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朱高煦和朱高燧在應天暫居的宅子門口便停下了一輛看上去極樸實、卻比普通馬車大了一圈的馬車。

從馬車上下來的人也比別人大了一圈。他帶著一副笑瞇瞇的表情，恭敬有禮地對門口的侍衛遞上拜帖，便背著手站在這宅院門口等著，氣度從容而和煦。

來人正是張胖子。昨天在白家商量到半夜，張胖子在這個小團體中分到了大明山東河北一帶玉皂的“經營權”。當然，這會兒還沒得到漢王殿下的首肯，方子也沒到手，這只不過是他們自己的小團體里面分豬肉而已。

所以今天第一個前來拜訪的人十分重要。經過白復初慎重考慮，決定還是讓張胖子來。

張胖子一副笑瞇瞇的表情總是讓人誤以為他十分和善。但一個巨賈之家的掌門人怎么可能是個和善的性子？笑面虎就是在說這樣的人。不過張胖子的表情大約能讓不了解他的人放心，易于讓人與他接觸。再加上這家伙和善的面孔下狐貍一般狡詐的內心，作為打頭陣的人十分合適。

張胖子身兼重任！除了要打響頭一炮，讓漢王殿下同意與他交易秘方之外，還要依照自己的經驗給這玉皂方子的定價劃定一條線。按理來說這種涉及到定價的事情，這個小團體的頭領白復初來才最合適。但白復初始終覺得自己和魏國公府的關系會讓他在與皇家的交易中被提防——說白了，他其實有些害怕和皇家的交易，卻又舍不得已經聞到味兒的肥肉——所以就讓張胖子來拔這頭籌了。

張胖子在大門口等了不一會兒，剛才進去的侍衛走了出來，對張胖子道：“王爺昨晚喝了些酒，這會兒還沒起床。不過公子已經起來了，你跟我來，進去和公子商議去吧！”

一邊說著，一邊轉過身去，要給張胖子帶路。

張胖子趕緊快走幾步，趕上這侍衛，拱手小聲笑道：“這位兄弟，不知您口中的公子是……”

“哦，漢王殿下膝下二公子。”侍衛混不在意地道。

“二公子？”張胖子眼睛一瞇，忽然覺得事情好像沒那么好辦了。

這老朱家的皇三代中，好像最為年長的便是太子朱高熾的長子朱瞻基，也不過七歲年齡。這位漢王殿下的二公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大到哪里去。這等要事如何能和一個垂髫幼童商量？哪怕這個小孩子身份高貴，畢竟也還是不懂事的年紀??！

張胖子忽然想起來，這朱家三兄弟進京的時候不是帶了兩個小的么？當時入城的時候自己還去湊熱鬧來著，似乎是有個小孩坐在朱高煦的馬上，和朱高煦一起進的城！

“這位兄弟且慢行！”張胖子趕緊伸手拉了帶路的侍衛一把，那侍衛回頭瞪了他一眼，斥道：“這是什么地方？！”

“兄弟恕罪??！”張胖子趕緊拱了拱手，然后將一個精美的小布袋暗暗塞到了侍衛手里，等侍衛捏了捏袋子，收進懷里，才苦著臉道，“兄弟，這位二公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漢王殿下能讓他決定如此重要的事情？要知道這玉皂的方子乃是皇帝陛下賜下，非同小可啊！”

“這點你倒是放心?！笔绦l低聲解釋道，“二公子頗得陛下歡心，也極得漢王殿下信重。是能代表漢王殿下做決定的！不過我也警告你，不要覺得公子年齡幼小便存了欺瞞的心思！否則后果你自己清楚！”

“哪兒敢啊！”張胖子趕緊叫屈，“可是二公子畢竟年幼，這商賈經營之事對于二公子而言未免過于復雜了一些?！?

張胖子難以想象自己進了門，和一個五六歲的孩童一本正經的談論那方子如何售賣、定價幾何的情形。要是這位二公子聽不懂，會不會覺得無聊丟下自己自顧自去玩??？要是這小孩兒提了什么要求自己滿足不了他會不會哭啊？

要是自己把這位二公子惹哭了，皇帝陛下會不會砍了他的腦袋?。?

張胖子猛然覺得，這事兒哪里是不好辦？簡直就是沒法辦！

可是人都進來了，還有什么好說的？只能求那位二公子不要太調皮，大不了自己就當替漢王殿下看一會兒孩子。至于方子的事情，要是漢王殿下過一會兒醒了酒，自然會來和他談。要是漢王殿下起得遲，也不過自己多跑一趟的事情而已。

等張胖子跟著侍衛過了二門進了正屋，抬眼便瞅到正座上似模似樣坐著一個幼童。這小家伙太小了，坐在高大的椅子上兩只腳便懸在半空，偏偏還學著大人的樣子，將手肘倚在椅子扶手上，身子略略歪斜。桌子上一個青瓷茶盞正冒著裊裊輕霧，張胖子能聞到幽幽的茶香味來。

“見過二公子！”雖然這小孩兒學著大人的做派，一看就讓人發噱，可張胖子卻一絲一毫的嘲笑表情也不敢露出來，甚至害怕對方誤會，就連慣常笑瞇瞇的表情也收了起來。不過彎下腰的瞬間又覺得自己不能太嚴肅，嚇壞了小孩子該怎么辦？于是嘴角扯了扯，卻猛然意識到自己這會兒彎著腰，對方根本看不見自己的表情。

張胖子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了這次拜訪的困難程度。

“嗯，起來吧?！蓖粲行┘饧?，但語調四平八穩，一聽便是見過大世面的，毫不怯場。

“謝公子！”張胖子又躬了躬身，才直起腰來。臉上做了幾番調整，才露出一個自以為十分恰當的微微笑意來。

朱瞻圻卻覺得對方似乎臉頰在抽動。不過想想也是，誰能想到大張旗鼓過來買方子，結果進門卻碰到一個小祖宗？

“是說買玉皂方子的事情是吧？”朱瞻圻卻并不猶豫，直截了當開口問道。

“回公子，正是此事?！睆埮肿于s緊答道，還沒想好自己來時路上想的措辭是不是有必要跟這位小公子說說，便聽到上首稚嫩的聲音說道：

“此事不急！父王昨夜與太子大伯以及三王叔有過商議，不會這么簡簡單單隨便有人上門便賣出去。大明天下廣大，一個商人兩個商人的能耐根本覆蓋不了大明全境。要是只賣一兩個人我們兩家王府也虧本。張掌柜的回頭也和自己的生意伙伴說一說，三天之后，在清江樓公開售賣此方。有意者到時自去便是。”

說完也不待張胖子答話，自顧自端起了茶盞。

張胖子愣了半天，才明白對方這是端茶送客之意，只好滿腹疑惑地離開了。半路上左思右想半天，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兒：

據說，那賜給公卿的玉皂乃是太子殿下七歲的長子所作。而今天，漢王殿下便讓自己六歲的兒子出來待客了！

似乎在與太子殿下別苗頭這件事兒上，漢王殿下很擅長?。?/p>