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堆積如山，都是充滿豐沛熱量的珍貴獸肉，寧忽然覺得肩頭沉甸甸。

曾經最強壯的莫氏族人莫顏骨，也是如今的族長，他高瘦冷硬，皮膚樹褶，身上寫滿戰士的勛章——一道道深淺不一的爪印。

他站在風化谷，四面都是風化的巖石，流沙在地下暗處涌動。

“狩獵，最危險的不是那兇猛的荒獸，而是暗流涌動的大地，我們荒族從小生活這片大地，可是大地并未守護我們，在面對荒獸時，你還能分心腳下的深淵巨口嘛？”

莫寧站在莫顏骨旁邊。

天空兇戾爭鳴，一道如火烈焰似箭俯沖而下。

它的目標是一頭似鹿荒獸，那鹿驚慌逃竄，待兇戾逼近大地，忽然平靜大地波浪般涌動，猙獰土黃色硬甲荒獸從大地沖出，一口將兇戾吞入腹中，轉頭沉入沙土。

一切快似閃電，莫寧只看清似鹿荒獸的樣貌，至于另外兩頭荒獸，根本看不清全形，只見兩抹幻影。

寧咽下唾沫。

“害怕？害怕就回去吧。”

“不。這才是我期望的生活，充滿了血與火。”寧道。

“總有一天，我要這片荒地的所有荒獸見到我便俯首稱臣，如果我沒猜錯，這兩頭荒獸，一頭是食沙鳥，一頭是融土獸，他們雖然恐怖，甚至在莫氏附近的荒地都是霸主存在，可是食沙鳥討厭赤沙的味道，只要在身上涂抹赤沙就能避開，而融土獸討厭金石，只需要隨身攜帶幾塊金石就永遠不可能碰到，而金石在荒族是最不值錢的東西，族長爺爺，我沒說錯吧。”

莫寧看著如血的天空，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真難不住你，好，那爺爺將畢生的智慧和力量都悉數傳授給你，你是我莫氏部落的希望啊。”族長寵愛摸著莫寧那狂野粗硬的辮子。

只有婚配的族人才能剪掉辮子。

站在一塊火燒蘑菇石上面，莫顏骨道：“你可知我們荒族的力量來自那里？”

莫寧看著這片巨大的火燒石，“骨，我們的荒骨蘊藏著難以想象的力量，傳說荒祖以骨撐開混沌，劃分天地，之后才誕生神魔一族。”

“沒錯，而荒族只有在十六歲成年那一天禳災祭拜荒祖才能荒骨締結，生發出真正的力量，所以說，成年和沒有成年的荒族力量懸殊很大，不過，寧你可知為何我們的力量來自于骨？”

莫寧一怔，他卻是沒有向更深處想去。

莫顏骨微笑，“骨生力是本質，可在兩者之間還有一種聯系，那便是血，力乃精氣神顯化，而血便是其中的氣，正是力本源之一，在那些大部落，未成年的荒族往往會淘血，去其雜質，留其精華，在成年締骨時，血與骨互相熔鑄，衍生出更驚人的力量，但這種淘血的死亡率極高，大部落有至寶守護才有七成概率，而且必須是極為強壯的族子，至于小部落幾乎不可能成功，因此我們莫氏從未傳授淘血之法。”

莫寧明白族長爺爺的想法，他非但沒有膽怯，反而挺起胸膛，將其當戰鼓打得咚咚作響，“那些大部落還需至寶守護，寧無需至寶也可淘血。”

“好，有勇氣，這才是我莫氏族子，爺爺也會盡畢生之力幫你。”莫顏骨從懷中取出一張獸皮。

這是一張地圖，上面用紅線和藍線覆蓋。

“爺爺，你看。”寧褪下獸衣，向莫顏骨炫耀身上的傷痕，他能成為族子是沒有捷徑可走，唯有歷練。

兩人來到藍線終點，這是一片堅硬巖石洞穴，五光十色的鐘乳石分外迷人，莫顏骨將獸皮地圖交給莫寧，吩咐道：“等你實現自己的諾言，成為周氏部落最強壯的荒族，那時，你再去紅線的終點，現在收起它，隨我來。”

洞內是十六座地火熔鑄的石缸，左邊一列八座石缸盛著滾燙的紅色藥液，從第一個石缸冒出花蕾似的氣泡一直到最后一個石缸泛起腦袋大的氣泡，慢吞吞一個一個向上擠出；

右邊一列八座石缸盛著寧靜的藍色藥液，從清藍到湛藍，皆是透徹見底。

莫寧張大嘴巴，道：“爺爺，這是你什么時候準備的藥浴？”

“三年前，足足熬了三年，花費了爺爺畢生的積累。”當莫顏骨第一次看見那三道閃電時，他當機立斷做出如此決定。

莫顏骨看著十六座石缸，眼中充滿期待。

“寧，爬虎式。”莫顏骨道。

他扔出一套沉重的石鎧，帶著濃烈的腥味。

“好。”莫寧走上前，吃力地穿起石鎧，面色漲的通紅，脖頸青筋條條綻放。

“對于成年人來說，這是隨手拿起的重量，寧你先要適應這種重量，往常超重訓練會讓你肉身骨骼筋脈受損，可是有爺爺的十六座石缸，你無需擔心。”

