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很快調集了重兵,會攻赤軍。耿繼茂、尚可喜回師江西,英親王阿濟格以征南大將軍督師,率領滿洲八旗逼近吉安……
沈赤心“哇”得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還好是個噩夢,只是虛驚一場。
帳外近衛兵聞訊,連忙趕進臥室。沈赤心已經恢復了鎮定,詢問時間,得知已是卯初(早上5時)。
昨天赤軍打了一天仗,官兵疲憊已極。當晚,沈赤心也在泰和縣城早早睡下,掐指一算,已經睡了八個小時。
他睡意頓消,吩咐親兵燒水洗漱,開始盤算下步打算。
赤軍接連大勝,先后擊敗南北兩路清軍。六千清軍幾乎被全殲,北路軍總兵官柳同春被生擒,南路軍胡有升被當陣斬殺,戰果不可謂不豐碩。
但仔細一分析,便知道勝利的背后,隱藏著很大的風險。
昨日一戰,赤軍以多敵少,對手只是清軍中的三流軍隊,尚且打得如此艱難。要不是沈赤心親自沖鋒陷陣,赤軍很可能就會敗北。
三千余名赤軍參戰,傷亡達到一千余人,戰損率達到三分之一,傷亡不可謂不慘重。
誠然,赤軍可以繼續募兵,可以吸收俘虜參加赤軍,使赤軍人數迅速恢復。但很多隊長、排長陣亡,營以下組織受到很大的削弱。
在這種情況下,一旦清軍調集重兵圍剿,赤軍將難以承受。不說滿洲八旗,耿繼茂、尚可喜兩萬大軍就在廣東,必會回師救援,確保餉道。
六千清軍被全殲,兩名總兵被殺,其中一個還是子爵,江西的局勢為之一變。消息傳到燕京,一定會震動朝野。以多爾袞的個性,必會發兵圍剿,加倍報復。
如今江西清軍大敗,元氣大傷。赤軍必須乘此機會,立即向廣東方面轉移。
吃過早飯,沈赤心正要集合眾將,揭重熙過來拜訪。
揭重熙是南明江西總督,掛有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的職銜,名義上算是沈赤心的上司。
沈赤心出營迎接,但見他年近五十,因為久歷戎事,顯得飽經風霜,少了幾分文臣的羸弱,多了幾分武將的強健。
沈赤心當然不可能向他下跪,只是作揖行禮,說道:“職下參見部堂。”
南明的官職不值錢,揭重熙常在義軍之間來回奔走,常被義軍冷落,對此倒不甚在意。他作揖回禮,說道:
“將軍年輕有為,一戰而擒柳同春,再戰而斬胡有升。六千清虜盡被殲滅,兩大漢奸悉數就擒。江西局勢為之一變,全省光復在望。
“將軍之功績,為豫章王(金聲桓)、寧夏王(李成棟)所不及。我昨晚已經連夜向皇上報捷,請皇上升將軍為‘江西總兵官’,封將軍為‘南昌伯’。
“去年以來,豫章王(金聲桓)、寧夏王(李成棟)、中湘王(何騰蛟)相繼死難,大明聲勢為之一衰。將軍振臂一呼,義者云集,一月之內立下這等奇功。
“皇上收到捷報,一定龍顏大悅,官爵之事定無不準。消息傳開,將軍威名大振,義軍云合景從。將軍,我們理應乘此勝利,北攻南昌,南下贛州,立即收復江西。”
官爵官爵,官為官,爵為爵。揭重熙許諾沈赤心為江西總兵官,這就是官職;加封為南昌伯,是為爵位。
明朝的爵位分為公、侯、伯三種,可以世代承襲,不必降等減封,含金量極高。
伯爵為最低一等的爵位,通常以縣郡為名。譬如大名鼎鼎的王陽明,一生武功無數,不過被封為“新建伯”。
南昌為名城大邑,又是江西省會。揭重熙為沈赤心請封“南昌伯”,更有激勵他收復南昌之意。在他看來,江西總兵官、南昌伯的官爵已經夠尊貴了,必能激起沈赤心的報效之心。
不過,他不稱沈赤心為沈先生,而稱之以將軍,顯然對彌勒下凡的說法不以為然。但赤軍兵威甚壯,完全蓋過義軍,揭重熙又不便把沈赤心視為部下。
個中微妙,沈赤心心知肚明。他只是笑笑,說道:“部堂謬獎了。沈某僥幸取勝,昨日之戰,更離不開部堂的大力襄助。走,咱們進屋談吧。”
明朝的官吏慣于諱敗為勝,有功則據為己有,有過則推諉下屬。揭重熙為人正直,在南明官員中堪稱一股清流。
只是,他畢竟見識有限,只想著收復河山,卻不講策略,不顧敵強我弱,更想不到沈赤心已有移師廣東的打算。
看到沈赤心反應冷淡,揭重熙還以為他嫌官小,便說道:“將軍立此奇功,朝野上下都很振奮。如果能夠乘勝收復江西,封王拜相可期矣!”
