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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人安排在二哥院子里,你要嗎?雖跟匡堰沒法比,可瞧著也不差哪兒。會面相,懂醫理,心裝昆侖,曉天下大勢,功夫還不錯。而且,他極有可能就是匡堰。”

凌靜手持細釬子撥著燭芯,漫不經心地說:“既然出了個疾已,這世上,就沒有匡堰出世的必要了。”

屋里悶,凌淮走到窗邊,推了條細縫透氣,屋外雨幕紛擾,他說:“不用。讓他跟著大姐。”

凌靜蹙眉,“你什么意思?北域你不要了?”

他重新落座,說:“我的事不急,眼下護好大姐才是正事。大姐不懂高堂明鏡,以女兒身經商難免遭惦記,你深居內宅看不到外面時局動蕩。三姐,可別忘了你們上一世,是怎么一步步被人給套了進去。兩相其害早做規避,以免覆車繼軌。畢竟,行軍打仗還要軍師出謀劃策,那么在外行商,又怎能少了奇謀明士指點迷津。”

凌靜眉心不展,“豈非大材小用?”

凌淮指腹描摹著茶盞沿口,慢吐出一句話,“不用疾已,難不成還去指望南寧甫。”

點到即止,凌靜緘默,撂了細釬子,丟了句“早點休息”,攜了一身凜凜殺意離開。

翌日一早。

管事婆子領著丫鬟來院里送早膳,正屋素菜擺上桌,丫鬟敲響廂房門請膳,疾已正盤坐榻上閉目養神。

聽到聲響,疾已睜眼應聲,秉著既來之則安之,順著丫鬟上了桌。

方入座,丫鬟們挨個兒上前圍著他,替他盛粥夾菜。

“不必不必,小僧自己來。”疾已忙不迭念佛,再三懇切丫鬟將碗勺給他。

他平素山食野蘋簡樸慣了,如此奢侈場面令他食之乏味。

難捱的用完早膳,疾已坐等了一上午,等不來人,只等到管事婆子又領著丫鬟們前來送午膳,他盛情難卻的用了午飯,向守在門口的小廝探問消息,“不知主人家可曾用膳?”

“用過了。”

“主家外出不曾歸嗎?”

“除了五少爺和六少爺上書院念書,晡時才回,姑娘們今兒個都沒出門。”

疾已思量凌家不出面,是故意晾著他,還是拿不住主意堤防他。

日薄西山,來了個壯碩婆子領著兩丫鬟請他出門,畢恭畢敬道:“大姑娘有請。”

沿著側院園子曲折往內院走,蜿蜒穿廊而入暗門,才發現正堂的女眷內院后面還有一排舊房。

舊房其中是一方正廳,廳堂門檐上題了塊“安貧”的匾額,此刻三關六扇門扉半開半閉,左右二側各站了持棍打手,廳前臺階左側豎了一塊“禁行”的牌令。

疾已一入廳,見到高坐上首的凌瓊。

她提筆寫著字,面前攤著一本卷頁冊子,她微側目瞭了他一眼,沒作聲,筆墨不停,隔了好一會兒,才擱了筆。

丫鬟奉茶,她接了茶盞,拿眼端詳他。漫不經意地刮著茶沫,另一丫鬟上她跟前,將她方才寫的紙和筆至于盤托,隨即端著盤托來到他跟前。

紙上頂端赫然三個大字。

賣身契。

凌瓊說:“可還記得當時你求藥,我跟你做的那筆賒賬買賣?”

“莫不敢忘。”疾已坦懷不拒,神情平和的拾起筆,利落的簽了賣身契。

他簽的爽快,凌瓊倒驚愣了一下,她事先默了一肚子長篇闊論準備跟他來一場唇槍舌戰,結果一丁點兒都沒派上用場。

丫鬟端著盤托又回來,凌瓊把賣身契下方的落款瞅了好幾眼,難得一次動了惻隱之心,說:“你可得看仔細了啊,你今日簽的可是死契,知道什么是死契嗎?從今往后,你生是我家人,死是我家鬼,只要我不放你,你這一輩子都得為我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不僅如此,你還必須還俗破僧戒。”

疾已當場擺正自己目前的新身份,平心靜氣道:“小人明白。”

