哈，行啊，我等著你休我，到時候我就抱著標兒，我們寡母孤子的回鳳陽老家種地去，給你朱重八的后宮騰地方，將來甭管你是納蒙古的妃子還是高麗的妃子，隨你開心，你娶一萬個都沒人管你。”

朱元璋憋的滿臉通紅，最后又垮了下來：“妹子，咱知道錯了還不成嗎，咱以后再納妃嬪一定先征求你的同意成不，你別拿這話嚇唬咱了。”

聞言，馬秀英終于放下書下床，來到朱元璋身邊坐下。

“重八，我生氣不是因為妒忌，更不想做攔著你不讓你納妃納嬪的妒婦，可你是皇帝，你納妃納嬪不能操辦的太寒酸，稍微操辦一下就要幾千兩，國家初定百廢待興，打了那么多年仗，整個國家處處殘垣，錢，要花在民生上。

咱們都是窮人家的孩子，父母都是活活餓死的，難道現在當了皇帝皇后，就認為普天下的百姓都像咱們一樣，吃得上大魚大肉，穿得起綾羅綢緞嗎？

重八，你說過的，要趕走蒙古人，要讓天下子民都過上好日子，不能忘啊。”

“咱錯了。”

朱元璋說著話起身，拿起自己掛起來的袍子給馬秀英披上，嘴里說道：“咱向你保證，以后一定勤儉節省，給天下臣民做好表率，絕不再鋪張浪費、奢于享樂，以后你只要發現咱朱元璋敢浪費，你就罵咱，不，你就拿這柄如意敲咱的頭。”

“行了，不說了。”馬秀英將朱元璋遞來的玉如意放到一旁：“餓嗎，我去給你下碗面。”

“不餓，妹子你坐下，咱還有個事要問你。”

朱元璋拉著馬秀英坐下：“咱打算出兵收復陜西，你看選誰為將合適。”

“這不叫干政？”

“后宮你說了算。”朱元璋搭起笑模樣：“在這你說啥都不算干政。”

“你啊。”

馬秀英失笑，隨后便又嚴肅起來：“收復陜西，難不難？”

“當然不難。”朱元璋說道：“王保保不能降咱但也不會攔咱，所謂出兵也就走個過場罷了，王師一到，王保保麾下眾將基本都會投降。”

“也就是說，這是白撿的功勞。”

“對。”朱元璋點頭：“所以朕不知道該把這功勞給誰，本來朕有心讓藍玉去，可是藍玉這小子性子太驕狂，你也知道，所以開國表功的時候，按著沒給他一個爵位。

若是這次給他功勞，只怕會助漲他的乖戾之氣，這小子還得雕琢幾年，將來才能為標兒保駕護航。”

“藍玉不行，陸仲亨、唐勝宗這些人呢？”馬秀英說道：“都是咱們淮西的老弟兄，對你更是忠心耿耿。”

“他倆？”

朱元璋又嘆氣：“是老弟兄不假，可是也有些驕兵悍將的德性，楊憲提過好幾次，那陸仲亨極其好色，將前朝罪孽收入家中供其淫樂。”

聽到這事，馬秀英也皺起了眉頭。

“江山平定，這些人身上的毛病可是都出來了，這樣吧，尋個機會我把他們的妻子都召進宮來敲打下。”

“那可真是有勞妹子了。”

朱元璋連聲感謝：“畢竟都是自家兄弟，咱也不想鬧的太難看，咱是皇帝，出面訓斥太嚴肅，你出面最妥當不過。”

“這事我來操辦吧。”馬秀英應了下來又道：“既然這倆也不行，還有合適人選嗎。”

“姬五六怎么樣？”

朱元璋說出姬五六的名字：“這小子老實，而且為人厚道淳樸，雖然沒什么文化，但實誠，咱很鐘意。”

“可是他沒統過兵。”

“沒事。”朱元璋不甚在意的說道：“這趟去陜西不會打什么硬仗，就是跑個腿的功夫而已，王保保那也就是配合著走個過場，另外咱再給他派兩個副將，耿炳文和宋晟如何？”

馬秀英尋思一陣后點頭：“可以，耿炳文、宋晟兩人性格謹慎，就算有什么意外發生，他倆在，起碼能穩住局面不會出大亂子，到時候再換帥便是。”

“那就這么定了，不過這事咱不能透露。”

朱元璋說道：“咱等著瞧，要是這姬五六主動請纓，咱就不讓他去。”

“你的小心思真多。”馬秀英沒好氣說道：“這不是拿軍國大事當兒戲嗎。”

“這怎么能叫兒戲。”朱元璋正色道：“相比較收復陜西，這才是大事，藍玉和姬五六的私交很好，和胡惟庸的關系也不錯，胡惟庸又是李善長的學生，陜西這件事的門門道道他們早就門清了。

要是姬五六也跟著學壞，惦記這份白撿的功勞，那咱說啥也不能讓他去，可不能再養出一個驕狂的悍將出來，他和藍玉都年輕，一個驕狂就罷了，總得有個穩當的吧。

這樣一個善攻一個善守，將來都是標兒的好助手。

所以這不是兒戲，這是事關咱大明朝社稷延續的國本大事。”

聽到朱元璋如此一解釋，馬秀英才點頭。

“行吧，既然是這么大的事，那我就不多說了，你自己拿主意吧，不過有個事我得勸你一下。”

“你說。”

“你剛才提到的那個楊憲。”馬秀英點出這個名字：“我很不喜歡，他為人過于鉆營奸狡，你又讓他同時擔任中書省參知政事和儀鸞司提轄檢校兩個職務，不是好事啊。”

朱元璋聞言立刻皺起眉頭：“可是咱看他頗為仁善懂事啊。”

“那是在你面前裝的。”

馬秀英直接說道：“你高高在上看人不夠冷靜，我看他，不行。”

“既然妹子說他不行，那咱就試試他。”

朱元璋當即立斷說道：“看他到底是忠還是奸。”

“你打算怎么試？”

“嘿嘿，不可說。”朱元璋腆著臉說道：“除非你親咱一口，夸咱英俊。”

“老夫老妻了還整這套，愛說不說。”

馬秀英直接起身回榻：“我要睡覺了，你樂意去和誰說就和誰說吧。”

“咱說，咱說，咱到被窩里和你慢慢說。”

燈火搖曳，龍鳳合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