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還聚集在山頂和半山腰的薄霧,短短幾個時辰便已擴張到山下。
薄霧以山腳為界,山外是明媚春日,草木舒展著新綠的嫩葉,鳥語花香。
金蟬山則被霧遮蓋,寂靜陰森,透不進半點日光。
岑頌率先服下避毒丹,四下看了一眼,沉吟道:
“這霧比昨日濃了一些,且不懼虛無琉璃火,住在附近的百姓說此山之前并沒有毒霧,應是那妖物身份暴露后才布下的,尋常修士只怕還未見到那只妖,就已死于這毒霧之下了。”
慕則手握破云劍,此處危機無處不在,需要做好十足的警惕。
祝卿安則是打量著周圍昏暗的環境,他們倒不太畏懼這些毒霧,就怕山中有更強大的毒物存在,還有那只專挑少年下手的妖。
不知是何妖物,竟敢如此猖狂。
“我開路,跟上。”
祝卿安說完,沒有一絲猶豫直接沒入薄霧當中,一道靈光從其身上散發而出,讓師弟師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身影。
其余三人運轉靈力紛紛跟上,隨著他們的深入,視線受到限制,霧氣的毒性也愈發強大,甚至都能感覺到霧氣竟在絲絲縷縷地鉆入身體當中,又被一股清爽的氣息排于體外。
只是這些霧無處不在,而且毒性頗為厲害,恐怕這些避毒丹的藥效很快就會消失。
無奈,他們只能再次服下避毒丹。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一陣細微的動靜,四人腳步一頓,都沒敢再動。
敵暗我明,須得格外警惕。
霧里好像藏著無數只眼睛,正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們。
司徒沁整個人都毛了,屏住呼吸,往祝卿安身邊靠了靠。
沒想到的是,霧里沒出現什么妖怪,倒隱隱約約傳出一個清脆的男聲。
“有人嗎?誰在那里?”
聽聲音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嗓音稚嫩透著幾分恐懼:“出來。”
聽到這男聲,司徒沁松了口氣,往前踏出一步,被祝卿安和慕則拽了回來。
司徒沁不解其意,小聲道:“師兄,那有人。”
祝卿安搖頭。
慕則將她拉到自己身后,抿緊了唇不說話。
那恐怕不是人。
人都是有腳步聲的,而霧中的那個“人”,卻沒有任何腳步聲。
“有沒有人啊?”
隨著那道男聲越來越近,岑頌按緊了劍,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處看。
很快,那男聲就來到他們面前,霧中漸漸浮現出來人的真容。
司徒沁看一眼,差點把昨天的消夜給吐出來。
黑白相間的蜘蛛匍匐在地上,緩慢地往前爬,鼓鼓囊囊的腹部卻是數十張扭曲的人臉。
那些稚氣的人臉,岑頌還有印象,他在卷宗上看過他們的畫像,都是灃城近來失蹤的少年。
他們已經被這蛛妖吞入腹中。
見沒人回應,腹部的人臉緩緩抬起眼皮,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盯住在場幾人。
說時遲那時快,人臉一張嘴,猛地噴出數蓬蛛網,蛛絲泛著幽幽白光,展開那一瞬間,竟給人一種遮天蔽日的恐懼感。
司徒沁縱身躍起,輕盈地退到一株枝葉繁茂的樹梢之上,拍出一掌。
岑頌扭轉劍柄破了蛛網,劍意直指蛛妖。
那蛛妖側身避開,猛地向司徒沁沖來,司徒沁又一蹦,竄到了對面樹上,下一瞬,一蓬蛛網纏繞住她剛剛待過的那棵樹。
“嘭——”
扭頭瞟一眼斷成幾截的參天大樹,司徒沁心中悲憤,四個大活人,就沖她一個人來,幾個意思啊?
妖也搞針對??