得嘞,都自稱小人了,改口改的真快。

單沖他這四平八穩的好心態,凌瓊心里積壓的那點不愉快,頓時消散。

算了,商會沒了就沒了吧,白撿一個這么聽話聰明還有眼力見的俏和尚,細下一想,這樁賠本生意也不怎么虧。

凌瓊松了冷臉,和氣道:“稱小人就免了,我不興那一套,聽得我別扭。以后指望你辦事的地方還多著呢,彼此互利互惠,只是合作關系而已,你我平時直呼其名就好。”

“我如今拿你當自己人,也不跟你玩心眼子,更不妨跟你交個心,這份賣身契只是暫時的,只要你把事辦好,不背著我捅刀子,我樂意把賣身契原封不動的還你,還你自由身。”

疾已抬手要合掌,乍然想到如今已是俗家人,又堪堪忍住,對凌瓊頷首,說:“疾已在此先謝過姑娘大義。”

正客氣著,忽然從廳內右側簾子里傳出一道雌雄莫辨的聲音。

“回姑娘話,照你的吩咐,已經找到人了,正在外面侯著您發話。”

凌瓊擱下茶盞,起身說:“和尚跟我來,其他人都退下,沒我吩咐,不許放任何人進這院子。”

廳里的下人挨個兒退了出去,順帶掩上了門。

凌瓊領著疾已撩開左側的簾子進去。

廳后面隔了條穿廊又是個單獨的園子,廊道另一頭站著個小廝打扮的人,縮肩低頭瞧不清面目。

疾已只消一眼,便知曉那是位女兒身扮了男裝。

凌瓊問:“人在哪兒?”

小廝抬了臉,平平無奇一張蠟黃臉,她回道:“在后門。”

凌瓊吩咐:“帶進來。”

小廝應聲下了臺階,沿著墻道直去了后門口。不多時,她拽著一個渾身包裹黑袍的人現身園子,此人身量不高,極為瘦小。

最末還緊跟著位年紀稍幼的小廝,同前一位小廝長得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兩小廝一左一右,一模一樣的神態,夾圍著黑袍人,隔了好一段距離站成一排。

大號小廝說:“回姑娘,便是此人。”

凌瓊轉臉對疾已說:“試藥人替你找來了,還另外包括有可能存在感染的一對親姐弟,順道幫你打下手。你試藥期間,我會封院禁足。而你所需藥材全放在安貧堂的一間內室里,不只是方子上提到的,現目前家里有的,全在那屋里,由你取用。”

“以及一日三餐,每天都會有人準時送。要是中途缺什么,或是飯菜需要忌口的,你每日趁人送飯時口頭告知即可。”

疾已說:“姑娘周全。”

凌瓊微勾了一下嘴角,“畢竟攸關性命。在此之前,得交代一句。后門鑰匙在大雙身上,后山我已命人挖好了坑,提前放好了棺槨,要是覺得悶,隨時可以去后山。”

疾已止不住念了聲佛,“姑娘多慮了。”

凌瓊笑意微涼,轉臉看向裹得嚴嚴實實的人,說:“把臉露出來我瞧瞧。”

大雙動手拽下那人兜帽,撤掉面上的圍布,露出一張活似被火燒火燎過的蛇蛻血肉臉,瘡疤灌膿處密集,嘴皮嘴角還有一層層好似爛銅皮卷起的腐皰。

暴露于空氣的肌膚找不到一塊好皮。

眼前這一張飽受瘟疫摧殘的稚嫩面孔,看得凌瓊皺起了眉。

怎么還是個孩子?

以前僅僅只聽說是一回事,現在親眼所見又是另一回事,她怎么也沒想到一場瘟疫帶來的傷害,竟會如此觸目驚心。

凌瓊問:“男孩女孩?多大了?”

大雙回話:“男孩,今年虛十一,是個啞巴。”

啞巴啊……

她今日還是第一次因為別人把事辦得太妥當,反而自己心里不好受的破天荒。

凌瓊隱下眉心涌出的不忍,盡力平靜地開口:“有名字嗎?”

“有,李觀棋。”

“李觀棋,好名字。”

聽到她這話,那孩子終于抬了下眼皮,巴巴的向她望來。

疾已也朝她微微側了目。

凌瓊收起了以往敷衍的假笑,誠心道:“觀棋不語真君子,你父母給你取了個好名字,很好聽的名字。”

她轉頭看向疾已,“大概需要多久?”

疾已說:“短則七天,長則一個月。”

“好。”凌靜轉身往回走,“一月后等你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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