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守仁胸腔里跳動的那顆的忠心讓他在這種問題時變得異常沉默，旁邊，姜玉則瞪著圓目緊緊地注視著姜瑤。

記憶里，妹妹都是那個需要他來保護擔憂的妹妹，可今天，他好似突然看到妹妹掙脫了束縛，轉而變成比他還成熟、強健、勇敢的那個人。

那個人反過來提點著，關心著他，這讓姜玉則從上至下，從內到外，都充斥著一股不知所措的無奈。

最終，姜玉則躊躇半晌后看向姜守仁輕輕出聲道：“爹，我覺得。。。。。。妹妹的話好似有些道理。要不。。。。。我留京吧？”

姜玉則說完姜守仁立刻向他瞪了過來，前者忙閉上了嘴。

姜守仁定定地看了兩眼女兒，問道：“是誰教你說的這些話？”

姜瑤知道自己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間就令父親改觀，畢竟父親對皇家的忠心有多堅定，前世今生眾人都有目共睹。

但這關系到姜家一族人的存亡，即便再難，姜瑤也明白自己必須去做。

“爹，這些話還用別人教嘛，女兒不是傻子，這些道理都是多少前人用血換來的。我不敢說皇上比之那些帝王如何如何，但凡事留個心眼總沒錯吧？”

姜瑤直視著姜守仁：“爹，我們姜氏一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有朝一日我們姜家真被皇上或是我夫君怎么樣了，你能保證其余的姜氏族人會不受牽連嗎？那些族人又何其無辜！”

姜瑤說罷朝姜守仁拱了拱手：“爹，女兒言盡于此，我該回去了，您自己再好好琢磨琢磨吧！”

姜瑤轉身拾步要走，姜玉則忙追上去一把拉住了她：“哎妹妹，還有我呢，你怎么也不跟我打聲招呼就走？”

姜瑤頓住腳步緊緊握了握自己兄長的手，末了又朝他擠了擠眼睛，姜玉則會意一笑，這才滿意地松開了她的袖子放她回去。

當夜。

夜闌月深，萬籟俱靜。

姜府內院。

姜守仁負手站在欄桿前默默地凝望著天上的殘月，夜風吹拂他開始斑白的鬢發和長及胸膛的胡須，在空中掠起道道凌亂的影子。

十月的深秋，秋風已然寒涼，姜守仁寬大的衣袖抵擋不住寒風的鉆入，每吹拂一下，寒風便將他身體所剩不多的溫度又捎帶走幾分，終至手腳冰涼刺骨時，他已不知默默站了多久。

姜守仁的腦海今晚特別清晰，以致于很多平日記不起來的些末小事都在這個安靜的月夜從記憶深處跳了出來。

他的父親只是個秀才，姜氏一族能在京都如此顯赫，全靠他一手締造拉扯。

他自小熟讀詩書，學富五車，科考初年第一次放榜，他便以“頭甲狀元”之名聲揚天下，而后入京為官，從翰林院編修做起，五年三升，終至內閣大學士。

這些年官場沉浮，姜守仁不是沒有看到過不平，不公，相反，他看到很多，但自幼讀的書，刻進骨子里的教條告訴他，為人臣者，即便君主再昏聵，再殘暴，都只能從旁勸解，否則即是破壞了為臣之道。

姜守仁把這些當信念一般堅守著，也是如此教導著底下的學子，讓他們時刻謹守為臣之道，然而今天，當他的女兒對他曉以利弊，對他說自古帝王都不喜歡臣子一家獨大，對他說你能保證其余的姜氏族人會不受牽連嗎的時候，他沉默了，惶恐了。

姜守仁感覺自己一直堅信的信念有了一絲絲開裂的跡象，就像一面完整周密的墻忽然開始有了條裂縫，這條裂縫就在那里，他堵不住，只能看著它越來越大。

“唉！”

姜守仁重重嘆了口氣。

負在背后的手好像有些僵了，他打算活動活動一下手。

他剛要抬起，另一只手就蓋在了上面，那手有些粗糙，熱熱的，仿佛陽光一般熨燙著他的臂膀。

姜守仁沒有回頭，只道：“你悄悄在爹身后多久了？”

姜玉則嘻嘻一笑：“不久，才半個時辰。”

姜守仁復沉默，姜玉則學著他的樣子也看起了天邊那輪彎月：“爹，還在想白日里妹妹說的話么？爹，其實你也明白妹妹說的是對的吧，如今我姜家確實風頭太盛了些。我這次回京參加妹妹和太子的婚禮，本也沒想到過這一層，可經妹妹這么一提點，我覺得我們是要壓一壓鋒芒了?！?

姜玉則扭頭看著姜守仁：“爹，妹妹雖已經嫁給了太子，可不代表日后就沒有變數了。我這些年不常在京，不知京都這些年都有何變化，但我相信妹妹，妹妹無論如何都不會害這個家的。”

姜守仁垂下頭，夜風在他耳邊呼嘯，吹得他一頭黑白相間的發絲更加散亂，姜守仁呼出一口悶氣，抿了抿唇道：“你別再說了！我知道你妹妹不會害我們，可此事事關重大，你讓我再想想！”

姜守仁說完頭也不回地回了房去，姜玉則深吸一口月夜下清涼的空氣，頗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道：“這倔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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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寧十五年十月十八。

天晴。

伴隨著一縷縷金黃的陽光灑落，東宮簡素的大殿門口，一輛寶香色的金頂軟轎慢悠悠地駛了過來。

軟轎四周都垂了珠玉，每移動一步，立即有“叮叮咚咚”宛如泉水般清悅的聲音傳了過來，惹得宮婢仆從們頻頻往轎中張望。

姜瑤領著一眾貼身婢女大剌剌站在門前，那抬腳的宮人一看到她便心領神會地停下了腳步。

轎子落下，一個尚宮模樣的中年女官上前掀開轎簾，頓時一個美麗又柔弱的霧紫色身影便走了出來。

蘇瑾儀今日不施粉黛，只在及腰的發鬢上簪了支銀步搖，步搖上鑲嵌著一朵白色的百合花，看起來清純極了。

她由貼身婢女潘兒攙扶著來到姜瑤面前，朝她盈盈下拜，未及笑道：“太子妃娘娘，瑾儀這廂有禮了，不知娘娘竟特意提前過來相迎，禮數不周，還望娘娘不要怪罪！”

蘇瑾儀本就長得如弱柳扶風，那輕輕柔柔的話語和簡素至極的打扮，更加讓她看起來人畜無害，兩相對比，倒顯得穿著規矩宮裝的姜瑤有些盛氣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