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卓英是等了一刻鐘，才把靜姝從診室里等了出來。這一刻鐘之內，他一直靠著欄桿翻看一本隨身帶在身上的小冊子，等待對他來說，仿佛沒有焦急，反而閑適。

靜姝初一離開診室，看到這一幕時，只覺進了無人之境。溫熱的光線，安靜的身影，一切仿佛是往日情景重現。她心里一動，不覺搖了搖頭。

陳卓英真是個矛盾的個體，初見給她以深刻印象，后來病愈期的不配合卻又將種種好感沖刷殆盡，因為今天的意外，雖然對他的成見有所緩和，但對于這個病人，她真的感覺有些疲累。

不過好在要離開了，再不省心，以后也不需要她再去管。靜姝是抱著做最后一次交流的心情走到陳卓英身邊的。

而陳卓英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到雙手插在口袋隨性走來的靜姝，將手中的冊子穩穩一合，道了句歉：“打擾你工作了。”

既然這么客氣，靜姝也從善如流，聳聳肩道：“沒關系。”

然后直接出口道：“找我有事？”

陳卓英見她這樣直率，便也將此次來的目的說了出來：“我是專門來向你道別的。”

這倒讓靜姝頗為意外，她奇怪地看他一眼。

陳卓英那邊臉色微凝，卻繼續道：“本來應該早一步告訴你的，但都因為事情耽擱了。今早上又有那樣的意外，一直到現在才來向你說明。”

說完，停了一下，又語帶誠懇道：“這段時間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得你救治，又負你好心，謝謝兩個字實不能完全表達。”

靜姝張了張嘴，忽覺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明明心里有諸多抱怨，如今陳卓英這樣一說，她倒不好再發作。

她頓了頓，嘆口氣道：“其實，我已經知道了。回院的時候，院長已經通知了我。至于謝謝，這都是我分內的事情，你不必太過在意。倒是你，這么早出院，對傷口并沒有好處。”

陳卓英這才知道她已經聽說了自己出院的事，遂又解釋道：“出院的事是臨時決定，所以還未來得及和你說，你不要介意。”

都到這時候了，介意不介意都無關緊要，靜姝不想再糾結于這個話題，揣了揣手臂道：“不要說這個了，對了，既然你來了我順便把藥開好給你，以后出了院，你可要對你的傷多加注意。”于是詳細地將平時如何包扎，如何用藥，不要沾水，不要過度運動等注意事項一一對陳卓英做了交代。

陳卓英在一旁安靜地聽她說，偶爾抬眼看她認真的眉眼，又看一瞬她額頭上那塊醒目的紗布，不明思緒一閃而過。

因為這番臨走的消融，靜姝送佛送到西地又把陳卓英送到了病房。

病房內，不似剛才一樣只有張驥在，陳卓英推門入內的時候，發現里面多了一個少年。

“小劉？”他看清來人是誰，喚道。

那叫小劉的人聞聲站起，看到陳卓英，喜悅道：“陳大哥。”見到他身后的靜姝，更加喜悅，道：“李醫生，果然見到你了。”

靜姝笑道：“你已經從院長室出來了。”又說：“原來你姓劉。”

少年摸摸頭，靦腆一笑。

陳卓英聽兩人的對話，意識到兩人剛剛應該是見過，遂沉默著聽兩人交談。倒是在病房內一直在等陳卓英出院的張驥，碰了碰他的手臂，道：“哎，這個就是李醫生？怎么看著有些熟悉？”他不常來醫院，偶爾來也總是挑無人的時候，所以對負責卓英的醫生沒有印象。但靜姝的面容，即使額頭上多了一塊白紗布，他還是覺得似是在哪里見過。

他念叨：“在哪里呢？”

還是陳卓英回頭替他解了惑：“她就是宴會那天救我的人。”

“原來是她！”張驥忽然像打了清醒劑一樣，猛然醒悟過來。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靜姝，頷首道：“初看不太像，現在你一說，果然是她。”

那天危情之境，女子挺身而出的場景，深深印在了他腦海里。本以為匆匆一瞥，彼此便成了塵世的過客，沒成想此番又在這里見到。

他不知道靜姝的真實身份，但現今看靜姝穿著醫院的白大褂，又見小劉喚她李醫生，遂認定她本是這傷兵醫院的醫護，于是上前跟著喚道：“李醫生，你好。”

靜姝不妨這個似乎是陳卓英朋友的陌生之人會和她打招呼，微微一愣后，笑道：“你好。”

她看了看陳卓英，想讓他做下介紹，誰知張驥已經道：“李醫生，你不記得我了？宴會那天你替卓英看傷的時候，我就在旁邊。”

這樣一說，靜姝腦海里倒真有了點印象。只不過，她只記得那天確實有兩個青年守在陳卓英旁邊，至于長什么樣，情況緊急，她沒有細看。

所以，她略感抱歉道：“真不好意思，剛才沒有認出來，請問怎么稱呼？”

張驥大方地擺擺手說：“沒關系，沒關系。”又自我介紹道：“我叫張驥，是卓英的同學。”

又是同學，靜姝莞爾一笑，道：“張先生好。”

張驥和陳卓英一樣，身上都有股書生氣質，不過陳卓英較內斂，張驥則是較外放。

一見靜姝笑了，張驥立即有種熟稔的感覺，他想了想道：“李醫生，你救了卓英一命，我們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呢。這樣吧，今天卓英正好出院，我們一起去吃飯如何？”

這個決定是他臨時起意，沒有和陳卓英商量，所以話語一出，陳卓英不禁微微一怔。但頓了一頓，他卻并沒有出言阻止，反而也將眼光投向了靜姝。

靜姝被兩人這么一看，心里不禁有些發毛。

張驥眼神里是一片好意，陳卓英呢眼神很深看不懂，她遲疑道：“不用這么客氣，說救人一命未免太重，再說我是醫生，這也是我該做的。”

但張驥卻不聽她的這些推辭之語，道：“李醫生，是你不要客氣了。”然后大手一揮，問道：“現在你沒有病人要診療吧？”

靜姝搖搖頭。

“時近正午，你總要吃飯吧？”

靜姝又點點頭。

“既然這樣！”張驥啪地一聲雙手一拍，仿佛理所當然道：“那我們去吃一次飯又何妨？”

靜姝忽然發現無言以對。

她看向陳卓英，陳卓英沒有表示。而張驥已經拿起病房內早已收拾好的行李，推了推陳卓英，拉起小劉一道就要向病房外走，拒絕已經為時過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