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滿5周歲那年的夏天,獨自一人在瓜地里看瓜。我家住在村子的東北角,我家的瓜地在村子之外不遠處的東北方向。從我家出來,走過兩邊長著雜花野草、楊樹和蜀葵的硬泥土路,再穿過田間小路,就到我家的瓜地了。瓜地東邊是南北向延伸的狹長而高高凸起的沙堰,沙堰上種滿了楊樹、柳樹和紫穗槐,遍地都是雜花野草。沙堰東邊是一條河,河邊生長著茂盛的蘆葦和雜草。高高的沙堰是村里人們集體筑起來的,目的是防止河里發大水時威脅到村莊安危。中午頭太陽暴曬的時候,我蹲在西瓜地里薅草,將一把把雜草蓋在一個個西瓜腦袋上,免得西瓜被曬炸裂。曬得滾燙的西瓜,遇上冰雹會被砸裂,就算沒有冰雹,下大雨時,冰涼的雨水澆在被曬得發燙的西瓜表皮上,由于急速的冷熱差,總有好多個西瓜炸裂開來。
我不滿6周歲那年的夏天,也是獨自一人在瓜地里看瓜。這次是在村子北邊較遠的瓜地里看瓜,地里還有一座小土墳,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墳,反正那時候我還小,也不知道害怕。我每天像個上班的人一樣早出晚歸,去瓜地看瓜。早晨天剛蒙蒙亮就去瓜地,天黑以后很久才回家,在瓜地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時候帶的水不夠喝了,渴得難受,也不知道摘個西瓜解渴,可能我還是太小或者太老實了吧。天黑以后,蚊子成群出沒,滿耳朵都是蚊子的嗡嗡聲,我就呆呆地坐在瓜棚子邊上,眼前漆黑一片,腦子里什么也不想,也不知道怕黑,也不知道怕墳墓。大熱天的,田間幾乎沒有人影,我仿佛總是一個人,陪伴我的只有藍天、大地、莊稼作物和眼前的綠油油的西瓜地。我不知道什么是孤獨,也不知道什么是無聊,因為我太小了。我像一個沉默的稻草人一樣,像個啞巴一樣,忠實地守候著我家的西瓜地。有一次,白天的時候,我遠遠看見瓜地北邊不遠處那條河的北側,停下了一輛面包車,從車里下來了一些人,不一會兒,那些人就走到我跟前來了。那些人像是一家子人,像是父母和女兒、兒子,但也許是親戚或朋友吧,看穿著打扮和稍后的說話口音,像是城里人。那個年代,我們村才通電沒多久,自行車、電視機也僅有少數人家有,推東西都是用木質獨輪車,連農用三輪車我都沒見過,更別說什么汽車了。一個中年婦女很有禮貌地對我說著普通話:“小妹妹,我們口渴了,你可以給我們摘個西瓜嗎?你來摘,你摘哪個我們就要那個。”我也不知道害怕這些陌生人,我也不知道緊張和膽怯,老實巴交的我想當然地就同意了,后來那女的還分給我一塊西瓜。最后,那女的看著我裙子上的口袋,又很有禮貌地問:“小妹妹,你口袋里有錢嗎?我們給你錢,你找我們零錢。”我哪里有什么錢,我只是回答說:“沒有。”關于這件事,很奇怪,我的記憶到此戛然而止了。
我沒有上過幼兒園,我是快滿7周歲時直接上的小學。那時候的幼兒園叫育紅班,我們那里的人都這么叫。初中一年級結束的那個夏天,我又去瓜地看瓜了,瓜地還是在村子北邊,但是離村子更遠了。我還是一個人在瓜地里看瓜,有時候坐在瓜棚子里邊看一本作文書邊看瓜地,有時候在瓜地邊上薅驅蚊草,擰成麻花辮一樣,晾曬干,天黑之后引燃驅蚊草驅蚊,有時候也幫忙摘西瓜裝車。高中一年級結束的暑假,我還是在家北邊的瓜地里看瓜,這次瓜地離村子沒那么遠了,但也不是太近。這次,我坐在瓜棚子里看的是《約翰·克里斯朵夫》,這本書很厚,書最末尾的那句話一直讓我印象深刻,深受觸動。邊看課外書邊照看西瓜地,這是幸福的時光。僅是在綠色的瓜地里走走,看看一個個可愛的西瓜,就很治愈。大學一年級結束的暑假,我又到西瓜地看西瓜了。這次的瓜地離家就有點兒遠了,我一個人在西瓜地里薅草蓋上西瓜,免得西瓜被曬炸,因為天氣實在太熱了,陽光太毒辣了。從小到大,除了上學,我好像一直在看西瓜、干農活、干家務,當然也有玩耍。也許是從小就天天待在田間干農活,特別是夏天幾乎天天待在瓜地經受日曬,我這個農村出生田間長大的孩子,皮膚被曬得黝黑,一到夏天更黑,我手上的很厚的老繭直到現在才不那么明顯了。
如果說我有什么優點,那就是力氣大吧。如果說我有什么愛好的話,那就是愛干農活,愛讀書,喜歡寫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