莫寧無力說話，起手爬虎式，這入骨似的手勢此時對他來說卻十分笨重，像是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一招一式，一靜一動盡顯笨拙。

爬虎式行到半路已是氣喘如牛，汗流浹背，莫寧適應著這種節奏，盡力平靜呼吸，慢卻堅定的完成爬虎式。

他剛想爬下休息，耳邊響起聲音。

“起來，入缸。”

莫寧起身，抬了三次手才抬起手，只是無力脫去石鎧。

旁邊伸來瘦硬似鐵的手。

寧伸手攔住這只手，脫下重鎧。

“已經天黑了。”莫顏骨有些心疼。

莫寧跳入第一個紅藥石缸，這一刻，紅藥不是藥，而是一片片鋒利泛著寒光的刀片，他累得不想說話，此時卻迸發出驚人的力量，想要將疼痛喊將出聲。

“不準喊，催動我莫式的吐納術，你這一喊，精氣神外泄，之前所做皆化為泡影。”

疼痛在身，注意力完全不能集中，想要呼吸吐納難上加難。

“完成一次完整的吐納就可以享受了。”莫顏骨的話語蘊含一種魔力。

漸漸的，痛感消去，黑暗的世界中他的注意了凝成了一個點，呼吸變得平穩，滾燙化作溫和，一股新生的力量自血液和骨骼中一滴一滴滲出。

“出浴，入藍缸。”

模糊中，聽見族長爺爺的聲音，疼痛感重新席卷。

莫寧爬出紅缸，一步跨入藍缸。

清涼的氣息像是冰冷的觸手撫摸發紅的肌膚，溫和藥力深入肌膚紋理，深入臟腑血液骨骼，從四肢蔓延全身，十萬八千個毛孔都在歡呼雀躍，自血與骨中滋生的力量更加溫和，從一滴一滴匯聚成涓涓細流。

“一次吐納后，出浴。”

歷經痛苦后的清涼舒爽讓莫寧沉迷，莫顏骨的話語飄渺在天邊，三次吐納后他卻沒發現肌膚結上一層薄冰，眉目如冰棱，宛如栩栩如生的冰雕。

破碎的聲音鉆入腦中。

知覺恢復，思維靈動起來，莫寧茫然道：“我在哪？”

莫顏骨靜靜等待，直到莫寧徹底回神，他才道：“我不是告誡你，一次吐納后就可以醒來了嗎？”

他的語氣中沒有責怪，語重心長道：“最危險的不是看得見的危險，你知道嗎？”

莫寧細想之前，一陣后怕，他若有所思點點頭。

沒有更深的思考，饑餓感兇猛襲來，莫寧苦著臉道：“爺爺，我餓。”

莫顏骨打了個寒顫，連忙帶莫寧來到早就準備好食物的洞府。

干凈去毛的獸皮放滿各種食物。

莫寧雙眼發光，走過去拿起豬腿便啃起來。

他沒有狼吞虎咽，吃肉的速度比之前略快。

見此，莫顏骨欣慰點頭，寧顯然聽進自己的教誨。

荒族的胃口十分驚人，他們有著熔爐般的胃，如此才能在這惡劣的環境生存。

吃著烤得脆香的獸肉，喝著甘甜的獸奶，暖洋洋的氣息在身軀擴散，讓莫寧昏昏欲睡。

一只瘦硬似鐵的手掌為莫寧蓋上柔順毛皮的毯子，他獨自坐在油燈下，徹夜未眠。

從爬虎式到獵鷹式再到崖鹿式，往昔融會貫通的式在石鎧下千瘡百孔，破綻百出，之后便是煉獄似的紅藥淬身再到藍藥養身。

沙土殘垣間，古銅色身影在其中穿梭，最后立在莫顏骨身邊，正是穿著石鎧的莫寧。

起初舉步維艱，如今石鎧輕若無物，莫寧脫下石鎧，腳下的沙土巖石承受不住石鎧的重量而破碎。

他頓覺輕松，跳下殘垣，來到一塊大石前肩膀一抖便將其舉起。

“很不錯，有爺爺當年一半的天資。”莫顏骨厚著臉道，當年他父親也為他以如此藥缸淬體，可惜……舊事不提，他不愿再去想。

“啊，有族長爺爺的一半。”莫寧開心。

莫顏骨老臉一紅，見寧如此，他吞下實話。

“爺爺，我現在是不是堪比成年荒族？”

“力氣不差，只是戰斗中力氣并不是至關重要，今天休息一天，明天開始讓你熟悉荒地。”

“那爺爺，我有個請求，今天可不可以去濟氏一族看看。”莫寧憨笑。

莫顏骨會心一笑，這一刻他們沒有年齡差別，他們都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