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寧軼和蘇瑾儀堂而皇之地在大殿上眉目傳情，有心之人自是有所察覺。

龍輦上的齊皇后，下端坐著的柳妃，都不約而同地時不時朝他們投來視線，眸中心思各異。

姜瑤旁觀了一場精彩的眼神戲，沖夏侯寧軼輕笑了聲后自發回到了座位上，她一回去，夏侯寧軼隨即又看了蘇瑾儀的位置一眼，一甩袖子也戀戀不舍地跟了回來。

姜瑤聞著殿中清幽醒腦的龍涎香邊低頭細細梳理，上一世，蘇瑾儀能如此順利就入得東宮，正是齊皇后在這場生辰宴上的助推。

齊皇后是太子夏侯寧軼的生母，知子莫若母，夏侯寧軼是什么德性，喜歡什么樣的女人，齊皇后門清。

果然，姜瑤的思緒剛告一段落，龍輦上，齊皇后就笑吟吟地朝他們這里看了過來。

身為大乾國母，僅次于九五之尊的人，齊皇后看人的目光也同貞祐帝一樣帶著一股不容任何人拒絕的霸氣和威嚴，她的視線先是落于夏侯寧軼身上，頓了幾息后又看向了姜瑤。

姜瑤接觸到她的視線，朝她福身行了一禮，道：“母后。”

齊皇后便笑著招了她過來：“太子妃，今日宴席看著你似乎心情不太好，是不是不常出門在屋里悶著了？你是東宮一宮之母，平日里要打理宅子里的事務確實抽不開什么空，但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齊皇后說到這里目光往蘇瑾儀那里瞥了瞥，不待姜瑤接話，又白道：“東宮里姬妾甚少，確實有些空落，我瞧著那蘇家小姐就不錯。她是長養在宮里的，脾性溫順，年歲也與你差不多大，若讓她去東宮里陪著你解解悶，定能免你煩憂之苦。你看母后的這個提議如何？”

姜瑤心下泛冷，面上卻是一副悉聽天命的恭順表情：“謝謝母后垂憐，我也正想找個姐妹入東宮陪我解悶呢，奈何家里并未姐妹，只有兄長一人，現下有母后推舉，瑤兒求之不得。”

齊皇后聞言大笑著拍拍她的手背道：“難為你了，果真是個好孩子，好，既你也愿意，明日我便安排人送蘇小姐過去與你解悶，還望你們日后能好好相處，也不枉費母后的一片心意。”

姜瑤俯首：“謹遵母后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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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盛大奢華一直從早持續到下午。

下午酉時，日落西山，晚霞金碧色的光芒一線線灑落在大理石鋪就的宮道上。

參宴的文武百官沿著東華門陸續出宮，姜瑤尋了個由頭避開夏侯寧軼和東宮其他管事的視線悄悄躲在東華門外的一個小門后。

等官員們從里不斷出來，姜瑤也在人群中看見了走在后頭的姜守仁和姜玉則父子。

姜瑤立即朝他們呼出聲：“爹！哥哥！”

姜守仁姜玉則同時一愣，姜瑤從小門后跳出，幾步快走到他們面前道：“是我！”

姜玉則的神情頓時一松，一把攥住她的一只手腕笑得甚是寵溺：“妹妹，這么大了還跟小時候似的喜歡玩躲貓貓啊！”

姜瑤被姜玉則逗得莞爾一笑，看著自家哥哥年輕英武的臉，姜瑤忽開口問道：“哥哥，再過半個月你是不是又要去邊關了？”

前世這年的十月和十一月發生了兩件對姜瑤以后都影響深遠的事，一是蘇瑾儀入東宮；二是姜玉則回邊關。

前世的姜瑤只對蘇瑾儀入東宮這事耿耿于懷，如今重生，再復盤起前世的種種，姜瑤忽然發現這一年若她的哥哥姜玉則沒有走，而是一直留在京都任命，京都的姜家多了哥哥的助力，很多事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譬如當愚忠的父親勸不動時，會多一個人來幫她勸。

譬如當她想暗中查詢一些事時，會多一個人幫她查。

譬如有哥哥在，夏侯寧軼也會有所顧忌，至少不敢如從前那般明目張膽。

譬如姜家將要遭受滅頂之災時，若哥哥在京都，也能提早得到消息，從而求助轉圜。

姜瑤想著看向姜玉則的眼神更加堅定，姜玉則沒注意到姜瑤的眼神變化，哈哈一笑道：“是啊，下個月初我就要走了，怎么了妹妹，你可是舍不得我？”

姜瑤笑了一聲，點點頭道：“自然。”

兩兄妹你一言我一語地東華門前寒暄了一陣，待人都走光，姜瑤收斂了云淡風輕的神色湊近父兄道：“爹，哥哥，其實我是找你們有要事要說。”

姜玉則被妹妹突然而來的變臉弄得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姜守仁則一副早就猜到了女兒意圖的神情，姜瑤還沒說話，姜守仁便皺眉嘆道：“瑤兒，你既已嫁作人婦，有些事自是與以前不同了，太子貴為一國儲君，侍君勤勉是他的職責，若是有顧及不到你之處，你該多隱忍擔待才是！”

姜瑤聽罷苦笑著搖了搖頭道：“爹，我知你侍君忠心耿耿，可女兒要說的并不是我與太子之間的事，而是哥哥的事。”

“我的事，我怎么啦？”姜玉則好奇地搶白道。

姜瑤看看姜玉則，轉而又看著姜守仁鄭重道：“爹，我剛才問哥哥的歸期，其實是想讓哥哥留京！”

“什么？你讓我留京？！”

姜玉則張大了嘴巴，眼中滿是錯愕和不解。

姜瑤看著滿臉疑惑的父兄，頓了頓，隨后一眨不眨地說道：“爹，哥哥，我知道你們現在肯定以為我瘋了或是在鬧小女兒脾氣，但我說的都是認真的。我姜家自我嫁入東宮后，可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我們一個受天下士林推崇愛戴，一個是當朝最年輕最有前途的武將，一個是太子正妃，未來的國母。明眼人瞧著都是我們姜家已到為人臣者能到達的極限了，沒人再能與我姜家抗衡，可事實上，臣子再怎么樣都是臣子，自古帝王都不喜歡臣子一家獨大，當帝王賞無再賞時，便是姜家的斷頭之日！”

姜瑤的聲音慷鏘有力，一字一句皆發自肺腑，面上也飽含著滿滿的隱憂。

姜守仁怔怔地望著好像一瞬間便已成長起來的女兒，女兒話里的意思他當然明白，盛極而衰的典故，歷史上多得不勝枚舉。

他只是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需為此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