蛛妖腹部人臉“噗噗噗”接連射出數枚細如毛發的蛛刺。
“避開這些蛛刺,上面有毒液。”
祝卿安臉色一變,隨即調動靈力,人與靈劍化作一道流光,攜著劍氣所化的劍雨,轟然襲向蛛妖。
與此同時,慕則周身靈光暴漲,側身避開蛛刺,一劍朝蛛妖斬去,靈力凝聚的劍氣帶著顫鳴之聲,如同一道道飛旋的月牙斬在蛛妖身上。
蛛妖被凌厲的劍勢震得趔趔趄趄。
幾人當中,屬祝卿安對戰經驗足,由他在前方正面輸出,岑頌和慕則側面圍攻,而司徒沁借著俯瞰的優勢,在后方趁機偷襲。
那蛛妖腹部人臉忽然齊刷刷地閉上眼,猛地發出一聲接一聲的尖嘯。
岑頌黑漆漆的瞳孔猛地一縮,緊緊地攥住了手里的靈劍,這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心頭也無端涌出一股難以言狀的恐懼來。
抬頭一看,祝卿安和慕則顯然也受到這尖嘯聲的影響,劍勢遠不如之前強勁。
司徒沁離得遠,尖嘯聲對她影響較輕,她冷哼一聲,身上爆射而出紫色靈光,數道閃電疾速轟在蛛妖身上,隨后發出雷鳴般的爆炸聲。
那只蛛妖被震退數丈。
岑頌目光一凝,隱約看到那只蛛妖朝著遠處的司徒沁掠去。
岑頌微微皺眉,指尖流瀉的靈力包裹著赤劍,紅色流螢攏聚在他上方,瞬間凝成一只鸞鳥,鸞鳴高亢入云,在虛空中盤旋一圈,帶著凌厲的殺意俯沖而下。
鸞鳥強勢地將蛛妖圍住,燃起熊熊烈火,火焰與妖力糾纏,陰冷與熾熱兩股氣息沖撞,星火爆裂,像是在黑夜中炸出一團團紅色的煙火。
祝卿安和慕則也在此時各斬出一劍,白藍兩道劍光直追蛛妖而去。
蛛妖背上的黑甲分外堅硬,一道又一道的劍光以各種刁鉆的角度,盡數落在蛛妖腹部和沒有黑甲覆蓋的部位。
隨著撞擊聲響起,蛛妖再次被震飛在地。
在眾人輪番轟炸下,蛛妖就算軀體再堅硬也逐漸落了下風。
蛛妖再次朝他們掠來,慕則見狀臉色大變。
沒想到這只蛛妖遭受到這般的輪番攻擊,竟然沒有被轟炸成蜘蛛醬,相反,現在看起來比之前似乎更加厲害了。
“怎么回事?”
祝卿安抬手拭去嘴角的鮮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離得近了,他們才發現那只蛛妖妖息暴漲,身上沒有任何傷勢,而且速度也比之前更加迅速。
怪異的笑聲陡然在耳畔響起。
司徒沁踏著枝葉奔來,猛地拍出一掌。
“玄雷破!”
巨大的掌印從天而降,如隕石墜地,掀起滔天氣浪,蛛妖所在的那片土地,生生被掌印砸出一個深坑。
蛛妖也被狠狠地拍進深坑之中,她深吸一口氣,接連推出三掌斷了它的退路。
“雷動九天!”
少女輕喝一聲,雙手快速結印,周身環繞著刺眼的靈光。
頭頂登時烏云密布,雷霆咆哮而下,閃電劃破長空,如同游龍一般交織成網,密集的雷電傾瀉而下,使蛛妖無處可逃。
掌氣如山洪噴涌,裂石穿云。
原本那些面色青白透著死氣的人臉,也被一輪又一輪的雷電轟得焦黑。
伴隨著一聲怒吼,蛛妖躍出深坑,狂風席卷整片樹林,一時間綠葉漫天飛舞。
打出這一掌后,司徒沁大汗淋漓地喘了口氣,雷動九天實在太耗費靈力了。
就是現在!趁著蛛妖被雷網困住,岑頌眼神堅毅,拔地而起,轉眼便到了它身后。
他掐訣,虛無琉璃火與靈力同時注入赤劍,劍身燃起熾烈鮮艷的火焰,瑰麗得出奇,被穩穩地握在同樣昳麗的少年手中。
不僅司徒沁愣住,就連祝卿安和慕則也都瞇起了眼。
他擲出劍,火紅的劍攜著雷霆萬鈞之勢飛出去,干脆利落地把蛛妖捅個對穿,將它狠狠釘在地上。
熊熊燃燒的火焰,如狂風驟雨般肆虐,將一切阻礙焚燒成灰燼。
蛛妖不要命地扭動,可越掙扎就越痛苦,如今便是后悔想逃,也儼然已經來不及。
