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許愿神情一肅之間。
正對測字攤小路的拐角,草木晃動,出現了一個風塵仆仆的老頭兒。
老頭兒發絲花白,穿著草鞋,手腳粗糙,麻繩扎著綁腿,肩膀上扛著一根光溜溜的扁擔。
這裝扮,乍一看,就像燭林小鎮來花船尋歡的漢子沒什么兩樣。
但經過仙子姐姐的提醒,許愿又瞄了眼堪輿圖上的動向,幾乎能確定,眼前這個老頭,就是六百老卒里的其中之一。
而看堪輿圖上的架勢,不止自己這里,眼下每一個花船旁的測字攤,都有一個或兩個老卒圍了上去。
許愿壓著心頭跳動,不動聲色的給孫大有一個眼神。
孫大有微微點頭,一閃身,小腿上風聲撩動,整個人消失在了測字攤前。
竅穴神通,生根……
雖當日被許愿一劍斬了竅穴,但半月來,孫大有也已在新的竅穴凝聚起了生根神通。
用他的話說,重新凝聚的神通,似乎比之前還要純粹幾分。
此時,扛扁擔的老頭兒,在許愿視線之中,不緩不慢的朝測字攤走來。
老頭兒看著花船,一臉憨厚,一步一步,緩緩而來。
許愿看著老頭兒,心神略繃。
看人如測字,先看精氣神的外象。
老頭兒周身氣機隨著每一步落下,落在許愿耳中,都仿佛踩在心上。
這種氣勢,并非是麻繩老頭有意為之,僅僅是隨著步伐,自身氣機與四周空氣的對峙,從而形成的一種此消彼長的氣勢壓制。
這種壓制,許愿感受了個清清楚楚。
別人能不能感受到,許愿不知道。
因為花船旁邊的河岸上,只有許愿跟麻繩老頭倆人。
老頭兒越來越近,最終停在了測字攤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麻繩老頭喉頭聳動,吞咽了下口水,收回落在花船上向往的目光,轉向許愿。
四目相對,許愿覺得身上的氣機壓力陡然增加數倍。
心念一動,許愿祖竅中紫色才氣輕輕震動,這些壓力瞬間消弭于無形,許愿略微僵硬的身體,便恢復如常。
麻繩老頭微微一怔。
能在自己這風雷踏下這么快掙脫出來,不受其影響的,眼前這個少年,倒是頭一個。
討人厭的大啟讀書人,果然有點東西,一扁擔掄死著實有些可信了。
雖然老大說過,見了大啟讀書人,不用客氣,這次出山,他們一行目的就是為了給大啟朝堂一個下馬威,該折騰的要放開手腳的去折騰。
不要有顧慮。
就差沒說,凡大啟讀書人,都該死這樣的話了。
如此一來,自己還有什么不敢的,山窩窩里這么多年,一路上的風餐露宿,憋死自己了,如今既然到了燭林小鎮,就沒必要裝憨厚了。
但,一路風塵與數十年山窩窩里的憋悶,自己好容易飛出了籠子,哪兒能一扁擔下去完事,那樣太沒意思了。
想讓高高在上的大啟廟堂記住自己,一扁擔打死,太輕了……
好容易遇到一個大啟人才,不先好好玩一玩,過過癮就給虐殺了,太沒意思了……
當即,麻繩老頭扁擔從肩頭拿起,嘭的一聲,杵在地上,掀起一陣飛沙,一臉戲謔。
“小娃,大爺找你問個路……”
一股更勝的氣勢壓力又朝許愿逼了過去。
“你這歲數想去閻王殿,直接跳河就行,不用問……”許愿上弦月般的眼睛一翻。
大爺?
真會給自己長輩分。
而麻繩老頭那股迎面撲來的氣勢,許愿壓根沒有感覺到,
為啥?
因為許愿話回的很快。
快到話都說完了,麻衣老頭這股氣勢還沒來到許愿身旁,就被許愿的話,給噎了個半死。
那股被老頭稱作風雷踏的氣勢,剛涌出一半的時候,就被老頭嘴角的顫抖,給抖散了。
閻王殿?
跳河?
從蟄伏地到燭林小鎮的一路上,麻繩老頭想過不亞一萬種遇到大啟天才的場景。
可像許愿這種,一句話就戳中肺管子的場景,麻繩老頭是怎么也沒想過的。
最主要的是,賴以成名的風雷踏,就這么被許愿輕飄飄的一句話給破了,這讓麻繩老頭一時有些接受不了。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小娃!”麻繩老頭聲音一沉。
許愿小拇指挖了挖耳朵,斜眼掃了他一眼。
“打住……”
“不是,上來就倚老賣老,看到誰都一副想說教的樣子,咋滴,你們這些歲數大的老頭兒出門都忘帶拐棍兒了是吧……”
“還大爺,你是誰大爺?”
雖然明知對方是來找茬的,實力也肯定比自己高,但許愿是一點也沒慣著對方。
用李隱白在童生放榜那日,童生放榜例行的舉人風評上,對眾童生逐一點評時說的話。
知道許愿比你們強在哪里嗎?
那就是對方越強大,他就越放松,你們能做到嗎?
雖然放在讀書人里,這種混不吝的態度,會有損聲名,但當你們走出青山縣,走出應天府,走出寒陽郡,一路從童生走到舉人,再到朝堂,就會發現……
我大啟朝堂上,文武兩班,擎天巨擘,有一位算一位,個個骨子里都有這種抬眼看眾生,低眉看仙人的心氣!
這,本就是文人該有的風骨!
說真的,當時許愿聽到這話,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但一眾童生,卻聽得深以為然,這里,就數趙九歌最為認同。
當然,綠袍公子哥,劉太歲除外。
青山文廟黑衣師容,武神殿主錢一笑,青山縣令趙明遠,這三個大佬,都對許愿毫無辦法,更何況是麻繩老頭這種,第一次對上許愿的人。
在許愿三兩句話之下,麻繩老頭臉色已成了醬紫色。
武夫不善言辭,這句話,不止能用在青山武神殿。
在他們這些將教條禮法看得高過生命的新唐舊部,更是貼切。
“小娃,我就問條路,你便這般態度,這就是你們大啟讀書人的待人之道嗎?”麻繩老頭臉色醬紫,氣機紊亂,風雷踏在腳下亂的不成步伐。
想來,已經動了肝火。
“老頭,你也不經逗啊,兩句話就把老底露出來了啊。”
麻繩老者臉又一黑。
“看來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許愿心里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但嘴上卻說道。
“你什么身份?不就是個人老心不老,來逛花船的迷路老頭嗎?”
麻繩老頭冷哼一聲,硬生生止住了差點就要掄扁擔的沖動。
“小娃……你放肆!”
本以為身份沒暴露,想著在許愿這里找回嘴上面子的麻繩老頭,剛吐出兩個字,瞳孔陡然一縮。
因為,就在這時,許愿突然嘿嘿一笑,一道金光從左手飄了出來。
哐當,一個金黃色的囚籠,當頭罩下。
麻衣老頭看著囚龍鎖,攥著扁擔的手氣的都哆嗦了起來,這個郁悶啊……
差不多的同一時間,十八艘花船,十八個測字攤前,都有一道文字神通的毫光沖天而起。
猶如十八道煙花,在花船旁綻放開來。
云層之上,李隱白只是掃了一眼,便繼續躺在白云深處的一枚‘酒’字上,繼續數著蒼穹之下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