沈赤心未置可否,招呼客人落座、喝茶,然后屏去左右,屋內只剩四人,除了沈赤心與揭重熙外,另有沈赤心的謀士董士禎、揭重熙的心腹傅鼎銓。
沈赤心大剌剌坐在主位上,問道:“依部堂高見,我軍收復江西,將從何處著手?”
論及紙上談兵,南明的大臣個個都能口若懸河。揭重熙也不例外,說道:“莫如急發兵南下贛州,先克贛州,再奪梅關,隔絕耿、尚二賊。
“爾后再沿贛江順流而下,直撲南昌,據為赤軍根本之地。再出鄱陽湖,占據九江、湖口,阻遏北兵,伺機進取江南,成割據東南之勢。”
沈赤心連連搖頭,覺得揭重熙好作大言,日后難成大事。他問道:“且不說能否割據東南,我請問部堂,贛州三面環山,一面臨江,出了名的易守難攻。
“前兩年,豫章王、寧夏王皆為當世名將,各自發兵十萬進攻贛州,卻都戰敗而回。我人馬數量、質量皆不如豫章王、寧夏王,又該如何奪取贛州?”
揭重熙不假思索,說道:“奪取贛州,在人心不在武備。赤軍新近大勝,連克強敵,贛州守軍必定膽戰心寒。赤軍一鼓作氣,完全可能一舉奪取贛州。”
董士禎已經明白了沈赤心的意思,替他反駁他:“部堂大人,兵者,危也,所恃者在人心,更在武備。豫章王、寧夏王舉義反清,江西全省響應,人心歸附。
“可他們依然折戟贛州城下,可見,武備不足,亦能致敗,人心易變,亦不足恃。”
傅鼎銓為南明兵部右侍郎,同樣夸夸其談,說道:“贛州堅城并不足恃,赤軍已有紅衣大炮,武備大為提高,可用紅衣大炮轟破贛州城墻。”
沈赤心冷笑一笑,說道:“紅衣大炮大者重六七千斤,小者也有一兩千斤,運輸極為不便。泰和縣距離贛州府城足有三百多里,是走陸運還是走水運?
“若走水運,逆水行舟,要征發民夫拉纖,非有四五天不能到達。到時候,不說紅衣大炮管不管用、夠不夠用,清軍援軍必能齊集贛州。黃花菜都要涼了,還談什么奪取贛州?”
話不投機,氣氛有些尷尬。揭重熙仍不死心,轉而問道:“將軍的意思,是順流而下,直撲南昌?”
沈赤心也不遮遮掩掩了,干脆把計劃和盤托出,說道:“部堂,實不相瞞。依我看,江西為東南六省之門戶,物產豐富,人丁興旺,為天下至重之地。
“然而,唯其如此,江西亦為兵家所必爭。赤軍雖然接連取勝,實無光復江西的實力。一旦韃子調集重兵,我軍將難免豫章王、寧夏王之厄運。
“因此,我決定主動放棄吉安,前往廣東尋找安身之地。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把赤軍練成一支勁旅,然后再提兵北伐,驅除韃虜,恢復中華。”
“啊?”揭重熙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說道:“將軍不可輕棄吉安!不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