腹部數十張扭曲的人臉陰冷地看向岑頌,滔天的恨意像是要將整座大山夷為平地給自己陪葬。
岑頌居高臨下地看著它,微微挑眉,黑漆漆的瞳仁中譏諷之意簡直要溢出來,一副“就憑你?”的輕蔑神情。
林中霧氣似乎更濃了些,空氣中縈繞著蛛妖惡臭的血腥味。
司徒沁頭皮發麻,扶著樹干劇烈地干嘔起來,來時就沒用膳,又不知在這山中纏斗了多久,腹中無食,干嘔了到面色蒼白,也沒有吐出什么東西。
她頭一回見到這么……這么一言難盡的怪物。
赤劍和虛無琉璃火不斷吞噬著它的妖力,消散前,它還不忘噴出一連串蛛刺,要置岑頌于死地。
一切發生得太迅速,誰也沒想到奄奄一息的蛛妖會突然發難。
岑頌召回赤劍,旋身擋下直指眉心的三枚蛛刺,慕則和祝卿安一左一右,各攔下幾枚。
最后那枚蛛刺擦著岑頌的肩,“錚”的一聲,沒入身后樹干當中,溫熱的血飛濺到他側臉上。
岑頌神情倨傲,屈指拭去臉頰上的血跡,冷眼看著蛛妖化成灰燼。
“溯玉。”
慕則一驚,連忙上前扯開他的衣襟查看傷勢,這會兒也顧不上旁邊還有個師妹,更發覺不了自己此刻更像個調戲少年的粗魯惡霸!
偏偏慕則看得很認真,一邊用靈力逼出傷口里的毒素,一邊罵罵咧咧地問候蛛妖它全家。
罵至一半方覺氣氛不對,他先前憂心傷勢,故而只盯著傷口,無暇顧及其他,如今毒素已逼出,目光不禁落在一片白得晃眼的鎖骨和肩上。
一股滲人的涼意緩緩從尾椎往上竄,慕則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抬眸去瞅岑頌臉色。
只一眼,便知道他生氣了。
慕則將他敞開的衣襟攏好,轉念一想,每回溯玉受傷,都是他給上的藥。
之前都沒生氣,如今在氣什么?
祝卿安抿著唇笑,看破不點破。
阿則這個呆瓜。
短暫沉默后,慕則福至心靈,轉過頭,望了眼臉頰隱約泛紅的司徒沁。
饒是再遲鈍,這下也該明白了,他如今有了心儀的姑娘,自然要為其守身如玉。
雖說那姑娘還是個小不點。
慕則遲疑半晌,安撫道:“放心,司徒師妹離得遠,應當沒看見。”
岑頌斜瞥他一眼,清淡的眸子仿佛要結冰。
慕則小聲道:“只露出一點鎖骨而已,就算師妹看到了也沒事,小不點不在這,她不會知道的。”
岑頌擦掉赤劍上的妖血,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口中的“小不點”是姜黎。
他詫異地抬起眼皮,語氣拽又吊兒郎當:“我跟她萍水相逢,此間事了,我便送她回仙闕宮,從此不會再見了。”
“她是仙闕宮弟子?”慕則成功偏離重點:“那個修界巨富仙闕宮?”
岑頌頷首,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薄霧如潮水般散去,山間亮堂了不少,一枚紅彤彤的珠子漂浮在虛空中,祝卿安將其握在掌心,端詳了半天。
慕則面上一喜:“真是妖不可貌相,沒想到這只怪模怪樣的妖,居然有妖丹!”
只有少數妖獸可以凝結出妖丹,是極為珍貴的東西。
修士若是成功煉化妖丹,便能獲取妖獸畢生修為,抵得上人修數十年的修煉。
不過妖丹之中蘊含著無窮力量,尋常修士不敢輕易煉化,操作稍有不慎,毀了妖丹是小,走火入魔或爆體而亡那才是得不償失。
因此,一些有幸得了妖丹的修士,為了保險起見,將其拿回宗門換取靈丹靈器。
祝卿安把妖丹收進儲物袋,環顧四周,沉吟道:
“溯玉受了傷先回去好好休息,司徒師妹也一并下山,阿則同我去尋那妖物老巢,或許還有幸存的孩子。”
岑頌微微頷首,分外瀟灑地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